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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風
溫黎快速收拾好,出來就看到賀郗禮在不遠處漫不經心地站着,指尖夾着根煙,表情冷淡。
聽到動靜,他撩眼瞥過來,将煙掐滅,走過來:“好了?”
溫黎這才發現農家樂地方并不大,賀郗禮站得地方離廁所不算遠,有任何動靜可能都被他聽到了。
她拘謹又尴尬地“嗯”了聲,轉身去旁邊的洗手池,剛要擰開水龍頭,視野裏出現一只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她擡頭,賀郗禮将水龍頭關上。
他撩眼簾,掃向瑟縮在屋裏的農家樂老板:“熱水在哪。”
農家樂老板被打得不敢吭一聲,他老老實實地去廚房接了盆水端過來。
賀郗禮試了下水溫,是熱的,他漫不經心道:“這幾天別碰冷水。”
溫黎臉頰微熱,她咬了下唇:“知道的。”
回露營地路上,溫黎揪住賀郗禮的衣角,見他回頭,她松手:“這事別讓溪溪知道。”
“她會擔心。”
賀郗禮單手抄兜,垂眼看她幾秒,扯了下唇角:“嗯。”
“怎麽會是你過來?”她低頭,還是忍不住問。
賀郗禮想起剛才的事,面色黑沉,側臉下颚線淩厲鋒利,随意道:“岑溪跑得太慢。”
溫黎:“......”
這是炫耀他腿長嗎。
“黎黎你終于回來了。”岑溪迎過來,“我還想着過去找你。”
溫黎:“剛跑錯地方了。”
岑溪用指頭戳了戳她額頭:“你就應該找個識方向的男朋友帶着你,走丢可不行。”
溫黎笑了笑:“我高中不談戀愛。”
“那就是大學談咯?”岑溪對她眨眼睛,“上大學多談幾個,這樣才能知道哪種男生适合你。”
溫黎臉皮薄,被她的話逗得有點不好意思:“到時候再說。”
賀郗禮睨着滿臉對大學戀愛憧憬的溫黎,輕哂一聲,漠然地離開。
他們租了四頂帳篷,李奕祠和時延,賀郗禮和靳司嶼,岑溪和溫黎分別住一頂,绫蘇冉住一頂帳篷,為安全起見,帳篷間離得很近。
晚上,溫黎和岑溪躺在帳篷裏,面對面聊天。
帳篷裏挂着一顆小燈泡照明,山裏風大,随着風刮,燈泡左右搖晃。
“黎黎,你的臉好像長了幾顆紅點點。”
映着燈光,溫黎的臉蒼白,她捂着隐隐開始抽疼的小腹,沒多大力氣:“可能是來大姨媽的緣故。”
溫黎的身體從小不太好,父母不常在家,秦秀英祖孫二人的飲食都是簡單打發的,導致她從小就貧血,營養不良,不是公主,身體卻偏偏是公主病,一風吹草動就會生病。
從父母兩年前去世後,她們的日子更加艱難,許是以前姨媽期間受過冷,之後每次溫黎來月事都會疼上兩天。
“肚子還是很疼嗎?”岑溪趴在她面前,摸摸她頭發,“小可憐。”
帳篷前突然覆來一道高大的黑影,經剛才在農家樂的事,溫黎心猛地一跳:“誰啊。”
黑影停頓,淡淡的聲音傳過來:“我。”
岑溪瞪大眼,小聲說:“賀郗禮?”
溫黎窩在那兒渾身沒有半點力氣,總覺得渾身發癢,看到她這幅模樣,岑溪彎腰拉開帳篷拉鏈走出去。
“怎麽了?”岑溪問,“你是找黎——”
賀郗禮遞給她個帶花色的暖手寶,掀眸,坦蕩道:“給溫黎。”
岑溪接過,沒料到這暖手寶又沉又燙手,應當是剛燒開的熱水灌進去的,燒得她指頭疼,連忙隔着衣服抱着。
“太好了,黎黎肚子正疼着,你來的真及時。”
說完岑溪走進帳篷,“呲啦”把帳篷拉鏈拉上,免得有風入侵。
外面的黑影停了幾秒,随後轉身離開。
“賀郗禮給你買了暖手寶,可燙了,正好暖暖你的小腹。”岑溪說,“以前還真沒發現,賀郗禮還挺細心的,就是這暖手寶顏色太醜了,像咱們以前冬天穿的大棉襖。”
暖手寶的熱度源源不斷地傳遞在她肌膚,溫黎抱着暖了會兒,感覺好受了點。
“呀,我天,我剛直接把賀郗禮鎖帳篷外了,他不會打我吧。”岑溪捂着臉,懊悔。
溫黎搖頭:“他不會的。”
岑溪小聲八卦道:“你知道賀郗禮手臂的刀疤嗎?貼吧裏人都說他是跟人發生沖突,跟人打架對砍得來的,還說他殺死了人,他們家才把他轉來南潭的。”
溫黎聲音聽起來有點惱:“造謠的人就該嘗嘗被網.暴的滋味,賀郗禮不是那種人。”
岑溪愣了兩秒,她回神:“黎黎,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麽生氣呢。”
溫黎抿着唇,指尖微微顫抖,平息良久,她說:“因為我知道被網.暴,被造謠的滋味。”
從她父母因公殉職之後,她被網.暴,被造謠長達一年,可随着時間的流逝,那些人有誰記得當年的事?
只有被網.暴,被造謠的人才會記得,那道深不見底的疤痕永遠不會消失。
岑溪皺眉:“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溫黎不願再想,她搖搖頭:“沒事,已經過去了。”
淩晨一點多,岑溪被凍醒,映着昏黃燈光,她餘光掃了眼在她旁邊睡覺的溫黎,慌得連鞋都顧不上穿,跑出去喊人。
幾個人被叫醒,惺忪着眼:“發生什麽事了?”
“黎黎她有點不對。”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賀郗禮已經大步沖進帳篷裏。
和賀郗禮相識十八年,這還是靳司嶼第一次見到他這般失控的模樣。
他面色沉寂緊繃,沒有半分冷靜可言。
掀開帳篷,賀郗禮看到溫黎蔫蔫地縮在最外側,她的臉上,脖子上,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全是紅色疹子。
溫黎只覺得渾身無力,眼睛燙,脖子燙,手腳冰涼,全身都痛。
她額頭倏地覆着一只手,觸感涼涼的,下意識往那人蹭了蹭。
賀郗禮皺眉:“溫黎,你發燒了。”
溫黎迷迷糊糊聽到他的聲音,嘴唇動了動,說了什麽,賀郗禮沒聽見。
他将人從被窩裏抱出來,單手脫掉身上的機車服給她裹上,給她穿上鞋,抱着她從帳篷裏鑽出來。
迎面撞上時延他們。
“溫妹妹這是怎麽了?”
“臉這麽紅,還長了這麽多疹子,是不是對什麽過敏?”
“這怎麽辦啊,淩晨兩點了,山裏也沒個醫院診所。”
“我記得山腳下有個診所,但現在這麽黑,怎麽下山?”
賀郗禮抿唇,人蹲在地上,一手撈過溫黎的腰,将她背在身後。
他雙手緊緊握着她的腿窩,往上颠了下,溫黎閉着眼,臉頰蹭在他頸窩,滾燙溫熱又柔軟,軟綿綿的。
賀郗禮第一次知道,原來女孩子是這麽容易生病,像是玻璃,一碰就碎。
他沉聲道:“我背她下山。”
“你瘋了?”绫蘇冉瞪大眼,“你明明知道你對黑——”
賀郗禮側眸,頓了下:“把她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绫蘇冉愣了,低吼:“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賀郗禮漫不經心地笑了下,語氣輕狂:“閻王爺要拿我的命,我早就死了。”
绫蘇冉不再說話,她知道賀家那些破事。
當年,賀郗禮差點死在賀家。
“行了,讓他去吧。”靳司嶼說,“我在後面跟着他。”
賀郗禮将手機手電筒打開,背着溫黎下山。
淩晨的世界很安靜,山裏只有樹葉被風刮起唰唰聲和蟲鳴聲。
即便有電筒照明,周遭依舊很黑,青野山一共3860級臺階,賀郗禮數到一百,便沒了耐心。
他臉色愈發蒼白,額頭也浸透了汗水,身上被冷汗打濕,攥着她腿彎的手也在顫抖。
頸窩有淺淺溫熱的呼吸撲來,賀郗禮渾身一僵,歪頭看她眼,抿着唇,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溫黎醒來才發現她在賀郗禮的背上趴着,男生的背挺括硬朗,骨骼棘突明顯,很有安全感。
賀郗禮是她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這麽親密接觸的異性,就連她的父親,也并沒有抱過她,背過她。
少年身上全是汗,他的側臉緊繃如刀鋒,咬着下颌,不知在想什麽。
溫黎擡手,将他額前的汗擦掉:“累嗎?”
賀郗禮側頭看到她醒來,不正經地笑:“心疼我啊?”
溫黎指尖搭在他的肩膀,沒回答。
賀郗禮漫不經心地說:“不能說男人累,懂了嗎?”
“現在帶你去醫院,再睡會兒,嗯?”
他聲音很輕,呼吸有些沉,看她時,那雙凜冽雙眸像是多了幾分溫柔。
溫黎緩緩貼在賀郗禮脖頸,鼻尖萦繞着少年淡淡柑橘和荷爾蒙的氣息,她突然想放棄了。
喜歡一個人,她并沒有錯。
即便将他拉黑,他還是會出現自己的世界面前。
依舊會喜歡,也依舊會心動。
逃避是沒有用的。
“你不怕嗎?淩晨的山裏好黑。”溫黎胳膊環着他的脖子,輕聲問。
賀郗禮忽地停了秒,看上去似乎有些緊繃。
就當溫黎以為是她的錯覺時,賀郗禮輕笑,嗓音低啞:“大老爺們怕什麽黑,我又不是小姑娘。”
兩個小時的山程,賀郗禮背着她只用一個多小時下了山。
到了山腳,賀郗禮敲響一家農戶,壓了五百塊現金,借了輛摩托車。
溫黎被賀郗禮穩穩放在地上,她身上還穿着他的機車服,寬大又厚實。
賀郗禮拿了頭盔走過來,在溫黎擡頭之際,将頭盔罩在她頭上。
頭盔很大很重,罩上去時,溫黎身子左右搖擺了下,她雙手托着頭盔,眼睛水汪汪的。
賀郗禮指骨隔着頭盔在她腦袋敲了下,壞笑:“看着真呆。”
溫黎又改成捂着她的腦袋。
“現在有力氣沒。”他問。
溫黎點頭:“有的。”
剛伸腿往摩托車後座跨,賀郗禮“啧”了聲,單手環着她的腰,輕輕松松一提,溫黎人已經坐在了車後面。
賀郗禮踩油門,摩托車急速地朝前方駛去。
溫黎雙手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擺,被熨帖緊實又有力的背脊近在咫尺,将迎來的風全數擋去。
到了附近醫院,溫黎簡單做了下檢查。
來大姨媽期間身體的免疫力下降,加上被農家樂老板那麽一吓,就發燒了。
渾身的紅疹是因為皮膚對潮濕過敏。
賀郗禮将人領到旁邊的休息椅上,他居高臨下俯視她,半晌,撩眼嗤笑:“真行,還第一次聽說皮膚對潮濕過敏的。”
溫黎睫毛動了動:“我也是才知道的。”
他淡道:“嬌氣得不行。”
溫黎擡頭,醫院裏亮光照在賀郗禮身上,他眼皮斂着,折痕鋒利明顯,臉色依舊蒼白,嘴唇泛着青色,不像是累的,倒有些像是生病。
“你怎麽了?”
她急得連忙站起來,想要踮腳探他的體溫,被賀郗禮拽着手腕将她按了回去。
他沉聲道:“老實坐這兒。”
他力氣極大,溫黎發着高燒,更是無力反抗。
“等着。”
賀郗禮說完,走到護士站借了水瓶,又去熱水房灌滿了水,遞給溫黎。
“暖肚子。”
“在這兒待會兒,哪兒也別去,我去給你拿藥。”
溫黎看着他的背影,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他的指尖還在顫抖。
等了五分鐘,靳司嶼看到溫黎,朝她跑過去,四處張望:“阿車呢。”
“去拿藥了。”
靳司嶼的臉色凝重:“他狀态怎麽樣。”
溫黎将她的發現告訴他,靳司嶼抿着唇,說:“阿車他怕黑,在黑暗的環境裏,會緊張,呼吸不暢,出冷汗,嚴重的話會暈過去。”
“我在你們身後跟着,但沒想到阿車下山那麽快,等我追上,你們已經騎摩托走了。”
溫黎徹底愣在原地,心髒驟然失重。
“那,那他......”
靳司嶼淡道:“和他家庭有關,小時候經常被關在小黑屋裏,他父母感情不好,對他也不好,後來發生了一些事,賀家才将阿車送來南潭。”
溫黎垂頭,這才想起為什麽那晚,她勸他不要打架,對他說“那你父母不擔心你嗎”時,他的臉色瞬變,對她冷言諷語。
沒有一個人不想要父母的愛。
她的話,是在他心坎裏戳刀子。
即便他怕黑暗,可還是将她安全地,從山上背下來啊。
“阿車的內心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麽強大,我和绫蘇冉也是擔心他堕落,這次才來南潭看看他。”
“還好。”靳司嶼說,“阿車在這裏交到了朋友。”
溫黎攥着指尖,眼底發酸。
她突然站起身,在醫院裏穿梭,待路過安全通道時,溫黎餘光瞥過道影子,她驟然停下腳步,緩緩推開門。
賀郗禮坐在地上,左腿蜷着,另一條腿抵在牆角,胳膊搭在左膝上,臉色緊繃,額頭的汗順着臉廓滑下。
溫黎慌張失措地蹲在他身上,心疼地拿紙巾給他擦汗。
“你怎麽不說你怕黑的事。”
他睜開眼,笑得漫不經心:“胡扯,老子一個大男人怕什麽黑。”
“在這兒休息會兒就沒事了。”
溫黎抿着唇,靜靜地看着他。
即便這種狀态,賀郗禮還是很帥,滿臉的桀骜與恣意。
半晌,他突然低聲說:“溫黎,我記得。”
溫黎沒明白什麽意思。
“記得什麽?”
賀郗禮撩眼,他的眼睛很黑,雙眼皮很窄很深,眼窩也深,不笑時,看人自帶深情,笑時,整個氣場多了幾分痞氣,頂着一張渣蘇臉,很迷女生。
他移開眼,聲音很淡:“巷子裏救的人,知道是你。”
溫黎的心莫名一緊,随之砰砰跳動。
“那你......”
為什麽裝作不認識她。
賀郗禮哼笑了下,斜睨着她:“我長得這麽帥,居然還有一天能讓人裝作不認識。”
溫黎憋得臉紅,在看到他的側臉,她忍不住道:“你先起來,地上涼。”
帶他找個地方休息的話還未說出口,賀郗禮突然往她身上倒。
肩膀一沉,他的側臉砸在她的頸窩,屬于他身上侵略性的氣息朝她撲來,短寸紮在她臉頰,像是羽毛劃過她心尖,癢癢的。
溫黎一動不敢動,指尖緊了緊,想抱他,又縮了回去。
她抿着唇,低聲說:“別這樣,快起來吧,會發燒的。”
賀郗禮歪頭,頸窩一熱,他輕輕笑出聲,溫熱的呼吸在她耳畔響起:
“溫黎,你也就會在我面前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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