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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風
坐上回程的大巴,溫黎隐約覺得賀郗禮狀态不太對勁。
他一上車就戴着耳機,雙手插兜背靠着椅背,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
大巴過道對面的女生紅着臉看過來:“賀郗禮,你考完試餓不餓啊,我這兒有吃的。”
溫黎回程坐的是靠窗戶的位置,她看向車窗外極速退後的風景,睫毛顫了顫。
賀郗禮這種長相,不管在哪裏,都是引人矚目的。
女生沒有放棄:“你吃面包嗎?”
賀郗禮仰頭靠在背椅上,下颌拉扯出冷淡鋒利對的線條,目不斜視:“沒看我在忙?”
“不就是在聽歌嗎?”女生小聲嘟囔。
“我只是想和你分享。”她頓了下,說,“要不,咱倆加個好友,我絕對不會随便給你發消息的,真的!”
溫黎正關注着賀郗禮的反應,頭頂傳來他漠然的嗓音:“溫黎。”
她眼皮一跳,心髒也緊跟着收縮,她結巴地“啊”了聲。
他看着她,問:“想不想聽歌。”
溫黎心髒跳得更厲害了,她強控制着歡喜不露于表面:“要。”
她剛去拿耳機,右耳忽地被一道溫熱又粗粝的指腹擦過,耳機塞過來的那一刻,金屬重音樂随着灌入耳。
強勁兒的鼓聲伴着節奏一下又一下敲擊她耳膜。
反應過來的溫黎耳廓“騰”地染成粉色。
“聽懂沒?”賀郗禮忽地湊過來,在她耳邊壞笑:“是不是很帶勁兒。”
那是一首極黃.暴的英文歌曲,每一個音節挾着暧昧的性,震得溫黎頭皮發麻,心髒也跳得飛快。
溫黎點頭,淡定地點評道:“是挺帶勁兒的。”
賀郗禮睨着她緊張蜷成一團的指尖,憋到通紅的臉頰,嗤了下,低低笑出聲。
過道的女生看到他們的互動,難過到不行,對朋友說:“原來他有女朋友啊,長這麽帥學習又這麽好,真是要命,可惜不是我的。”
溫黎眸光一動,下意識側頭看向賀郗禮。
賀郗禮懶散地靠在那兒,表情很淡,似是沒有聽到她們的話。
溫黎悄悄回味“原來他有女朋友啊”這句話,像是偷偷抓住了一抹不屬于她的幸福。
回南潭路上遇到堵車,大巴在傍晚的夕陽下行駛。
共有一對耳機,兩人的肩膀擦着肩膀,挨得極近,鼻尖還萦繞着少年清冽柑橘的氣息。
路過隧道,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色。
溫黎往後移,悄悄透過車窗,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她嘴角止不住地上翹。
耳機裏切換到了一首粵語歌——《1874》,陳奕迅悲傷又孤獨的嗓音回響在耳邊:
“仍然沒有遇到那位跟我絕配的戀人
你根本也未有出現,還是已然逝去
懷疑在某一個國度裏的某一年
還未帶我到世上那天
存在過一位等我愛的某人,夜夜為我失眠”
“為何未及時地出生在1874
邂逅你,看守你,一起老死
互不相識身處在同年代中
仍可同生共死”
外界的喧嚣全然逝去。
溫黎餘光看向賀郗禮,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因為很多人窮極一生都遇不到自己喜歡的人,她找到了。
累了一天,溫黎的眼皮逐漸黏在一起,腦袋忽地被大掌托着,
枕在賀郗禮的肩膀上。
溫黎不确定在他眼裏,她是熟睡的還是清醒的。
她睫毛煽動了幾下,指尖緊張地縮着,甚至不敢呼吸。
額頭撲來一陣溫熱的氣息,挾着他磁沉玩味的嗓音:“免費給你當枕頭,還不睡?”
“睡的。”
溫黎臉有點燒,她連忙閉上眼假眠,許是太困,沒過多久便熟睡過去。
直至溫黎呼吸平緩,賀郗禮才低頭看她。
或許是睡着時的下意識動作,她細白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臂上,眼皮很薄,眼角下的紅痣在瑩白的皮膚下格外顯眼,他眼睛往下移,落在她飽滿瑩潤微啓的唇。
只一秒,他嗓子發癢,身體跟着燥熱起來。
真就這麽放心他啊。
大巴抵達南潭已是晚上八點。
溫黎睡了一覺精神百倍,她三兩下跳下大巴,透過外面的路燈,看到賀郗禮眼皮的折痕微深,看上去一副疲怠的模樣。
溫黎睫毛動了下:“你沒有睡覺嗎?”
賀郗禮視線落在她身上,懶洋洋地道:“不想睡。”
溫黎:“你不困啊?”
賀郗禮垂眼撩嘴角:“困啊,但有更要緊的事。”
溫黎好奇地問:“什麽?”
賀郗禮淡淡瞥她眼:“想知道?”
“嗯,想的。”
他單手抄兜,嘴角提着,笑得極壞,像個混不吝的痞子:“不告訴你。”
溫黎:“......”
路過他們在一起吃過的快餐店時,溫黎喊住他:“賀郗禮,你餓嗎?”
賀郗禮下巴一斜,散漫道:“那走。”
快餐店叫“好想來”,晚上八點,店裏除了老板只有他們兩個,見有人過來,老板的視線從頭頂的電視屏幕收回。
老板走過來:“同學,想吃什麽我給你們做。”
賀郗禮單腳勾凳子敞腿坐下,揚起頭看了眼菜單,喉結鋒利突出,他說:“兩份黃焖雞,一瓶酸奶。”
他掀起眼皮看向溫黎:“還想吃什麽?”
溫黎搖搖頭:“夠了。”
賀郗禮指骨抵着桌面:“那就這些。”
很快,兩份黃焖雞端上來。
賀郗禮從旁邊筷子筒裏拿出來雙筷子和鐵勺子,放水裏涮了下再用紙巾擦淨遞給她。
像是做一件極其自然的事。
可在溫黎眼裏,賀郗禮骨子裏處處都刻着恣意驕傲,天生就該被所有人愛着,她從未覺得他會給其他人做這種瑣碎的事情。
他眉梢一揚:“吃啊。”
賀郗禮心情不太好,溫黎有猜他可能是因為陳樹澤,想他會不會是吃醋,可她沒有勇氣去問。
在喜歡賀郗禮這件事上,她其實挺自卑的。
吃到中途,溫黎開口:“賀郗禮,我想給你說件事。”
賀郗禮垂眼看她,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輕笑:“這麽認真?”
溫黎點了點頭:“嗯,就是想告訴你,陳樹澤只是我的朋友,他的父親和我的父母都是警察,加上我們是一個小區的緣故,關系會密切點。”
賀郗禮把玩着手機,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後來,我的父母因公殉職,那段日子不太好過,他們家幫了我和奶奶很多,我很感激他們。”溫黎抿着唇,低頭看着湯汁,“照片裏的那天。”
“其實是我父母的忌日。”
賀郗禮手裏的動作停下,他眸光閃了下,嗓音有點啞:“抱歉。”
溫黎搖搖頭,笑道:“沒事了,都已經過去了。”
賀郗禮看她良久,忽地站起身:“走了,帶你去個地方。”
溫黎啊了聲,愣愣地看着他付完賬,擦肩而過時,她的手腕被他攥着。
她跟着他身後:“走哪啊。”
賀郗禮睨她眼,眉梢輕佻:“把你賣了。”
溫黎垂眼看到他扣在她手腕的手,心怦怦跳:“才不會,我又不值錢。”
“胡說。”賀郗禮漫不經心地道,“我看挺值錢的。”
溫黎下意識擡頭,撞上他一雙玩味的眼:“賣豬肉按斤算,你也能賣個幾百塊錢。”
“你好煩啊。”她嘟囔。
賀郗禮眉眼凝着揶揄之色,看着她踢着石子,喉嚨裏溢出來低低啞啞的輕笑聲。
“笑什麽笑!”
賀郗禮斜睇她一眼,沒理她,帶她來到他家小區門口:“等我五分鐘。”
溫黎的書包被他拎上去,她茫然地站在原地,等了會兒,她開始數地磚,踩一腳數一塊。
數到二百多塊,身後傳來腳步聲。
她回頭,賀郗禮黑色衛衣外套了件夾克,單手拎了件之前穿過的棕色棒球衫,散漫地朝她走過來。
溫黎眼前一黑,肩膀忽地一沉。
她擡眼,賀郗禮将棕色棒球衫披在她身上,他淡道:“伸手。”
溫黎下意識伸開雙手,目光所及之處,賀郗禮俯身,握着她的手穿進長長的袖子裏。
他表情很自然,垂眼時,高挺的鼻梁似是蹭到她臉頰,溫黎的心跟着跳了幾下,臉瞬間燒紅,往後退了兩步。
倏地一道力将她往前拽,溫黎就這麽撞進賀郗禮炙熱滾燙的胸膛,她的臉,她的耳朵清晰地感受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
溫黎看着他将棒球衫的拉鏈拉到她鎖骨間,視線緩緩上移,對上那張玩世不恭的面龐。
賀郗禮漫不經心觑她眼,玩味輕笑:“你是紙做的嗎,随便一碰人都要碎了。”
他的嗓音懶懶散散,帶着輕佻,磨得她臉紅心跳。
“哪有......”
溫黎斂下眼睑,趁他看不到的地方,小口小口地呼吸,剛才離他好近,窒息的感覺直逼心尖。
她将衣袖疊了兩層,露出兩節伶仃手腕,肌膚白的像牛奶,在黑夜裏晃來晃去。
賀郗禮眸色微暗,大拇指和無名指相扣箍住她手腕,眼尾上揚,嗓音低啞又勾人:“老子兩指頭圈住還有空餘。”
他......握了她的手腕。
溫黎像是揣了只小鹿在她心間活蹦亂跳,撞得她頭腦一片空白。
不同于隔着衣料,少年灼熱的體溫熨帖傳遞而來燙得她頭皮發麻,他粗粝的指腹像是摩挲了下,那種觸電般的刺激感從頭發絲到腳趾勾得她面紅耳赤。
溫黎慌亂地甩開他的手,瞪他:“你這人很不老實。”
“這叫不老實啊?”賀郗禮看着她,忽然笑出聲,輕佻又痞壞:“喲,害羞了。”
溫黎別過眼,沒搭理他。
他看她樣子,悶悶笑了聲:“行。”
賀郗禮雙臂抻開,下颌微阖,眼皮下壓,嚣張地看她:“來,讓你占回來,想摸哪兒就摸哪兒。”
“老子絕不喊一聲。”
溫黎被他盯得臉頰快要紅透了:“我才不感興趣。”
哪知賀郗禮一側眉梢高挑,輕嗤:“那你得遺憾死,你是不知道我的身材到底有多好。”
溫黎:“......”
兩人走到機車旁,賀郗禮下巴一擡:“上來。”
溫黎愣了下,下意識說:“你不是不讓其他人坐你的後座嗎?”
上次在青野山,她高燒過敏雖然是賀郗禮騎的摩托,可那輛車并不是他的。
賀郗禮直勾勾地盯着她,漫不經心地說:“你是第一個。”
溫黎小聲說:“騙人。”
賀郗禮挑眉:“騙你幹什麽,還不上來。”
“喔。”
溫黎坐上去,看着他挺括的後背,難掩失落。
他還是把她忘了。
秋天的晚風冷刺骨。
溫黎身上裹着賀郗禮的棒球外套,前面有他擋着,她并不是很冷。
重型機車一路飛馳,路兩側的路燈往後倒退,遠處的霓虹燈一閃一閃的。
一路的景象由繁華逐漸變得僻遠,繞了半個小時的盤旋路,賀郗禮踩剎車,長腿斜跨地上,偏頭:“到了。”
溫黎下了車,發現這是南潭最高的地方,往前方瞭望,小鎮的萬家燈火全然被收入眼底。
賀郗禮脫下夾克随意丢在地上鋪着,撩眼看她,淡道:“過來坐。”
“衣服會髒的。”
秋天涼意重,草皮染着露氣,外套鋪在上面,會被水汽沾濕。
他啧了聲:“廢話不少,讓你坐你就坐。”
溫黎被他輕輕一拽,坐在他夾克上,她餘光看他,賀郗禮長腿交疊,雙肘撐在地面,揚起頭時,下颌拉扯出鋒利的線條。
“看我做什麽,擡頭,看星星。”他沒有回頭,維持着懶散的姿勢。
溫黎緩緩移走視線,擡頭,下一秒,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幕布的天空,漫天的星辰,在萬家燈火的映照下,熠熠發光。
她已經有幾年沒有擡頭看過星空,也從不知道南潭的星星這樣的閃耀。
“看到了嗎?”他突然低聲開口。
溫黎回頭,疑惑地看着他。
賀郗禮歪頭,他眉骨硬朗,一向桀骜纨绔的面龐帶了絲認真:“你這麽讨人喜歡,教你的父母也一定是很好的人,他們變成天上的星星,也會看着你。”
“你過得高興,他們也高興,你過得不高興,他們看到了,也會不高興。”
溫黎撞上他深邃漆黑的眼眸,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聲音低沉清冽,像是安慰,又像是在哄。
溫黎心口一動,胸腔仿佛被檸檬汁澆灌,又酸又甜。
她抱着雙腿,下巴抵在膝蓋,輕聲說:“其實比起我,他們更喜歡工作。”
溫成和趙林晴每天都很忙,一年裏也不知道能見他們幾回,從小,是奶奶将她從小養到大。
她的生日,溫成和趙林晴從來不會記得,只有奶奶,每年會給她煮兩顆雞蛋,做一碗長壽面。
偶爾他們回來,也不會像平常父母那樣親親她,抱抱她,只是在家睡一晚,第二天便又投入工作中。
賀郗禮黑亮的眸子一暗,喉結滾動了下,看着她。
溫黎側着頭枕在膝蓋上,看着他:“我很讨厭我的名字的。”
“為什麽。”
“他們給我起了溫黎這個名字,是因為黎,代表黎明,是希望全世界不再有人販.毒,他們希望黎明能夠拯救黑暗。”
溫黎眼睫微動:“是不是覺得我好自私啊,可是我真這麽想的,為什麽他們不想想自己的女兒呢。”
她抿着唇:“我永遠是他們最後的選擇。”
腦袋忽地被一只大手覆上,她擡眼,賀郗禮揉了揉她的頭發,黑眸亢長:“在我眼裏,黎,代表一切的開始,是照亮黑暗的第一抹光,是很好,也很有意義的名字。”
溫黎怔怔地看着,脈搏頻率逐漸加快。
整個人像是被泡進糖罐子裏。
“其實。”溫黎低頭小聲說,“我也不是那麽讨厭我的名字,反而有點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
因為她喜歡的人名字裏,和她的名字裏,都有“LI”。
即便是這麽一點點的共同點,也足以讓她喜歡上自己的名字,與自己和解。
“所以。”賀郗禮挑眉,“心情好點了嗎?”
溫黎恍了半秒,這才明白過來他為什麽要帶她來這裏。
可她沒想到賀郗禮本就生在神壇,被衆星拱月,也從不在乎任何人的少年,只是為了哄她高興,冒着寒意騎着機車帶她來山頂看星星。
她第一次被這樣的人,這樣珍視着。
溫黎滿腔都是熱的,燙的,濕潤的。
賀郗禮喉結上下滑動,漫不經心地道:“閉眼。”
溫黎睫毛顫了顫,聽話的閉上眼:“怎麽了?”
她耳畔只聽到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響聲。
“好了。”
溫黎緩緩睜開眼,賀郗禮的眼神定在她身上,手裏不知道從哪兒裏變出來一朵紙玫瑰,精致小巧。
紙玫瑰還帶着他的體溫。
她問:“哪裏來的啊?”
賀郗禮懶洋洋地擡起左膝,側臉線條棱角分明,表情冷淡又散漫:“上樓拿衣服時疊的。”
溫黎整個人都是怔怔的,攥着紙玫瑰的手心浸了汗。
他忽地偏頭朝她看來,低沉磁性的嗓音落在她耳畔:
“希望我們黎黎永遠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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