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赉眸光一凝:“你是达黑部落的奴隶?”
达赉记得很清楚,达黑部落长期居住在难水中下游的几处水滩附近,以放牧和抓捕水滩里的鲶鱼为生,达黑部落之所以名为达黑,就是因为通古斯语将鲶鱼称作达黑!
而难水中下游的那几处水滩,正是通古斯、胡国、燕国与秦军四方对峙之地!
但这里又是哪里?这里是诺敏河附近!
达黑部落的战士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达黑部落的奴隶出现在这里也合情合理,但达黑部落的奴隶怎么会从远处跑来这里?这不合理!
达赉身体微微前倾,肃声发问:“汝是达黑部落的奴隶,为何会跑到这里来寻找你的部落?!”
恩克的额头依旧紧紧贴着地面,声音颤抖的说:“启禀大王!”
“几个月前,卑下和几名奴隶一起带着羊群出去放羊,要回返时却突然看到了很多秦军,还听到了很惨烈的喊杀声。”
“卑下胆子小,赶紧和伙伴们一起驱赶着羊群藏进了山林里。”
“等到喊杀声结束之后,卑下和伙伴们才驱赶着羊群重新回到草原上,看到了很多很多无头的尸首,卑下想要回去寻找部族,却发现族人们都不见了,卑下和伙伴们都不知道……”
达赉微微皱眉,沉声喝令:“说重点!”
擒回恩克的斥候百夫长更是一鞭子甩在恩克的后背上,厉声道:“不要说东说西!”
“说你是怎么来的!”
恩克痛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却又赶紧跪好,哆哆嗦嗦的说:“卑下、卑下是和伙伴们一起骑马赶着羊群过来的。”
“但路上却遇到了狼群,羊跑丢了,马累死了,其他伙伴也都走散了。”
“卑下不知道卑下能去哪里,路上也没见到任何部落,只能沿着河流往北走,走到一条河的源头就去找另一条河,走了好久才终于见到了大王!”
“卑下万万不是有心冲撞大王,卑下只是想要找到我们的部落,继续回去服侍贵人、为部族牧养牛羊!”
“求大王恕罪!”
恩克的言辞十分累赘繁琐,时不时就会偏题,但在达赉和通古斯众将看来,这才是合理的。
恩克只是一名奴隶,他怎么可能清晰简单的表达他的想法?
达赉费力从恩克的话语中提取要点,同时发问:“汝这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秦军吗?”
恩克赶忙摇头:“卑下没有见到秦军,也没有见到任何部落的族人。”
“卑下饿了就抓鱼吃,渴了就喝河水,只想尽快见到一个人,否则卑下真不知道卑下能坚持……”
达赉不再去听恩克后面的废话,而是断声道:“去寻达黑部落的人来!”
很快,一名千夫长就赶到达赉身边。
没等千夫长问候,达赉便手指恩克肃声发问:“玛塔千夫长,这是你们部落的奴隶?”
玛塔顺势看向恩克,皱着眉头费力思考。
恩克露出惊慌之色,连声道:“卑下绝对不是有心逃走,实在是卑下回返的时候见到了秦军,卑下怕的厉害,卑下不敢上前。”
“部落中的羊也不是卑下故意弄丢的,实在是群狼太多,卑下根本挡不住群狼。”
“卑下愿意受罚、愿意三天不吃饭,不要杀卑下!”
身为达黑部落的族长,玛塔怎么可能记住一名奴隶的模样?
玛塔没有直接回答达赉的问题,也没有理会恩克,而是谨慎的先面向达赉右拳砸心,沉声道:“王!不知道这人究竟犯了什么罪?”
“末将愿为大王剥掉他的头皮,取他的头盖骨打磨成为酒器做祭品!”
达赉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这个人说他是从达黑部落族地一路走来的,带回了一些情报。”
玛塔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当即说:“这个人就是我们部落的奴隶!”
“末将本以为这些奴隶都死尽了,却没想到此人竟然能寻到这里来。”
“末将身为达黑部落族长,愿将此人献给大王!”
达赉看向恩克的目光多了几分讶然:“这人竟然果真是从达黑部落一路走到这里来的?!”
恩克没有理会达赉,只是面向玛塔疯狂磕头:“求您不要取卑下的头盖骨,卑下一定会好好放牧,绝对不会再丢失一只羊!”
“以后卑下一定会每天都向长生天祈祷,愿长生天保佑我们的族长玛塔!”
达赉并不觉得恩克的行为是对达赉的轻视。
毕竟,恩克只是一名奴隶而已。
在奴隶的世界观中,奴隶主才是最大的,至于奴隶主的主人?那是奴隶的世界观容不下的庞然大物!
而且恩克还知道玛塔的名字,如果恩克不是达黑部落的奴隶的话,如何能知道达黑部落的族长名叫玛塔?
达赉沉声开口:“玛塔是要把汝送给本王,而不是要把汝的头盖骨送给本王。”
“放心,本王不会亏待了你,拿着!”
说话间,达赉将腰间酒囊扔给了恩克。
恩克手忙脚乱的接过酒囊,瑟缩忐忑手足无措。
达赉挤出一丝浅笑:“喝一口。”
恩克愈发惶恐的看向玛塔。
玛塔怒喝:“让汝喝汝就喝!否则取了汝的脑袋!”
恩克赶忙打开酒囊,狠狠灌了一口。
“咳咳咳~”
辛辣又带着膻气的马奶酒灌入喉中,呛的恩克连连咳嗽。
达赉见状笑道:“这是酒,好喝吗?”
“现在,把你来的路线仔仔细细的告诉本王,把你沿途见到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告诉本王。”
“这一囊酒,就是你的了。”
恩克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囊,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边的酒液,不敢置信又渴望的看着达赉发问:“这、这就是酒的味道!”
“这是赐给卑下的?”
达赉轻轻颔首:“不错。”
“这囊酒都是赐给你的。”
“如果你说的够详细,本王甚至可以赐予你通古斯之民的身份,让你从今往后再也不做奴隶!”
恩克的脸不知是因喝酒还是激动而微微发红,连连点头道:“卑下说!卑下绝对说的清清楚楚!”
达赉欣然颔首:“取坤舆图!”
恩克趴在地上,用手指指着坤舆图上的一条条河流,叙述他是怎么沿着这些河流一路北上的。
恩克指的位置并不准确,说的见闻也有些含糊,更对具体的时间、方位一问三不知,但考虑到恩克终究只是一个奴隶,通古斯众将也都觉得理所当然,纷纷开口引导恩克说出更多的细节。
认真聆听着恩克的描述,一个念头浮现于达赉脑海之中,又随着恩克的描述愈发真切了起来!
“本王中计了!”达赉一拍马背,豁然开朗道:“秦军此战固然发兵百万,但秦军主力已去攻胡国,更还有一支偏师在攻东夷,能用于攻我通古斯的兵马绝对不会太多。”
“即便秦军真的发兵百万,也不可能布置出一个广达数千里的包围圈!”
“本王本以为南方有秦军重兵围困,故而率我军向西北、北、东北方向转进,试图进入金阿林或夏思阿林,亦或是继续向金阿林之北转进。”
“却不知秦军竟是也将所有兵马都调去了北方,而完全放空了南方防线!”
“本王错矣!大错特错矣!”
听着恩克带回的情报,达赉觉得他已经洞悉了一切!
为什么北方数千里范围内秦军不绝?为什么无论达赉往哪儿走都能遇到秦军?
因为秦军根本没有像达赉所料那样布置南重北轻、四面包围的全包围圈,而是布置了南无北重、只包一半的半包围圈!
阿江达冰双眼微凝:“所以此战的生路,不在于北,而在于南?!”
“我方才得到的指引果真是长生天的指引,只是因为我的肉眼已被杂念蒙蔽,竟是会去质疑长生天的指引!”
达赉和阿江达冰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浓浓热切。
人算与天算达成一致,毫无疑问,属于通古斯的路就在南方!
达赉当即喝令:“传本王令!”
“全军全速南下!”
——
诺敏河畔,眺望着全速南下的通古斯大军,彭越的心里很是忐忑:“走了吗?”
“敌军应该会南下的吧?”
“敌军若是再不南下而是继续找机会往林子里钻,本将可真扛不住了!”
彭越所在的位置已经是彭越部包围圈的尽头,前方再无秦军包围存在,一时间彭越也没办法抽调兵马去填补包围,只能亲自率领身后兵马往前追,能不能追得上敌军、组织下一次伏兵全看天意。
所以彭越选择了行险!
恩克可能能骗过达赉的双眼,也可能骗不过,还有可能一入通古斯就不打自招当场叛变,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化作现实,达赉的注意力都会因恩克而落向南方。
一旦达赉派遣斥候南下侦察就会发现,秦军在难水河一线真的没有布置兵马!
彭越在赌,达赉不会对空空荡荡的南方防线无动于衷!
彭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赌赢,彭越只知道他已经全力以赴了!
轻声一叹,彭越沉声开口:“传讯主帅!”
“通古斯主力已离开我军包围范围、继续向南行进,我军已无力延长包围,请求主帅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