江颂月能下地走动时,距婚期仅剩数日,本该全身心准备婚事的,可她既要检查养伤期间金铺生意状况,又要招待时不时登门的闻人听榆,还得应付那个一心想与她合伙赚钱的小侯爷。
江颂月不胜其烦,下面的人更是忙得晕头转向。
婚期将至,江老夫人下了令,绝不能让她的婚事出现半点纰漏,府中所有人都在一遍遍检查着大婚当日的每一个细节,力求完美无缺,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招待贵客。
这日送走二人后,管家实在受不住了,正与江老夫人抱怨着,来了俩通传太监。
“太后一个多月没见县主了,想念的紧,知晓县主的腿伤痊愈了,想请她明日进宫一趟。”
按理说,婚期将至,待嫁姑娘是不能出门的。
可皇权大于天,总是例外的。
次日,腿伤痊愈的江颂月去了宫中。
太后给了她县主之名,虽说江颂月因此被闻人雨棠等人嫌恶,但总体来说,所得远大于所失。
一是京城附近几个州府的生意,许多人顾忌皇权,不敢明里暗里使小绊子。
再是体现在云翘和宋寡妇的商队上,打着怀恩县主的名号,除了各地官员要给上几分薄面,近到漕运水商,远到东越闽海一带,寻常水贼盗匪也不敢轻易拦截抢掠。
何况太后特意遣了御医给她治腿,还赐了金屏玉器等添妆,与情于理,江颂月都该在痊愈后进宫给太后请安。
这是江颂月遇刺后首次出府,卫章、云翘等护卫同行,走的是午陵长街。
青天白日里,沿途不是官署衙门就是热闹集市,以防备夜鸦山匪再次行动。
一路顺畅地到了慈云宫,太后免了江颂月的礼,招她在身旁坐下,慈爱道:“本不该喊你入宫来的,可昨夜哀家做了个噩梦,不亲眼看见你好好的,就睡不安稳。”
“太后做了什么梦?”江颂月乖顺地做解语花,说话时余光瞥向太后的另一侧。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云襄郡主也来了慈云宫?
“除了夜鸦山匪,还能是谁?”太后抚着江颂月的手叹气,“你个半大丫头,怎么就招惹上了那等恶徒?”
江颂月哪里知晓,也不好反驳,便道:“不碍事,京中守卫森严,他不敢现身。”
“你小姑娘家不知道那贼寇有多阴狠……”
太后哀叹几声,大概觉得在大喜的日子前说这事不好,转而问起江颂月的伤势与婚事准备。
江颂月挑着拣着说了,最后道:“祖母挑剔,嫌街面上的喜饼不合口味,非要府中自己准备,厨娘为此三日没睡好觉了。”
太后笑着责备:“哪里是挑剔,分明是看重你的婚事,想尽善尽美。”
问完江颂月的事,她像是突然想起,转向久未出声的云襄郡主,问:“云襄方才说到哪儿了?”
云襄郡主笑道:“说小弟贪玩,前几日攀爬假山伤了手臂……”
之后尽是闲聊,江颂月安静听着,觉得比与闻人听榆在一块儿还要难熬。
原本康王府与国公府有意结亲只是个传言,在闻人惊阙眼盲后,出了康王府迫不及待地与之撇清关系那桩事,传言就多了几分真实性。
现今江颂月面对云襄郡主,有一种捡了人家不要的东西的微妙感。
她是不愿意用“废弃品”来形容闻人惊阙的,也不愿把自己比做捡废品的人,可这事在别人眼中,就是这么回事。
好不容易熬到太后乏力,江颂月正寻机请辞,太监入内禀告:“娘娘,小侯爷来了。”
京中有且只有一个小侯爷,便是陶宿锦。
他在哪儿都不见外,进来请了安,就自顾自道:“江颂月,你怎么偷偷跑宫里来了?亏的我特意去你府上寻你,白跑一趟。”
陈瞩登基后,太后了却心头大事,加上得了几个孙儿,这几年是愈发慈祥。
她不计较陶宿锦这没规矩的样子,嗔怪道:“你今年也十六了,总往颂月那跑做什么?怎么这样讨人嫌。”
“我找她是为正事,我想与她合伙做生意。”陶宿锦信誓旦旦道,“我想过了,反正不是做官的料,不如经商,还能赚钱养家。”
一句话把太后逗笑了。
堂堂侯府独子,放着高贵的小侯爷不做,跑去行商。用得着你行商养家吗?
行商也就罢了,还尽做亏本生意。
不过有事做总比惹祸强,太后情愿侯府、王府子弟全是这等纨绔,越没出息,她儿的江山才越稳固。
笑完,她看着满面抗拒的江颂月,劝道:“颂月你就带带他,反正亏了银子算他的,还省得他总烦你。”
太后的面子不能不给,江颂月垂着嘴角,不甘心地应下。
陶宿锦可算是得了她的准话,见太后要歇息了,跟着江颂月行礼退到殿外,没说几句,瞟到了云襄郡主。
“你俩约好一块入宫的吗?”他大大咧咧道,“我当你俩会不和呢。”
在太后面前默契地维持了半天的平和,被这一句话打破。
江颂月与云襄郡主飞速对视,再双双转开眼。
陶宿锦向来不会看人脸色,又说:“今日可巧了,闻人五也入宫来了,说不准待会儿在宫门口还能碰见呢。你们三个见面会尴尬吗?”
云襄郡主:“……”
江颂月:“……”
见两人不吭声,陶宿锦有点搞不清这是什么意思,继续道:“其实没啥可尴尬的,江颂月,你别觉得捡了人家不要的东西。云襄你也别多想,跟你说吧,闻人五早就看上江颂月了,就是你不避嫌,人家也不会去你府上提亲……”
三人刚出慈云宫,送几人出来的太监看着面色又青又红的两姑娘,低咳几声,悄悄扯了扯陶宿锦的衣袖。
“别扒拉我!”陶宿锦甩开他,与二女求证,“我说的在理吧?”
“还有啊,待会儿我再跟闻人五说说,瞎了眼没事,不是说人有两双眼吗?瞎了肉眼,他那个心眼用得够好就成……”
江颂月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板着发烫的脸打岔:“小侯爷明日无事的话,再去我府上一趟吧,正好有事需要你做。”
陶宿锦一心赚钱,登时不再提那让人发窘的事,喜滋滋道:“无事无事,明日我去找你,对了,上回在你那用的午膳太过清淡,让你府上厨子改进一下……”
那厢云襄郡主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万分后悔今日入宫。
见江颂月岔开了话题,她赶忙道:“县主,小侯爷,我忽然想起有事忘记与太后说了,我再等等,你们先走吧。”
“什么……”
陶宿锦又要开口,江颂月迅疾抢先,“那我们先离开,郡主请便。”
继在太后面前佯装淡然之后,二人难得的再次默契,快速与彼此道别,然后毫不留恋地向着反方向错开!
江颂月脚步不停,忍着陶宿锦聒噪的声音往宫门口去,心中期盼着不要再遇见其他人。
“明日要我做什么事,是赚几万两的大生意吗?”
“什么生意先说说啊。”
“……”
江颂月快步疾走,不回答他任何问题。
陶宿锦不高兴了,道:“江颂月,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你是比我大两岁,不过我是男人,以后肯定比你强……”
“别以为你……哦,我知道了!”说了几句气话,他忽然改了语气,得意洋洋道,“我知道了,你走这么急,是赶着见闻人五。”
江颂月差点跌倒,绷着脸回头望他。
陶宿锦一点也不怕,道:“婚前不能见面,你俩肯定急坏了,特意约了今日相会,是不是?我就说嘛,难怪闻人五的马车横着停放,生怕你看不见呢。”
“你别胡说!”江颂月有点生气。
说她就罢了,闻人惊阙那样守礼的公子,才不会做出这种于礼不合的事情!
“我怎么胡说了,他不就在前面等你呢吗!”陶宿锦指着宫门口与江颂月争执。
江颂月扭头,发现两人不知不觉已近宫门口,闻人惊阙竟真就立在前方不远。
自从婚事敲定,两人就没见过面,足有二十余天了。
江颂月乍然看见从前不敢直视的、玉树琼枝的清隽公子端方立着,一想到他是在等自己,且将要成为自己的夫婿,就血气直往脸上冲。
她太喜欢闻人惊阙的身段与翩然风姿了,往那一站,就勾着她的心,让她想要靠近。
可婚前见面不合礼法,宫门口许多侍卫看着呢。
江颂月脚下迟疑,没往前走。
“你怎么不过去啊?”陶宿锦头脑简单,见她满面通红地站着不动,疑惑极了。
懵懂中,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有一回他陪他娘买首饰,有一个玉如意,他娘本来挺喜欢的,在得知是与她不对付的苏夫人挑剩下的后,把玉如意贬低得一文不值,回府后却又偷摸让人买回来。
陶宿锦恍然大悟,“你不会是因为方才见了云襄郡主,要面子才不理闻人五的吧?”
“闭嘴!我走了,有事明日再说!”江颂月忍无可忍,呵斥罢,环视后方跟着的侍女宫人,抿着唇,小步向前迈去。
陶宿锦一张嘴整日的胡说八道,真的让人误解她因为与云襄郡主较劲,而在人前躲避闻人惊阙,那可不行。
她怎么会嫌弃闻人惊阙是被别人挑剩下的呢?
她明明巴不得所有人都不喜欢闻人惊阙,好将他推到自己怀中。
偶遇,又不是刻意相会,简单说两句话,不碍事的。
江颂月揣着乱跳的心走近,看见木犀冲闻人惊阙说了什么,应该是在提醒他自己过来了。
可闻人惊阙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反应。
江颂月放轻脚步,对着木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到了闻人惊阙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他对着的是陶宿锦车撵的方向,有一堆侍卫正襟等候着。
又看不见,对着那方向做什么?
江颂月盯了会儿,未看出什么异样,只当闻人惊阙在无意识地发呆,将转回来与他说话,突地感受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气息。
她心口猛地一跳,本能地凭着感觉望去。
尚未找到源头,忽听一道温柔声音:“到了我身边却不出声,若非我嗅见了香味……颂月也欺负我看不见吗?”
说完,闻人惊阙咳了起来。
江颂月连忙道:“没有,我在……”
在什么,她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伤了风寒?”江颂月放弃做解释,想给闻人惊阙抚胸口,看着那宽阔的胸膛,手抬起又放下。
闻人惊阙咳了数下,面颊覆上一层薄红,道:“许是昨日沐浴久了些,水凉了……”
“水凉了怎么不知道喊人添热水?你真不怕冻坏了啊!”
闻人惊阙浅笑了下,没解释。
可江颂月懂了,他喊了,只是小厮懈怠,没应声。
可恨!
江颂月怒目瞪了木犀一眼。
一旁的木犀满脸茫然,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没人理他,闻人惊阙又咳了起来,江颂月手足无措地看着,心疼极了。
好不容易停下,闻人惊阙道:“看不见,就不算见面。我送你回府。”
不合适,而且他还伤着风寒,江颂月不想麻烦他。
奈何闻人惊阙觉得都遇见了,再不送她回去,不是一个尽责的未婚夫。
英俊的未婚夫君温柔地说着这种话,让人难以抗拒。
江颂月最终红着脸答应了。
她被闻人惊阙迷了心智,在车厢启动时,有一阵冷风袭了进来,江颂月打了个寒颤,这才重新记起那道令人心底生寒的阴冷气息。
她心中不安,趁着马车没走远,掀起帘子往外看。
刚寻到陶宿锦的车撵,定睛扫视时,肩上一重,有阵灼热的男子气息扑到了白皙的脖颈处,瞬间撩起漫天大火。
江颂月心尖一哆嗦,下意识地扭腰躲避,手上的帘子随着动作落了下去,遮住外面形形色色的人物。
她贴着车壁,后背被热腾腾的胸膛围困,耸起肩膀无处可躲。
江颂月从未与男人这么亲密接触过,听着耳后的呼吸音,感受着他人身上的热气,一时间心口狂跳,浑身臊热。
“你、你……”
“颂月,我好像起热了,没力气……”
热气扑在江颂月耳下和脖颈,她心慌意乱,缓了缓才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顿时顾不得惊慌羞臊,连忙侧过身子扶住闻人惊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