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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策之后,头曼单于便再不犹豫,立刻命令麾下将士上马。
半刻钟后,头曼部先头部队便已迈开四蹄,顺着山谷向北奔去。
不过只是一个时辰,雅鲁河源头处便只剩下一片吃剩的骨头和仍有余温的灰烬,头曼部三万余兵马已然不知所踪!
翻山越岭、跨坡渡河,头曼部马不停蹄的于山林之间纵横穿梭,终于于秦王政十七年六月二十八日奔至金阿林西侧山麓。
“报!拉克伸万骑长部距离我军约有百里,目前仍未遭遇秦军。”
“报!成格勒万骑长部距离我军约八十里,目前仍未遭遇秦军。”
“报!秦军仍于我军后方追击不休,距离我军约百里!”
听到传令兵的接连上禀,宝勒尔放声大笑:“哈哈哈~太子此策甚妙!”
“我军果然闯出了秦军包围,秦军只能跟在我军身后吃灰,被我军溜着走!”
宝勒尔夸赞不绝,冒顿却只是缩着身子减少存在感。
头曼单于瞥了冒顿一眼,声音平静的说:“冲出金阿林本就并非难事,难的是我军该如何骗过秦军斥候,再次遁入金阿林之中!”
“太子,可有良谏?”
冒顿心里一苦,赶忙推拒:“儿臣并无良谏。”
“此等兵戈大事,还是当由额赤格和诸位将军们决定才是。”
在冒顿看来,这是非常简单的事,即便冒顿不说,头曼单于也定能自己想到。
既然如此,冒顿又何必平白无故的惹头曼单于警惕!
头曼单于皱起眉头,不满的喝问:“我军十余万将士皆如太子劝谏一般,引兵奔赴此地,离开了金阿林的庇护。”
“而现在,太子却说不知道该如何完成太子战术中最重要的一环?”
“太子是将我军十数万勇士的性命视作儿戏吗!”
冒顿安敢担负如此名声?
不敢继续藏拙,冒顿赶忙道:“儿臣敬重我大胡勇士,绝对不会将我大胡勇士们的性命视作儿戏!”
“只是儿臣对此只有浅见,不敢言说出口,以免惹额赤格发笑!”
头曼单于摆了摆手不满的说:“本单于南征北讨,再不可思议的谏言都曾听过。”
“太子畅所欲言便是,本单于可以保证,绝对不笑!”
宝勒尔对冒顿狂使眼色。
太子,您快说啊,您表现的时候到啦!
冒顿心头无奈更盛,只能坦言道:“儿臣以为,可派遣一支兵马奔出金阿林,来回踩踏出大量前往草原的马蹄,再追上主力部队,同时为主力部队扫除马蹄痕迹。”
“如此一来,秦军斥候抵至后便只能奔至我军伪造马蹄的尽头方才能发现我军并未奔向草原,而后回返秦军中军上禀,再由秦长安君判断我军动向。”
“这段时间足够我军主力彻底将秦军追兵甩在身后!”
头曼单于环顾左右笑道:“本单于以为,太子此策甚善啊!”
“本单于何故发笑?本单于高兴还来不及呢!”
“既然此策是太子所谏,那就由太子率本部兵马去布置惑敌马蹄!”
“太子若能竟功,本单于便赐太子以万夫长之位,以作嘉勉!”
听到这儿,冒顿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之前还在思考,为何头曼单于会突然擢他为千夫长,原来头曼单于那天的提拔只是为了今天的拔除!
就连有点憨的宝勒尔都感觉不对劲了,赶忙道:“单于!末将自请率我部兵马去布置惑敌马蹄!”
头曼单于摆了摆手道:“不可!”
“宝勒尔部虽然遭受重创,却仍拥兵七万余,本单于部的总兵力也仅有三万余而已。”
“若是宝勒尔前去布置惑敌马蹄,那便不是小股兵马在做惑敌之事,而是我部三成以上兵力尽在外奔,一旦回程之际遭遇秦军追兵,我部将伤亡惨重!”
宝勒尔声音愈发焦躁:“单于!太子乃是国本,不可冒险啊!”
头曼单于的眼色发冷:“宝勒尔的意思是说,本单于可以冒险?”
宝勒尔慌忙摆手:“不不不!末将绝无此意!”
“末将只是、末将只是……”
只是什么,宝勒尔却说不出来了。
因为头曼单于直接给了宝勒尔等所有匈奴将领一个单选题。
选择让头曼单于冒险,还是选择让冒顿太子冒险?
就算宝勒尔是冒顿母族的将领,宝勒尔也不敢说要让头曼单于去冒险啊!
头曼单于转头看向冒顿,笑而发问:“太子可愿遵本单于之令?”
“若是太子不愿行险、不敢从令,那太子亦可另择兵马去完成太子之令。”
“本单于以为,太子聪慧,太子选定的兵马定能完成太子之令!”
头曼单于又抛给了冒顿一个送命题。
冒顿可以选择让其他兵马去代替冒顿完成冒顿的计划,但如此一来,冒顿贪生怕死的形象就会传遍匈奴!
如此一来,冒顿莫说是继承单于之位了,恐怕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如果冒顿心有大愿,冒顿就只有一个选择!
冒顿肃然拱手道:“额赤格!儿臣是您的儿子,儿臣理应继承您的勇武。”
“儿臣自请率本部兵马去完成惑敌任务!”
抬起头,父子再次四目相对。
这一次,冒顿不再掩饰眼中的战意和斗志,因为冒顿知道,当他做出抉择,他就已经没办法在头曼单于面前继续假装无能!
头曼单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笑了半晌,头曼单于才策马抵近冒顿,双眼灼灼的看着冒顿道:“你是我的儿子。”
“你要做我最勇敢的儿子!”
“去吧!”
“额赤格等你凯旋!”
冒顿右拳用力砸心,肃声高呼:“儿臣,必不负额赤格所愿!”
“袍泽们,随孤出山!”
擦肩而过之际,冒顿最后看了头曼单于一眼,而后便率领一千胡骑奔出金阿林,奔向那辽阔的草原!
宝勒尔张了张嘴,最终却也只能轻声一叹,转而发问:“单于,我军可要就地北上,转入金阿林?”
头曼单于嘴角微微上翘,眺望着远去的冒顿,温声开口:“本单于是撑犁孤涂单于,却也是一名额赤格。”
“我最勇敢的儿子正在为大胡完成危险的任务。”
“我要看着他,记住他英勇的背影!”
反正身后追兵还有百里之远,本单于无须太过着急。
若是本单于现在就走,导致太子没有奔出多远就策马而回、草草了事以至于不需要面对危险,那可如何是好?
——
半刻钟前。
凤凰山。
李牧坐在凤凰山山巅,认真看着各部传回的军报。
李牧部分兵之后可谓势如破竹,一路近乎于马不停蹄的凿穿了草原,已于凤凰山西侧休整了一个多月,期间李牧接连派遣各部兵马清扫草原诸部,以凤凰山为中心用十七万兵马近乎锁死了南北一线,就连头曼城求援的军报都被李牧截了六份。
但这一切布置对于李牧而言都用不了多少脑细胞,李牧每天只需要花费一两个时辰就能完成工作,余下的时间要么是在看各部友军传回的军报,要么就是在看嬴成蟜过往的军报,去仔细复盘自己的每一场失败。
“阿翁!”突然间,一队骑士策马冲上凤凰山,为首的李弘连声呼唤:“我部于金阿林方向隐隐看到了一支骑士,更还听到了一阵笑声!”
“我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不敢惊扰,故而未曾抵近查探,第一时间回返上禀!”
李牧放下手中竹简,平静的说:“据主帅估算,敌军主力应于今日抵达凤凰山附近,本将并未收到别部友军欲往凤凰山的军报。”
“来者,是敌非友!”
“传本将令。”
“大军借草树掩藏身形,假都尉李弘、假都尉李鲜、假都尉陆高自率本部兵马与本将一同潜于山巅观察敌情。”
“全军备战!”
一众将领迅速遵令而动,李弘、李鲜、陆高三人簇拥在李牧身侧,一起趴在凤凰山山巅的一片草丛里,借助半人高的杂草遮掩身形。
等了片刻,一团黑影便跃入众人眼帘。
随着时间推移,那团黑影渐渐浮现出人形。
但陆高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观敌军兵力,似是只有千人左右?”
李弘有些不确定的说:“我部远远看到敌军之际,确实不曾感受到大批兵马行进时的震动感。”
“这支兵马应是敌军斥候吧?”
说是斥候,但这支斥候的兵力未免太多了些。
说是偏师,但这支偏师的兵力未免太少了些。
总之这支兵力是怎么看怎么怪!
李牧轻声道:“且先观察。”
冒顿并不知道李牧正在率领李弘、李鲜、陆高等四万精锐趴在山坡上强势偷窥他的行踪。
冒顿只知道,头曼还在远远望着他的身影!
‘此贼非要我死乎!’
‘惑敌马蹄不可能仅有千人行踪,我部至少要在这条路上来回奔跑十余次,若是需要奔出如此之远,恐怕我部才刚布置完惑敌马蹄,秦军追兵便已至矣!’
冒顿心头恨声怒斥,对头曼单于的不满愈发高涨。
遥遥看到一座山,冒顿心思一转。
这座高山足以遮蔽头曼单于的视线!
只要能越过这座山坡,头曼单于就难以察觉冒顿的行踪,冒顿反而能趴在草丛里遥望头曼是否已经离开,让处境极其不利的他获得些许主动权!
冒顿当即喝令:“转向西南,越过前方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