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伦赶忙抓住了萨额锦的手臂，讶异发问：“安达何至于此！”
萨额锦挤出一抹笑容道：“我已难逃一死，与其让旁人取了我的脑袋，倒不如把我的脑袋送给安达。”
“只求安达莫要忘了今日赠头之恩，为我族乞求秦长安君赐福！”
没有人不怕死，萨额锦也怕死。
但总有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如果能用自己这条必死的命换回呼伦的同情和感动，让族人们都住上木刻楞、族中遍布青贮窖，萨额锦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白活！
呼伦赶紧双手握住萨额锦捉刀的手，连声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我神仁慈，无论是秦人还是通古斯人，只要愿意归顺秦国、自认秦人、听从调遣、尊奉秦律便会被我神一视同仁。”
“若是你部愿意归顺秦国，安达根本无须求我，我神自会赐下神术。”
“若是你部不愿归顺秦国，安达也无须求我，求也无用！”
萨额锦目露错愕：“只要归顺秦国、自认秦人、听从调遣、尊奉秦律，就能得那暖房和青贮？”
“安达莫要骗我！”
“难道不需要用尽我全族之力，宰我牛羊、杀我族人、以血和火祭祀长安君得长安君心悦，再献上珍宝以得秦王应允乎？”
呼伦双眼明亮又诚恳的看着萨额锦道：“我神仁慈！”
“是宽宏的、热烈的、真真正正为我们好的仁慈！”
“而不是如长生天那般虚伪的仁慈！”
“我神说过，我神赐下木刻楞、火炕和青贮之术不只是为了让秦人能适应此地环境、于此地定居，更是为了能让我们也都能过上好日子。”
“只要我们自认秦人、信仰我神，我神就会将我们视作他的子民，赐下神恩！”
萨额锦捉刀的手不自觉放松，被呼伦趁势夺走了手中直刀。
但萨额锦却没有在意脱手的刀，而是目光迷茫震惊的看着呼伦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神！”
呼伦继续说道：“我神虽然仁慈，但我神却也有雷霆手段。”
“胡国单于、胡国太子与胡国主力全数死战不降，更不愿信仰我神。”
“是故，我神大败胡国之后传下神谕：亡其国、灭其种！犁庭扫穴、绝其苗裔！”
萨额锦声音微颤、难掩恐惧：“犁庭扫穴、绝其苗裔？”
“是、是无论男女老少皆杀尽，连俘虏和奴隶皆不留乎？”
呼伦颔首，沉声道：“自此之后。”
“胡人，绝！”
萨额锦心里刚刚为嬴成蟜塑造的形象彻底崩塌！
萨额锦不知道胡国到底有多少人，但男女老少加起来怎么也要以百万计。
只是因为他们不愿信仰长安君，长安君便派大军将他们斩尽杀绝，将一个种族彻底抹杀！
这哪是什么仁慈的神明？
这妥妥的就是一尊杀神！
呼伦加重语气开口：“我神左手掌神恩，凡尊奉我神者，皆可生前得温饱，死后入黄泉，得享我神无上仁慈！”
“我神右手握神罚，凡不尊我神者，皆当生前绝苗裔，死后永沉沦，得受我神无边酷烈！”
“安达！”呼伦认真的看着萨额锦道：“降吧！”
“通古斯打不过大秦，长生天也斗不过我神！”
“长生天的天堂必将泯灭，皇天厚土终将掌管金阿林！”
“只因你我两部乃是世代交好的安达，我才不顾危险的特邀你深夜相会，就是为了给你、给你的族人留一条活路！”
萨额锦下意识的摇头：“不！”
“我们雅库特部落世代尊奉长生天、尊奉大王，也正是因为长生天和大王的恩赐，我们才能繁衍至今，我们不能背叛大王，更不能背叛长生天！”
呼伦抓住了萨额锦的胳膊，双眼迫近萨额锦，加重语气发问：“安达！”
“你我都是族长，你我都不是在为自己而活！”
“你也不想你的族人也被犁庭扫穴、绝其苗裔吧？！”
萨额锦一时难言。
一边，是归降秦国，得长安君赐下暖房、青贮之术，让族人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一边，是抵抗秦国，得长安君赐下犁庭扫穴、绝其苗裔之策，让族人们死的整整齐齐。
萨额锦有的选吗？
沉默许久之后，萨额锦方才缓缓抬头，复杂的目光看向呼伦：“我神需要我做什么？”
呼伦松了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拍了拍萨额锦的肩膀：“只要你愿意尊奉我神，你我就还是好安达！”
“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因今天的选择而后悔！”
“我神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即便你们什么都不做，甚至是拿着刀兵反抗我神，我神依旧能将你们斩尽杀绝。”
“你要问自己，你和你的族人需要你做什么？”
“不要忘记！”呼伦叮嘱道：“所有通古斯之民初入秦国时都是奴隶的身份，唯有能得到一颗敌军的头颅才能真正成为秦人，得享神恩！”
“而现在，秦国之敌仅剩通古斯。”
“你们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将萨额锦的刀还给萨额锦，呼伦低声道：“秦国传统，凡倒戈将士，皆断左袖！”
呼伦悄然遁入山林之间，把选择的权力留给了萨额锦。
但，萨额锦有选择的空间吗？
横刀于面前，细细确认刀刃依旧锋利后，萨额锦还刀入鞘，低声喝令：“回营！”
趁着明亮的月光，萨额锦潜行回返通古斯军营，召来了麾下各部将领。
最后深深的看了眼那座横陈于侧的乡里，萨额锦脱下左袖，一刀斩断！
而后萨额锦沉声喝令：“传族长令！”
“雅库特部落全族尽斩左袖！”
一众萨额锦部将领毫不犹豫的斩断左袖，而后面面相觑。
从萨额锦的自称中，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山雨欲来！
尔格咎低声发问：“族长，需要我们做什么？”
萨额锦环视面前众将，肃声开口：“我已与呼伦会面，得知胡国已亡！秦长安君始终都知道我部的方位，这里就是秦军的包围圈。”
“百余万秦军已将我军团团包围！”
“现在，我雅库特部落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继续与通古斯一同对抗百万秦军，战败之后被秦军犁庭扫穴、杀尽族中老幼。”
“要么，归降秦国、尊奉秦长安君，得秦长安君赐下的暖房、青贮等神术，让全族过上好日子。”
“我，选择了第二条路！若是列代先祖、诸天神明降罪，我一力担之！”
一众雅库特部将领听到他们已落入秦军包围，便是相顾愕然，而听到他们还有两条路可走，竟是齐齐松了口气。
在今天之前，让他们背叛长生天、改信长安君，会有很多将领心生不满甚至是宁死不从。
但在暖房和青贮的双重暴击之下，一众雅库特部将领却突然觉得，反正都是神，信谁不是信呢？
得知萨额锦已经做出了抉择，雅库特众将齐齐右拳砸心，同声低呼：“愿随族长死战！”
萨额锦满意点头：“很好！”
“诸位皆知，秦国以敌人的头颅论算爵位，秦长安君最喜欢的祭品也是敌军的头颅。”
“而现在，就是我们的大好良机！”
“立刻组织族人，趁夜色反戈，日后族人们究竟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皆在……”
没等萨额锦话落，一声咆哮陡然响彻军营。
“为了长安君，杀！”
萨额锦大惊失色，赶忙跑出营帐，便看到郭布勒莫昆正手握一杆铜啄纵马杀人！
而郭布勒莫昆的左袖，空空荡荡！
四目相对，郭布勒莫昆和萨额锦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错愕，随后又都面露了然。
郭布勒莫昆朗声大笑道：“萨额锦！你部此战多为先锋，此次却是落了我部之后啊！”
“族人们，加快速度，斩将杀敌！”
萨额锦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容：“另有别部在战，此战我部定能轻松太多。”
“族人们，上马！”
翻身上马，萨额锦厉声咆哮：“随本将，杀敌！”
郭布勒莫昆的怒吼如同发起冲锋的号角一般，通古斯军营的东西南北四面八方齐齐爆发嘶吼：“杀！！！”
中军大帐中，同样辗转反侧的达赉悚然起身，惊声断喝：“来人！”
“速传各部将领！抵御秦军突袭！”
但达赉却没能等到入帐应诺的卫兵，只等来了越来越近的喊杀声！
达赉再不敢犹豫，握啄在手跑出营帐，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萨额锦。
达赉暗暗松了口气，当即喝令：“萨额锦！速速率汝部将士护卫本王先离军营！”
“再传令全军，立刻弃营而出先往北方林中，以免炸营生变！”
萨额锦双眼陡的一亮，当即一勒缰绳冲向达赉。
而后，铜啄突刺！
看着穿透铠甲刺入自己心脏的铜啄，达赉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萨额锦：“你！你胆敢背叛长生天、背叛本王？！”
萨额锦眼眸低垂，双手弃啄，拔刀横扫。
一颗大好头颅便冲天而起！
单手托住达赉的脑袋，迎着达赉圆瞪的双眼，萨额锦沉声开口：“但我更不能背叛我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