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马蹄声惊动了城头上的守兵。
他们先是惊呼一声,然后有人开始探头探脑张望。
“快开门!”
“开门!开门!”
突将军的士卒们鼓噪了起来。
“城下何人耶?”片刻之后,城头有人战战兢兢问了起来。
“洛阳来的,不是刘乔之兵,速速开门,迟则斩你狗头。”有人大声说道。
这句话一出,城头没动静了。
突将军士卒渐渐等得不耐烦,纷纷破口大骂。
“再不开门,把你等当刘乔一并打了。”
“远道而来替范阳王卖命,连顿热饭都没有吗?”
“弟兄们,我等人困马乏,又累又饿,还要受他这鸟气,是可忍孰不可忍,爬上去,把他们都剁了。”
“对!砍了他们,换个讲道理的人来说话。”
渐渐地,有人鼓噪了起来。
邵勋用眼神示意,很快便有人冲进城外附郭的民房内,挨家挨户搜寻。不一会儿,便扛着两架梯子走了过来。
“啪嗒。”木梯很快便靠在了城墙上,有人手持短兵,快步爬了上去。
爬到梯子顶部时,拿出铁鸱(chi)挂上了城头,然后飞快地攀爬了上去——铁鸱,亦叫“飞钩”,军中常见的攀爬类工具。
没有任何人阻止,仿佛这就是座空城般,让城外正在寻找长梯的军士们目瞪口呆。
“吱嘎。”城门很快被打开了。
邵勋见状大喜,立刻下令进城。
本来还以为要等到天亮后辎重马队抵达才能开始攻城,没想到守军这么怂,竟然直接弃守,却省去了很多麻烦。
他相信,刘乔若这个时候率兵来攻,定然一鼓而下,没有任何悬念。
隆隆的马蹄声响彻许昌内外。
守兵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有人甚至扒了衣甲,躲进了黑暗的街头巷尾。
有人则打开了其他城门,向外逃窜。
还有人往田徽府而去,大声呼喊。
进城的突将军没和他们纠缠,立刻分成几部。
一部控制入城的城门。
一部直奔范阳王府,“保护”范阳王家眷。
一部奔向府库,及时控制起来,免得被人破坏。
许昌,基本已经宣告易主。
田徽得到消息时正爬在小妾身上使劲,吓得只披了件单衣,赤足散发,连滚带爬冲了出去。
刚要出门,见到满大街的骑士,又吓得关了起来。
一边在心中咒骂刘乔,一边冲向后院。
及至院墙下,一跃一攀,人已翻过墙头,落在了黑漆漆的大街上。
还好,这里没什么人,他一路躲躲藏藏,在几名溃兵的带路下,从城北一座开着的城门跑了出去。
待出了城,终于长舒了口气。
“督护,刘乔怕是不会对我等留手,还是快走吧。”一名骑士靠了过来,正想招呼田徽一起上马逃命,结果被拽翻在了地上。
田徽也不多话,翻身上马,用血肉模糊的双脚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奔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要赶紧前往河北,向范阳王告警。
许昌已失,若哪支援军稀里糊涂撞了进来,岂不是要吃大亏?及时将这件事报上去,应该也算是功劳吧?
田徽一走,其他守军面面相觑,随即一哄而散,各奔各处。
许昌城内,邵勋第一时间直奔武库。
当沉重的大门被打开,军士们举着火把进入时,全都看傻了。
长枪、环首刀、铁铠、皮甲、大斧、长戟等等,应有尽有,粗粗一看,怕不是有十余万件?
邵勋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十分精彩。
他走到放置铁铠的地方,举着火把看了一番,然后拿手摸了摸。
乖乖,全是货真价实的优质铁铠。
数量最多的自然是筩袖铠了。
除此之外,还有千余件两裆铠。此铠出现在后汉末期,此时不如筩袖铠流行,但也不少见,历史上要到南北朝时期才真正流行。
邵勋甚至还看到了五百多领明光铠。
此铠同样出现在东汉末年,三国时期已有少量装备。
如曹植曾在《先帝赐臣铠表》中写道:“先帝赐臣铠,黑光、明光各一领,两当铠一领,赤炼铠一领,马铠一领。”
由于防护力较强,且外形帅气,明光铠在这个时期主要由中高级军官穿戴。上位者赏功之时,也经常发下明光铠,即主要作为赏赐物品,并非军中制式装备。究其原因,大概还是造价高了些。
历史上真正在军中大范围装备,却是要到南北朝后期了,且北朝装备较多。
《周书·蔡祐传》云:“祐时着明光铁铠,所向无前。敌人咸曰‘此是铁猛兽也’,皆遽避之。”
筩袖铠、两裆铠、明光铠,哈哈!
邵勋压抑住仰天大笑的冲动。
他粗粗一扫,武库内怕是有七八千领铁铠。就这还是司马虓出征后剩下的存货,可想而知战前有多少。
怪不得都想当都督呢,手中掌握的资源确实庞大。
许昌作为曹魏以来的重镇,就地位而言,可能比长安还重,是魏晋两朝当之无愧的核心要地,失火后的洛阳武库,都不一定比许昌武库强多少啊——元康五年(295)冬十月,洛阳武库大火,“二百(零)八万器械,一时荡尽”,“故累代之宝及汉高斩蛇剑、王莽头、孔子屐等尽焚焉。”
邵勋突然间思绪发散,想到了一個问题。
历史上刘乔有没有攻破许昌?有没有取走这些装备?
刘乔之外,有没有农民起义军占领许昌,并依仗武库内的装备,鸟枪换炮,一下子抖了起来?
不是他看不起流民军,实在是他们的武器装备不太行。一支万人部队,不知道有没有几百副铁铠,如果能完整地攻取一个武器库,对他们而言绝对是质变。
他想起了去年年底被擒杀的张昌。
此人就曾在襄阳、宛城一带活动,趁着荆州世兵被调往蜀中平乱的良机,试图攻取荆州都督驻地襄阳、沔北都督驻地宛城,但都没能成功,只能转而去攻打一些郡县。
但攻打郡县,所获完全不能解渴。只有攻取襄阳、宛城两地,才能获得两大都督区海量的战备物资库存,完成部队的质变升级。
唔,当时刘乔亦率军南下荆襄平乱,倒是巧了。
这些东西,从现在开始,都是我的了。
邵勋笑得合不拢嘴,立刻喊来唐剑,低声吩咐道:“你立刻遣人至禹山坞传讯,让他们派人过来,搬取器械。不,你多跑一趟,去云中坞,让人组织车马而来。禹山坞的人,我还不是很放心。”
“诺。”唐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了。
就身份而言,他是邵勋的奴仆,手下的五十人也是邵府宾客出身,属于彻彻底底的私人。在这个年代,人身依附的特征十分明显,确实没什么好犹豫的。盖因便是邵勋倒台了,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下场惨不可言。
邵勋很快离开了武库,并把几乎一半兵力都部署在了此处,随后又去了隔壁,提着大斧将门锁砸落。
军士们奋力推开大门,然后点起火把入内。
好家伙!隔壁是武库,这里存放的则是钱帛。
有些朽坏的木架遮掩了不了钱帛的“芬芳”。
是的,在邵勋眼里,钱就是带有“芬芳”的,因为它能通鬼神,太好使了。
不知道多少骁勇彪悍的壮士,在钱帛的驱策下,奋勇杀敌,建功立业。
妙哉!
“高翊。”邵勋喊道。
“在。”
“先把我许给儿郎们的赏赐发下,一人五匹绢,决不食言。”邵勋说道:“伍长以上军官,节级优赏。你算一下总共需要多少,然后派人来取。”
“诺。”高翊兴奋地离开了。
许昌大库的东西能拿吗?按理来说是不行的。范阳王司马虓的家当,怎么能随便取呢?
但话又说回来,这年头大掠全城的军队还少么?张方是做得最过分的一个,但不代表其他人不做。
而且,将军都这么说了,他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天塌下来,有邵将军顶着,“纵兵大掠”的罪名还栽不到他们头上。
这钱,拿得放心。
邵勋则静静看着琳琅满目的仓库。
说不担忧那是骗人的,但决心已下,事情也做了,还能如何?
在金墉城的时候,他权衡利弊了很久。
300%的利益,资本家敢卖绞死自己的绳索。
如今这里又何止三倍的利益。可以说是他三年多来能到手的最大的一笔横财,完全值得冒险。
如果放弃此次机会,却不知要积攒多久才能得到这么多东西了。五年?不太可能。十年?也很难说。
赌就赌了,司马越难不成真敢拿我治罪?
若真那样,我直接执行pnb,回师洛阳,大闹一番。
若有四方之兵来攻,直接卷了洛阳的财货,拿着刘渊给我的信物,带上私兵部曲,牵着裴妃、羊皇后投刘元海去。
当然,这只是生死存亡之际最后的选择。在此之前,似乎还有别的办法。
邵勋想了想,喊来两名亲兵,令其给黄彪、李重传令,加快速度,轻兵疾进,速来许昌。
许昌的财货,见者有份。甚至就连何伦所部来了,也可以沾一沾荤腥,大家都分一分嘛。
老子从不吃独食!
我最看重的,只有那大几千副铁铠,其他的都可以分。
想到此处,邵勋心情大好,出了大库,开始给军士们分发绢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