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在地上找到了蒲扇。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行动,基本可以确定,是动手的时候随手扔掉了蒲扇。
何百灵舀了一瓢水,倒在她的蒲扇上,帮她冲干净。
赵柯甩了甩水,道:“明天我就去公社一趟,百灵你准备准备,到时候我带你去市里。”
何百灵紧张起来,“赵主任,我准备啥啊?”
赵柯道:“选一首歌练一练,别站在考官面前两眼懵,干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选什么歌,赵柯帮不了忙,挥挥扇子道别,径直离开她家。
附近几家听见了点儿动静,出来瞧热闹,只看见赵柯抽何百强,教训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啥,看赵柯出来,就向她打听。
赵柯没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但她看见莫宇站在他家房后,便停在道上,隔着莫家的后园子跟莫宇说话:“明年是不是考初中了?有把握吗?”
莫宇穿过黄瓜地,走到围栏边儿,点头,“有把握。”
挺自信的。
赵柯笑道:“那就行,好好学。”
莫宇停了两秒,问:“赵主任,我读初中、高中,我妈的负担会不会太重?”
“不能算是负担,这是必要投资,将来你有文凭,得到的回报不一样,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应该能理顺这里面的轻重关系。”
“我知道,但是……我不在家帮忙分担,我妈一个人,太辛苦了……”
少年的肩膀,已经在试图扛起家庭的重担。
有时候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有爱的孩子更想快点儿长大。
赵柯对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样的话:“你要相信大队。”
她回家后,跟亲妈和姐姐说起何家发生的事儿,“何百强处在确立是非观念的年纪,我抽他一顿,是因为他爹妈不能进行好的言传身教,也是给两家一个台阶下。”
几千年的文化流传下来,观念就是讲究一个圆满,人们更喜闻乐见的是团团圆圆,是和和睦睦,有什么矛盾,常说的也是“不要伤和气”。
赵村儿大队在守护村里的孩子们,而孩子们,也给她上了一课。
圆满,是格局。
化解不如撒一顿气爽快,也麻烦,但更圆满。
赵柯现在连发脾气,脑子里都要转一遍,让这个脾气发到正处,发得应当应分,发得恰到好处。
余秀兰忍不住吐槽:“你就那么大个脑瓜子仁子,成天想那老多,也不怕炸了。”
“我心情舒畅,睡眠挺好。”
赵柯确实精神奕奕,尤其是那双眼睛,以前漫不经心的,现在不管是谁,只要跟她对上眼神,很容易就会相信她的人品。
她身边会有一种磁场,改变着大家。
赵棉笑道:“妈,小柯很好啊,我觉得咱们大队整个气场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赵柯坦然接受姐姐地夸奖,冲着亲妈得意地挑眉,“余秀兰同志,作为一名大队干部,我致力于促进大队的和谐,你作为家属,得全力支持我。”
余秀兰是心疼闺女,怕闺女辛苦,可瞧赵柯这德性,她得意着呢。
“行了,我就是多余操心。”
赵柯立即讨好地凑过去,捏肩,“妈,您哪是多余,我很需要您支持我工作的。”
余秀兰睨她,“你那俩眼睛轱辘一转,我就知道你打主意呢,说吧,又干啥?”
赵柯向前伸手,“支钱。”
“钱钱钱,不要钱不献殷勤,我哪是你妈,我是你管家!”
余秀兰嘴上唠叨,还是起身去翻钱。
赵柯在后头假惺惺地说:“妈,不用着急给我,我过些天才用呢。”
余秀兰在屋里阴阳怪气地回她:“可别,耽误赵主任大事儿,我承担不起。”
赵柯对赵棉挤眉弄眼,小声学亲妈的语气。
赵棉忍笑轻轻拍打她,“收敛点儿,一会儿又惹得咱妈生气。”
“家里就我们两个,没有我惹她,她多没意思。”
赵棉闻言,微叹:“我这一走半年,家里真就只剩下你和妈了。”
赵柯语气轻松,“为了前途嘛,你瞧好吧,她指定地炫耀好一阵儿。”
“你又跟你姐说我啥呢?”
余秀兰语气危险,突然在赵柯背后出声。
赵柯变了一副嘴脸,“妈,看您,我肯定是说好话啊,我姐舍不得你,我说你为她骄傲呢。”
余秀兰随手塞钱到赵柯手里,随即对大女儿温声细语:“你妹这
话没错,妈为你骄傲呢,别放不下家里。”
赵柯一脸受不了地抖鸡皮疙瘩,“咦——妈你正常点儿。”
余秀兰憋火。
赵棉忍俊不禁。
“赵柯你一天不挨收拾,不舒坦是吧?”
赵柯揣起钱,起身,飞快跑出去,“我去大队部了!”
余秀兰指着她离去的方向一点一点,“你说哈,在外头稳稳当当,回家来就气我,我想差别对待吗?她给我机会了吗?”
赵棉给她倒一碗水,“她在外面是妇女主任,回家来是小女儿嘛,当然放松一些。”
“她就是故意气人。”余秀兰喝了一大口水,唠叨,“就说小傅知青,搁省城还写信回来,我让她对人家好点儿,你猜你妹咋说的?”
赵棉好奇,“咋说的?”
余秀兰学赵柯的语气,“组织相信他能把先进的技术带回来,国家还未富强,集体还在,不考虑儿女情长。”
赵棉失笑。
大队办公室——
赵新山解下拴在裤腰上的钥匙,打开档案柜门,“你自个儿找吧。”
赵柯之前看过,大概记得位置,抽出几个档案袋,便找到了知青们的资料。
“别人不知道,我是清楚的,王英慧去找宋知青,他说王英慧是他的污点,不认他们母子,也不会再提起咱们大队的事儿,钱不好要。”
赵柯翻到宋知青那张,边记地址边回道:“他在城里上班,要是组建了新的家庭,应该很怕打破平静。”
赵新山眉头微皱,“你要威胁他?”
“为什么不可以?”赵柯往后翻了一页,抬头,“而且,大队为了维护社员的利益,对他进行书面通知,我不觉得是威胁。”
“以大队的名义……”
赵新山沉思片刻,他现在思维灵活许多,甚至跟赵柯有了些默契,“那得盖大队的章。”
“肯定是大队更有力度。”
赵柯翻转资料,推到赵新山面前,问:“大伯,树根儿生母万知青,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新山看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沉默。
赵柯瞧出些不同寻常来,“她有难处?”
“算吧……”
赵新山忍不住掏出烟来卷,“那万知青是咱们这儿最早一批知青,城里的知青刚来,村里新鲜一阵儿,就挑剔起来,吃不了苦,干活儿不行,事儿多……万知青不像顾校长和吴老师,调整得快,她到咱们大队,几乎没啥笑脸儿,村里大多数社员不爱热脸贴冷屁股,应该挺孤立的。”
“大概是第二年吧,听说万知青家里有长辈去世了,她病得挺严重,没过几个月,又来一封信,好像又有亲人没了,她烧了好些天,差点儿没病死过去。”
“得有小半年,都在养着,是大队、几个知青还有树根儿他爹分了点儿口粮给她,病好后又过了段时间,万知青就跟刘广志结婚了,又生了树根儿。”
赵柯听到这里,问:“她跟刘广志,感情好吗?”
赵新山一个男人,真没关注那些,“说不好,还行吧……没听说闹矛盾,不过你大伯娘说过,万知青捂不热乎。后来她不就回城结了婚,再没回来吗……”
一个十几岁的城里女知青下乡到破烂的、瞧不上眼的乡下,家人接连去世,备受打击,可能为了好过点儿,选择嫁给村里的男人,心里也许始终没有接受。
赵新山拿起卷好的烟,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完夹在耳朵上,道:“刘广志没找她,说当她跑了,她应该不知道树根儿病了……”
赵柯转动钢笔帽,默然。
“你也要找她吗?”
赵柯是动过这个念头,但现在……“大伯,您觉得呢?”
赵新山又把烟从耳朵上拿下来,夹在指间抬抬放放,接连几次,手搁在桌上,叹道:“其实万知青调粮食关系的时候,写过一封信,被刘广志撕了,当时我给读的,她说她就剩下一个亲人,必须得回城,必须得留下。”
“那时候吧,大队没耐心引导知青们融入进来,没正确发挥知青们的作用,也没多关心知青们的生活……咋说呢,大队有责任。”
他也是经历许多,跟知青们接触多了,一起建设赵村儿大队,亲眼看见原本他们眼中不咋顺延的知青也能积极起来,才渐渐意识到以前有很多不足。
如果能够多做一点,哪怕多说几句,起码回忆起来,能多一些温情,不至于都是痛苦。
赵柯问:“那您的意思是……”
赵新山道:“树根儿已经这样儿了,他不找生母,现在过得挺开心,没啥烦恼就挺好,要不就算了吧,做多了反倒添麻烦。”
赵柯想了想,点下头,“我听您的。”:,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