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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8 第 28 章(捉虫)
    以赵新山在赵村生产队的权威,他说"分家",分家不说是板上钉钉,也必须得重视起来。

    但最先最快提出反对意见的,竟然不是东婶儿夫妻俩,而是二儿媳周秀丽。

    “不行!”

    周秀丽脸色还苍白,顶不住众人的视线,看向娘家人。

    周父周母立即不满道:“凭啥我姑娘和老大媳妇伺候老王家家小这么些年,他们结婚就闹分家,单独去享清福?”

    周家人带上了大儿媳赵花花,赵花花寥赵新伟也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长河和她媳妇好不容易拉拔大四个儿子,现在要结婚了,他们就分家出去,有良心吗?”

    赵母扶着赵花花,在旁边帮腔,"老三和老四做叔叔的,不多帮着点儿兄嫂,难道眼睁睁看着侄子们吃不上饭吗?”

    东婶儿也不乐意分家,“咋能分家呢?分家了,这家不就散了吗?”

    而潘家和孙大娘夫妻这边儿,当然是分家对他们姑娘更有好处。

    毕竟老王家前两房负担重,要跟着一起过,小夫妻挣点儿全都搭在兄嫂侄子身上了,反倒自个儿受苦。

    所以潘父潘母全都态度强硬地表明:“分家,必须分家。”

    孙大娘夫妻碍于先前说过不管冬妮儿的事儿,气儿也还没消,就都没有吭声。

    王家白兄弟四个呢,老大和老二都沉默着,老三王向全握着潘秀莲的手微紧,站的离潘家人更近,老四王向平倒是一脸左右为难。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没享多少儿媳妇福”,那个说“俩弟弟凭啥给你们当牛做马”。

    争执来争执去,火气又渐渐大起来。

    他们吵得人烦,赵柯拎起鼓槌,飞快地磕哒锣边儿,“吵什么吵,乌烟瘴气的。”

    锣声急促,敲锣人的脾气顺着锣声进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逼,得众人不得不停下争吵。

    不停下也没办法,扯嗓子吵架累够呛也赶不上破锣啊。

    赵柯鼓槌往桌上一扔,压着火,问周秀丽:"脸色不好,哪儿不舒服?"

    她问得突兀,周秀丽呆了呆,“肚、肚子疼。”

    “严重不?”

    br/>

    赵柯点点头,看向王家老大和老二,"三哥和四哥有对不起你俩吗?有占你们便宜没还吗?"

    没有。

    王老大和王老二无可辩驳。

    赵柯又问:“那这些年,是不是三哥四哥帮你们养家?他们多少岁开始上工的?十四?十五?”

    没人应声,老三王向全抬头,自己说:"我十三就开始下地,这些年家里修房子,大哥二哥结婚养孩子,哪一块儿没有我的血汗?到现在我手里没有一分钱,连结婚给秀莲扯块儿布都做不到,我不欠家里任何人。”

    他这时候开口,就是想分家了。

    王家老大和老二面露愧疚,动摇。

    可要是同意分家,他们两房各自养那么些孩子,必然很难。周秀丽急急地开口:“老三,你侄子他们……”

    “不舒服就少说话。”赵柯打断她,“那是侄子,不是儿子,有能耐生没能耐养,你们有啥好理直气壮的?”

    她说话太不客气,老大老二夫妻一下子全都臊得脸通红。

    赵新山眉头皱起,重重咳嗽一声提醒。

    周秀丽脸色更苍白,身体打晃,扶着丈夫的胳膊,哭得凄凄惨惨。

    周家父母心疼,周家三兄弟没法反驳赵柯的质问,只能将矛头对准王家夫妻和王老二,逼他们表个态——

    “我妹子嫁到你们家,一天福没享过,吃了多少苦?”“她给你们老王家生的孙子,没能耐怪谁?”“王老二,你别想装好人!”“.....”

    王老二满头包,王家老大孩子更多,更不好受。

    手心手背都是肉,王长河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东婶儿也只能干着急。

    赵花花爹赵新伟清了清嗓子,对赵柯说:“二丫头,一家子不是这么算的,得相互扶持……”

    赵柯从他说话,就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赵新伟被盯得不自在,声音越来越低。

    赵成莫名领会到,凑过去,提醒:"爹,赵主任。"

    赵新伟噎住,不满:“你跟长辈也摆架子?你忘了赵棉的事儿谁替你出面了?”

    “一码归一码,我不是赵家的妇女主任,我是生产队的妇女主任,讲理不讲亲。”

    赵柯不跟他理论太多,转向赵四爷,"四爷,你是咱生产队最公正的长辈,你说句公道话,他们两房有资格不同意分家吗?”

    “最公正”的长辈赵四爷坐在长凳上,两手搭在拐杖上,古板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他被赵柯架在“公正公道”上,如果偏袒孙女赵花花,话柄落下,以后在生产队还有啥话语权?

    一个丫头,这么难缠。

    赵四爷绷着个脸,好一会儿,对赵新山道:"花花地爹娘就是心疼闺女,分家这事儿,我做主,我们家没有意见。”

    "爹!"

    赵新伟夫妻俩急切地出声。

    赵四爷闭上眼,不再回应。

    二儿媳周秀丽和娘家人看见赵花花娘家爷表态,霎时变成孤军作战,气势都有点儿提不起来,但也不愿意松口。

    王家这些事儿,猕扯一大早上了,还没个定锤。

    赵柯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站起来,“冬妮儿,你跟我出来一下。”

    大家都看向赵柯和冬妮儿,不知道她们要出去说什么。

    冬妮儿看了一眼王向平,忐忑地应声,抬脚跟着她出去。

    王向平眼露不安,时不时就管向窗外。

    孙大娘和孙大爷则是微微泛起期待。

    倒是赵四爷睁开眼,看向赵新山不满道:"新山,赵柯一个丫头,也太年轻气盛了,乡里乡亲这么不给面子,以后能少得罪人吗?”

    赵新山不偏不倚,"做生产队的工作是得一碗水端平,不过她这个态度确实有问题,我会提醒她。”

    赵柯都知道强调自己的身份,不让人拉关系影响工作,赵新山一个大队长,向来不愿意有谁的威望威胁到他,怎么会希望长辈在头上摆谱?

    只是赵柯能仗着年轻气监横冲直撞,他不能了。

    院儿里,赵柯和冬妮儿面对面站着。

    赵柯对冬妮儿说:"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分家也不是万事大吉,以王家的情况,你嫁过去,必然少不了麻烦。”

    冬妮儿没有多少担忧,“赵……赵主任,我知道的,我不怕。”

    “你真的知道吗?”赵柯翔开

    了问她,“东婶儿和你妈不对付,以后俩人再有矛盾,你帮谁?分家之后,一大家子如果还住在一块儿,你们活干得多,还要被人借粮借钱,一次两次你不在乎,无数次之后呢?更别说婆媳之间,如娌之间的摩擦了。"

    冬妮儿牙齿咬的嘴唇泛白。

    赵柯问她:“这还只是一部分,你确定,你想清楚了吗?”

    "可是,谁家不都是这样过得吗?"冬妮儿固执地不愿意退缩,"四哥对我好就够了,我跟四哥在一起才安心。”

    赵柯不懂她的安心为什么是因为可以依靠一个男人。

    但赵柯也不能去强迫别人屈从于她的意见,说多了,可能别人还会觉得她管得宽。

    赵柯最后一遍确认:“你真的决定要嫁过去?”

    冬妮儿点头。

    行吧。

    既然这样,接下来赵柯只需要考虑怎么尽量减少她未来工作中的麻烦。

    “四哥,你也出来一下。”

    办公室里,王长河闷头坐着,还不能下决定。

    王向平听到赵柯的喊声,不敢看爹妈兄弟,走出去。

    “赵主任。”

    王向平面对赵柯,声音发紧。

    赵柯语气很平静,"一起溜达溜达,我们随便聊聊。"

    她态度好转,王向平受宠若惊,“好。”

    赵柯就领着两人往小学那边走。

    短短一段路,碰着三拨人。

    一波社员问他们干啥去。

    赵柯笑着随口说:"去学校转转哒柯夫有随口呢.太子仪我我。

    一波早上在大院儿目睹了赵柯追人,老远就推操着绕道。

    一波是几个邋邈遏遇的孩子,大的八九岁,小的四五岁,在路边撒尿和泥玩儿。

    老王家除了大孙子去上学,其他小子在家都是这样的,王向平习以为常,都没多看两眼。

    三人到了小学,因为没到上课的时间,操场上有十来个学生在玩儿。

    男孩子追逐打闹,女孩子跳房子……

    最显眼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小

    姑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手肘膝盖都有补丁的衣服,坐在五年级教室外唱歌。

    赵柯记得,她叫何百灵,保管员何东升的养女,何东升腿脚不好,也咬着牙送养女读

    书。

    吴老师说过小百灵特别有天赋,教她唱歌跳舞都学得很快。

    声音确实很空灵很悦耳。

    赵柯嘴角上扬,看着小姑娘,说:“结婚電之后你们会有自己的家,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长成什么样,大半在你们。”

    就算操场上的孩子不是每个都干净利索,但肯定和路边儿玩泥巴的孩子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一定存在于他们的内心。

    王向平十岁就下地干体力活的时候,没羡慕过别的孩子可以上学吗?

    冬妮儿上下工的时候路过学校,没羡慕过吴老师和赵棉吗?

    赵柯不相信他们毫无感觉。

    果然,冬妮儿看着操场上的学生,满脸向往地说:四哥,你看那几个小子,又白争又好看,念过书的孩子看起来真不一样,我们以后有了儿子,也送他们来学校吧。”

    王向平同样期望,笑着答应,“你放心,我以后努力挣工分。”

    冬妮儿一脸幸福,“我跟你一起努力。”

    赵柯笑容淡下来,目光还停留在小百灵身上。

    反正目的达到了,是吧……

    赵柯冷淡地说:该下决定的时候就果断点儿,磨磨哪唧的,你们的儿子将来大概只能和泥巴。”

    她说完,就往回走。

    返回大院儿的路上,赵柯在前头,冬妮儿和王向平走在后面。

    冬妮儿担忧地看着王向平,“四哥…”

    王向平眉头紧锁,等回到队委会办公室,他终于站在了老三王向全的身边,提出想分家。

    东婶儿夫妻不可置信,“老四?!”

    王向平愧疚地说:“爹、妈,大哥二哥,就分家吧,三哥说得对,我们为家里做得也够多了。”

    赵新山说:“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老三老四都想分家,你们做父母的再不同意,兄弟之间只会裂缝更深。”

    王长河瞬间老了好几岁,——看过四个儿子,无力地垂下头,松口:

    那就分吧……

    分家确定,后续就是如何分能够尽量公平,以及重新商量王老三王老四的婚事,这部分大队长赵新山会跟进。

    老三的婚事不好再拖,分家也没必要拖,他们要转移到王家清点王家的家当。

    赵新山走之前,当着赵四爷他们的面儿,口头教训了赵柯一句:以后工作一定要注意态度。

    “好。”

    人都走了,闹哄哄的办公室瞬间变得空荡荡。

    赵柯一个人坐在那儿,拄着下巴,手指捏着鼓槌敲木鱼一样一下一下敲桌子。

    双目失焦,正在发呆……

    按理说,这个事情到这一步,就算是顺利解决了。

    可赵柯没觉得一下子轻松舒畅,反倒好像有股郁气吐不出来,憋在胸口淤堵着。

    这不太行。

    赵柯锁上队委会办公室的门,溜达到斜对个儿的卫生所。

    “你咋来了?”

    赵柯靠在门框上,问:“爹,你给我妈准备好降火茶了吗?”

    “准备了。”赵建国从身后药架上拿出一个挺大的纸包,“刚晒好,本来一会儿要带回家的。”

    “给我吧。”

    赵柯接过来,揣兜里拿回队委会。

    办公室有一个暖瓶,都用掉漆了,保温效果不太好,队长赵新山家离得近,每天都拎回家装上热水再拎回来。

    赵柯从纸包里抓一撮乌漆嘛黑的降火茶放进白茶缸里,倒上热水。

    降火茶在热水里泡开,叶片上像是有锯齿。

    赵柯刚喝了一口,五官扭曲。

    诶——

    贼苦。

    而这么苦的东西进嘴,还有啥堵不能通的。

    反正办公室就赵柯一个人,她边嫌弃边敝牙咧嘴地喝。

    “咚咚咚。”敲门声。

    生产队谁敲门这么轻?

    赵柯表情刹那间恢复正常,端正坐姿,抬头,进。

    话音落下,门打开,知青傅杭走进来。

    赵柯惊讶,“傅知青?”

    傅杭想起刚

    才从窗户看见的画面,想笑又觉得不好,到后来一本正经地称呼她:赵主任。

    赵柯自然地扣上茶缸盖,问:“傅知青来这儿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借用自行车去公社一趟。”

    原来是借自行车。“可以,什么时候用?”

    傅杭说:“明天。”

    明天……老王家重新迎亲肯定不会安排得这么快。

    赵柯就答应下来,“明天七点半去我家耶吧,那时候家里有人。”

    傅杭应下,仍然站在原地。

    赵柯疑惑地抬头,“傅知青还有事吗?”

    傅杭也不清楚他有什么事情,就是不想走,紧张地顿了顿,找到个借口:“我手里有一些票据,暂时用不上,如果生产队有社员急用,可以来找我换。

    “这样啊……”赵柯回忆了一下。

    男主这么热心吗?

    她记得好像很冷漠,连同宿的知青都关系一般。

    不过也不太重要。

    赵柯笑着点头,“行,我先替生产队的社员们谢谢傅知青。”

    傅杭这次没什么理由再停留,跟她道别,离开。

    背对着合上的门,傅杭有些烦乱。

    他不是笨嘴拙舌的人,怎么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

    而赵柯看着傅杭离开,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儿,端起茶缸喝了一口降火茶,瞬间苦的她没心思再去想别的。

    反正肯定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如果重要的话,她也不会忘。

    中午,快到小学放学的时间,赵柯提前锁上门,站在院儿里等爹妈一起回家。

    回去的路上,三人就随便闲聊了几句,没说老王家的事儿。

    等回家后,余秀兰做饭,赵柯坐在灶坑前给她烧火,母女俩才说起上午的一系列事儿。

    余秀兰完全不惊讶,“这算啥,你就是见得太少了,犯不上跟他们生气。”

    “很平常吗?”

    “都不用说远的,咱家对面儿王英慧,她当初不就寻死腻活非要嫁给那个宋知青,现在后悔了吧?

    余秀兰手上忙活,

    嘴里不停,那个宋知青家里好像有点儿关系,家人在城里找到接收的单位,开了证明让他回城,走之前说是会回来接王英慧他们娘俩。”

    那时候自家事儿也多,赵柯就没怎么关注过,只是隐约有印象。

    大队长多精,能放心?余秀兰哒哒剁菜,可王英慧相信他啊,一天好几趟磨大队长,到底给宋知青开了证明,让人走了。”

    结果很明显,信错了人。

    “一走一两个月连个信儿都没有,生产队都说宋知青估计不会回来了,要不是小瑞姥姥姥姥爷受刺激全都病倒了,王英慧还想抱着小瑞进城去找人呢。”

    余秀兰直起腰,叹气,“那时候小瑞才刚会走。”

    赵柯问:“后来呢?”

    后来小瑞姥姥老爷去世,她真抱着孩子去找人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刚到家就病倒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找没找到人,大家闲都说她进城肯定两眼一抹黑,没找到的面儿大。

    找没找到,都改变不了被抛弃的事实。赵柯用烧火棍划拉一堆柴火塞进灶坑。

    余秀兰说她:“少塞点儿,柴火不用捡啊。”

    赵柯只得又扒拉出一些,慢慢往里推,突然,她想起个事儿,“没领结婚证吗?”

    “啥?”菜下锅,声音太大,余秀兰没听清。

    赵柯问:“英慧姐和那个宋知青没领结婚证吗?”

    余秀兰说:“那么麻烦,还得排队,乡下又不用买家具,好些人结婚都不领证。”

    赵柯皱眉,“咱村里现在跟知青结婚的,也都没领?”

    基本上吧。

    余秀兰没放在心上,继续说老王家的事儿,你年轻,乍一见老王家的事儿觉得接受不了,可吕东梅那人,没坏到根儿上,往十里八乡扔个耙子,村村儿都能划拉几个,而且王家也就是穷点儿,他们兄弟人品不算差了,咋不比那些二流子无赖强?”

    赵柯眉头越拧越紧,“这要求也太低了吧?”

    余秀兰盖上锅,回身,“就说咱生产队,得有一半儿的老爷们动手打过媳妇儿,王家老大老二从来没动过手。”

    赵柯沉默一会儿,问她:“我爹对你动过手吗?”

    余秀兰“呵”了一声,“他敢动我个手指头,晚上别想睡实!”路过厨房的赵建国和闺女对视一眼,默默地消失。

    赵柯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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