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晓抹了抹自己的麻白头发,右侧翘起一绺顽固呆毛。
韩元晓已被岁月揉皱的牛皮纸袋,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如刀刻,一直延伸到嘴角下垂的末端。
定制款藏青西装肩线依旧挺括,爱马仕皮带扎进松垮裤腰时总要往里多戳两个孔,眼白泛黄混浊,瞳孔像是蒙了层磨砂玻璃。
方子业道:“韩老师,您该说则说,哪里有时间合适不合适的道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办公室了再说吧。”方子业自行用指纹打开了主任办公室的密码门锁。
袁威宏任创伤外科行政主任后,就换了密码指纹锁,方子业是第三个刻录指纹的人。
韩元晓随方子业进办公室后,便伸手道:“子业,你不用给我泡茶,我说完就走,我压根没坐不住。”
方子业放下抽屉里的茶叶,转身拿起一次性的杯子给韩元晓倒了一杯水,而后伸手示意韩元晓坐主任椅子。
那曾经是韩元晓的主场地,方子业则是搬了一只红色的橡胶腿毛凳:“韩老师,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呀?”
“按照道理,您能自证清白,这件事就该落下帷幕了啊?”
“难道是我给您的数据有些问题?”
“锦环也没给我说啊?”
韩元晓又不追溯别人的抄袭,总不能让韩元晓憋屈致死吧?
韩元晓接过水杯后放下,摇头如拨:“子业你给的数据没有问题。”
“我之前论文的实验于现在科研技术而言,非常简单,只用了六天,结果就出来了。”
“基础数据成图与我发表的文章几乎一致,加权差值在正常容差范围内,这些数据我也已经提交给了我们医院和汉市大学的科研诚信处。”
“内部已经给了反馈,足以证实没有抄袭。”
“但?”
“这件事毕竟是涉及到了一些故友,想要单纯的自证清白也没有那么容易。”
“再加上。”
“不知道怎么的,学校和医院私下里走漏了消息,说我的那两位朋友可能涉及学术造假,这话还传到了家属的耳朵里。”
“现在?他们找上门来了,又给出了其他的证据……”
方子业闻言,脑子略有些宕机,眼皮狠狠地眨动了几下后,问道:“韩教授,这东西,您还留下了实质性的证据?”
韩元晓文章的数据来源是否真实,方子业无从得知。
但做学术的人都知道,你发表文章的时候,特别是早些年,只需要提供最终的结果,无需直接附录原始数据。
因此,就给了方子业一定的操作空间。
实验的结果只是为了论证结论,因此可以通过修改一定的实验条件参数,即可对结果的图像进行微调修正。
但想要修改和修正实验条件参数,需要非常深厚且非常基础的基础实验功底,才能够在不改变原有实验方向的情况下进行微调。
也就是方子业这样的人,才有机会这么搞一搞。
可如果,韩元晓在当年就留下来实质性的,被‘投喂’数据的证据的话,那么方子业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韩元晓继续摇头:“并不是说我抄袭!~或者留下了什么证据。”
“而是说我攀诬构陷烈士,扣上了这一顶帽子,我现在之所以‘翻供’,就是想死无对证。”
“对方一口咬定我就是抄袭,只是我知道原始的实验参数而已,其实实验都不是我做的。”
“我也是百口莫辩啊!~”
“毕竟这件事,还要综合考虑社会影响力,他们的家属,还找来了记者……”
“他们也私下里找我聊过。”
“她父亲大概知道一些我们的事情,所以希望我们可以放过她们,毕竟人都死了。”
“年轻的时候,谁都犯过错误。”
“现在校领导和院领导也是这个意思。”
方子业总算是听懂了,这就是想要和稀泥啊。
相当于就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现在,没有人会去重复那一篇文章的实验,就怕最后数据不对口,在文章发表了二十年,人都死了十六七年,还要翻供钉上‘学术不端’的帽子。
“韩教授,那你的意思呢?”方子业问。
韩元晓的眼神很无辜:“我当然是希望我能自证清白,我本来就是清白的。”
“如果这篇论文不是我的硕士毕业论文,它能影响我多少?”
“可是?”
韩元晓觉得自己非常冤枉,这么多年前,他从来没有意识到的雷,正好就炸到了多年后的自己。
而且还是他‘风头当盛’时。
其实,如果韩元晓抄袭的对象如果不是有特殊身份的话,都还好说一些,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么大。
在如今的局面下,虽然韩元晓自证了清白,但很难完全摘掉自己的帽子。
因为总有一些东西说不清楚,比如说你知道详细的数据参数,但你当年没做,就是别人给你的呢?
你现在只是后知后觉地重复了,其实还是抄袭,也是另外一种学术不端。
方子业深吸了一口气,并未特别着急:“韩教授,这很明显是有人要借势落井下石!死揪着这件事不打算放了。”
所谓的学术斗争就是这样,你只要自己不干净,你就别想好过。
其实,韩元晓自己也并不算特别“干净”!
如果没有人追究则罢,糊弄过去了,但一旦被人刺出来,就会影响韩元晓的一辈子。
德行于专业技能其实没卵用,但好败不好立。
韩元晓略犹豫了一阵,后道:“子业,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说,万一我在这件事上走了极端。”
“之后一段时间我们中南医院骨科的名声都会受到牵连,但我为了自证清白,我就没得选。”
“所以我必须要选择如此做!~”
方子业点头:“韩老师,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做事稍微极端一些肯定无可厚非。”
“您是想要申请对那两位老师的实验进行重复吧?直接掀开一切遮羞布。”
方子业知道韩元晓想要做什么。
既然自己的实验是可以重复的,那么对方的实验肯定没办法重复。
你不是要闹吗?那就往大了闹呗,反正只要最后官方认可自己,医院和科室短期内的名声如何,暂时就不能管了。
因为这种事情一旦上了新闻,即便是你后续有了结局反转,可不知情的吃瓜群众很多时候都不看结局和后续的。
盖棺定论就决定是你们中南医院的人品不行。
“子业,我知道我这么选择很自私,但我没办法。”
“我只能破罐子破摔,背水一战。”
“活人总不能憋屈死吧?”韩元晓低下了头。
他现在,其实就是一个loser!
从最大局出发,现在的中南医院发展势头正盛,你一个韩元晓对中南医院的骨科助益不多,放弃了也就放弃了。
从骨科层面出发,是不会让你背负骨科的名声去搏你的前程的。
只是,从自己人的角度而言,也没有人好意思让韩元晓在已经自证清白的情况下直接背黑锅!
如果韩元晓都已经自证清白了,你还把韩元晓推出去送死,那么人心也就散了。
这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韩元晓自己自退一步,愿意为了中南医院骨科的名声考虑,放弃辩驳,坦然、安逸地接受一切制裁。
然后医院、学校、相应的机构,酌情对韩元晓进行一定的弥补。
方子业则继续不紧不慢问道:“韩老师,这次的事情,肯定是有人在故意搞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你知道到底是谁么?”
韩元晓闻言一愣:“这不重要吧?”
这是自己身上的骚气,是一场死局,如果不想闹翻的话,就算是知道是谁,你也拿对方没有办法。
毕竟是你自己不干净。
方子业摇头:“韩老师,这很重要的。”
“我不擅长拼来拼去的动刀子这些,但其实你和老教授们,包括我的老师他们,肯定很擅长。”
“现在我们掌握的前提条件就是,你的实验也是对的,那位老师的实验也是对的。”
“只是阴差阳错的,在极为不可能的巧合中,巧合的结果反馈重合了。”
“是有人想要故意挑起争端,甚至不惜玷污英雄的声名,都要挑起争端。”方子业淡淡地回道。
“这怎么可能?”韩元晓本能地回答。
自己的实验结果是对的,他们的也是对的。
我们三个,TM的做出来的实验,就正好这么巧合?
千万分之一的几率都被我们撞上了?
“论文中,不会涉及到详细的实验参数,我们就可以自行设计实验参数。”
“韩老师,我说是对的,那肯定就是对的。”
“剩下的,就是您和老教授们做事的时间了。”
“您说了?”方子业的声音非常自信,气质依旧很稳。
韩元晓整个人石化,价值两万的腕表秒针咔哒走着,表盘倒影里,他的眼神本比冷藏柜的速食水饺还要死气沉沉。
可突然间,表盘中散发出锐利的光芒,仿佛可以斩尽一切。
右眼皮神经性抽搐,每隔二十秒便跳起亡命探戈,连带嘴角肌肉不自主抽动:
“真,真的?”韩元晓的声音颤动,压根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事实。
“对,这就是一个事实。”
方子业道:“韩老师,事情就要有一个青红皂白,不然的话,汉市大学和中南医院的教授就可以凭空污蔑的话,那以后是不是任凭一个人就可以给中南医院泼脏水?”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韩元晓此刻的眼神通红,一瞬间恨不得掐死方子业,情绪也彻底失控。
看方子业这表情动作和状态,其实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韩老师,人未到绝望之前,是不知道绝望到底是什么感觉的。”
“我若是早些说了,您也未必愿意纠结到底!~可能就这么对付过去了。”
“而我需要的是稳定,是没有人再敢对我们动手动脚,我懒得招呼!~”
“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就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方子业的声音也变得掷地有声。
解决办法,方子业早就做好了准备。
两篇论文的结果呈现,异路同像。
他们支撑的论点不同,只是表现的手法类似,这很正常嘛。
比如说,你要证明X>6.Y大于9.
有一个中间数20<z<x<y,那么一个论据就直接证明了两种不同的论点了。
韩元晓的喉结在咕噜咕噜地上下耸动,双目通红更甚:“方子业,你是怎么做到的?”
得到了方子业的肯定之后,韩元晓才消散了本能迸发的愤怒,才想象到方子业能够做到这一步,可谓是大海捞针的几率。
这里面,方子业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现在的韩元晓,则是为方子业的付出而感动。
方子业与韩元晓非亲非故,算起来两人还有些不对付,以前的韩元晓在主任位置时,还为方子业下过绊子。
可在这样的前提下,方子业依旧帮忙了,而且是以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的情况下帮了忙。
方子业的付出,完全就是大炮打蚊子——浪费精力。
方子业在推演不同条件下,不同试验通路时,竟然可以得到近乎完全重合的结果,其中误差,完全符合现代实验学的标准!~
相当于,方子业硬生生地重推了两个试验,通过修改细节与方向,将其结果处于完全重合状态。
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没有错!~
若是方子业用这些时间去推算另外一个课题的话,那肯定是一个不亚于毁损伤保肢术的课题。
可方子业就为了他韩元晓,付出了这么多。
方子业不知道韩元晓的想法,回道:“韩老师,现在再问怎么做到的,并没有意义。”
“我们遇到了问题就要去解决问题。”
“而且,我们不仅要解决问题,同时还要解决提出这种无关问题的人,这才是主要的。”
“即便他只是一个表层的喽啰,我们也要做好杀鸡儆猴。”
“因为我们都是中南医院的人,所以我能帮韩老师您的情况下,肯定会尽力相帮。”
“对外我们是一家人,可能在日常生活中,会起一些小冲突,但大概率情况下,家人是很难反目成仇的。”
韩元晓听完,开始上下打量方子业。
方子业依旧眉目清秀,生着一副让男人都嫉妒的好脸庞,但方子业的眼神比以前坚毅了非常多。
眼白清明却褪去了不谙世事的清纯,内里仿佛藏了许多秘密。
特别是方子业的气质,与他的长相格外不符合,他不仅仅是外表的成熟,而是从内到外,散发的气息,一举一动,都证明着方子业的成熟,达到了另外一种高度。
方子业特别清楚自己的定位,特别知道自己的位置,特别明晰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甚至要提前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大人该有的样子了。
而且,方子业这个大人身体内还潜藏着近乎于核弹爆发的能量,这样的方子业,就更加让人觉得可怕。
不过所幸,方子业似乎是‘自己人’!
只要自己不另居二心,对方子业等人进行攀诬陷害的情况下,方子业就是‘自己人’!
韩元晓笑了起来:“子业,或许,我们真的老了。”
“也或许,你比我,比邓勇两个,都更加懂怎么当领导,懂得怎么御人。”
韩元晓也当过主任,也掌权过,也知道在这样的位置需要拉人。
但是,方子业拉人的手段,真不是他能比的。
一是能力差距,二是能给别人的东西的差距。
总有人不理解古代为何会有死士,但其实,真正理解这个社会的结构之后,真正的懂得社会和生活的艰辛后。
士为知己者死这一句话就不是古老的传言。
只要你给的足够多,就会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你卖命,这样的拉拢手段,比你画大饼要实在无数倍!~
韩元晓一直都觉得方子业还小,只是一个手持利剑的小孩,可这一次,韩元晓意识到,方子业已经长大了。
而且是方方面面的长大,他的眼界,他的手段,他对自己的认知,他做事的底层逻辑和对做事逻辑的托举,都非常非常之成熟了。
“韩老师,那可未必!~”
“您也不必太着急,或者说,我们根本不必太着急。”
“遇到了事情就去解决事情,而且不仅要解决事情。”
“我个人觉得,英雄应该在殿堂,而不是被握在手里,任何人想要以他们作为手里的工具,都是对他们的玷污。”
“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崇敬英雄。”
“这可能是刻在我们华国人骨子里的基因吧!~”方子业说得十分率性。
以前的方子业没有太多的体会,但在疗养院工作的时间,方子业见识过许多。
藏在身体里的弹片,执行任务后的后遗症和痛苦,为了救人半身不遂的大哥们,坚守边缘地区,导致全身多发肌肉萎缩来疗养的叔叔们……
不用谈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火,他们愿意为普通人而付出,愿意为素不相识的人而付出,就是英雄。
方子业听到章老的第一时间,就本能地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晚年可以过得更加开心一点,因为这就是方子业唯一能做的。
“我去见李教授他们,我要把这些事情说给他们听。”
“我先走了。”韩元晓站了起来,而后匆匆离开。
方子业亲自给他打的水他都没有喝,就这么直接跑了出去。
“韩教授。”在门口时,韩元晓遇到了袁威宏,袁威宏还和韩元晓打了一句招呼。
“袁威宏,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情,我们下次聊。”他的脚步飞速,几乎是往外冲出去的。
仿佛是一只刚从五行山下解开封印的猴子。
……
“师父,我没吃早餐!~”袁威宏入门后,方子业一边卖乖,一边开始烧水取茶。
袁威宏则神秘兮兮地打开了柜子的一门,而后取出来一套茶具盘,往方子业身前一推。
“自己找!~”袁威宏就地负胸而坐。
天然木纹如古画皴法,紫檀色年轮纹间杂闪电状橙黄裂隙,壶钮雕作灵芝形,菌褶密布手工刻痕,每道深浅误差不超0.03毫米。
茶壶底座镌刻袁威宏纂体大字。
不过方子业很快看向了茶杯倒扣的杯底,将刻着方子业纂体字号的其中杯盏翻起。内壁冰裂纹如开片网络。
其余的茶盏杯底,分别刻有兰天罗、揭翰、袁威宏几人名字。
一壶四盏,并没有多余。
“师父,您就不怕正阳吃醋啊?”方子业笑问道。
袁威宏拍敲了一下方子业的头:“一个人一生的精力是有限的,儿徒带不了几个。”
“再说了,全天下那么多研究生导师都可以三分热度,就是对前几个和最后一个学生更好!~”
“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就没这样的道理!~”
袁威宏紧接着捧起自己的茶叶罐,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出茶饼:“你现在也是做老师的人了,你能保证你以后对所有的学生都一视同仁?”
“我倒是看着的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方子业闻言一笑:“师父,做师父太累,我打算从一开始就躺平。”
“你看我带的学生,直接往疗养院一丢,把课题一甩,全靠个人资质和造化!~”
袁威宏想了下,觉得也是。
既羡慕也不羡慕:“老师身上的这点好处,你是一点都没学到,倒是有一点点臭毛病,听人说被你学了个全?”
“听说你现在有个外号叫方小叶。”
袁威宏外号,北海一叶。
方子业外号方小叶,就是师徒浪荡江湖二人组了。
“师父,咱们医院到底是谁这么多嘴啊?怎么总是喜欢给人取外号呢?”
“我飘吗?”方子业非常实诚地道。
“我要是飘起来,说这话的人想要见我一面还未必有资格。”方子业傲娇起来。
袁威宏紧接着又是一记敲击:“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现在你总要乖乖地给我解释解释,这个假期都去干嘛了吧?”
“一个假期,你师父我左等右等上等下等,为你买的酒都快过期了,你一个电话不打,一个信息不回!~”
袁威宏站起,目光开始逼视方子业。
在袁威宏看来,邓勇怎么对方子业,那是邓勇的事情。
邓勇怎么为方子业组局,那是邓勇的事。
邓勇怎么对方子业好,那是邓勇的事。
在袁威宏看来,方子业就是他第一个学生,他初次认识方子业的时候,方子业可腼腆了,他曾经不止一次在方子业的身上,摆过架子,觉得自己应该要有一副老师的样子,端起自己的‘风度’!
他是把方子业如同天线宝宝一样带大的,所以,单独为方子业组局庆祝,必然会有他家里的那一份。
“师父,这个,真不太方便说。”
“我整个假期都去救人了,差点没把我累死!~”方子业没明说,只是开始揉手腕。
“你救人还救了一整个假期?你诓谁呢?”袁威宏没好气。
抢救一个假期,人早就没了好吧。
“嗯!~”方子业送字如雕刻,精准但深沉。
袁威宏瞬间就被干沉默了。
“那应该是不好说,我就不问你了!~”
“来,试试这个茶……”
“杜英山教授送的,让我专门给你尝。”
袁威宏一句话,直接把方子业的脑门子干宕机了。
愕然地看向袁威宏。
不是,袁大哥,你这个主任都还没上多久,你就开始走腐败路线了?
杜英山教授送来的‘后门礼’,你都拿得这么直接啊?
“回,是回礼。”袁威宏赶紧补充着,与此同时,他用手搓着自己右颞区特意留长往左搭遮盖地中海的‘秀发’。
方子业的眼神依旧攒动,杜英山送东西来,无非就是为了微型循环仪与骨肿瘤化疗的临床试验试点的事情。
适当的人情往来袁威宏若自觉把控得住也不是不行,方子业:“师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还得给杜教授送一份礼过去。”
“我有个亲戚被安排在了他那里,手术安排在明天的第一台。”
“谁啊?”袁威宏追问。
“一位叔叔,脊柱区骨肉瘤的,本来是打算在湘雅三医院做手术的,被我劝过来了。”方子业并未忘记刘高波的事情。
只是十月份临床试验的审批才正式落地,假期期间,陈宋的病情还格外不稳定。
刘高波是肿瘤,拖一两天根本无伤大雅,而如果方子业在六号和七号就为做手术赶回,那么之前在恩市的努力就可能付诸东流。
“那你就自己看情况吧,最好是等事情落定之后再去走动。该送什么,你也要自己来定。”
袁威宏说到这里,放下自己的右手,用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敲击了七八下:
“子业,你现在已经是从医学的基底层熬出来了,从现在开始,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困境,还可能有一些人情往来。”
“这些师父都不好给你一些非常恳切的建议。”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知其乐。
医学一道,如果可以熬出来,人脉关系网的搭建是可以很广的。
只要你的医疗技术过关,你的人脉网是可以跳跃性地外扩的。
一般而言,在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和副主任医师阶段,你的人脉网都很难跳过本院,但到了主任医师和教授阶段,你的人脉网的上限就再难定,因人而异。
方子业如今虽然只是副主任医师和副教授,却也已经到了中南医院明面上可以独当一面的‘资格圈’!
而以方子业的个人能力,这人脉网必定会突破常规副主任医师的人脉往来网。
“师父,我才开始坐门诊,我先不去想这些!~”方子业知道袁威宏的意思。
上个月,方子业在坐门诊的时候,就有人给他塞东西,只是方子业肯定不会拿啊。
包括上个月方子业在临床中查房、做手术的过程中,也有很多人希望加到方子业的电话号码或者微信,不过方子业也一律没给。
“你现在不去想这些自然可以,但你不能一直都不想这些。”
“只要是人类活动,就不可能完全孤立起来。”
袁威宏先提明了一点,紧接着又道:“不过你去过疗养院,如果以后也还打算在疗养院里工作的话,倒是也不用理会这些。”
所谓的人情往来,归根结底就是给自己多寻几条退路,一定程度上提升自己的容错率以及办事效率。
如果方子业还有其他路子可以走的话,在日常工作中,选择无欲则刚的路子,倒也没有人可以影响到方子业。
只要不想着‘晋升’的体制内小喽啰就是‘真大哥’!
这个话题,方子业目前都还没有决定好,也就专注于泡茶,并不去深入地谈论。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其实也相对简单了。
也就是喝茶、吃早餐、交班,查房,做手术。
……
早交班上,袁威宏略有些紧张地坐在了主任的位置上,在值班护士和值班医生交接完日常交接班后,侃侃而谈道:
“我们科室,目前最常规的手术类别有四类,一是复杂骨盆骨折,二是骨不连的治疗,三是毁损伤急诊手术后的功能重建,四是常见的功能重建术。”
“这四类手术,虽然在我们科室内是常规手术,但它于全省而言、全国而言,依旧不是‘最常规’、‘人人都会’的手术。”
“所以,我们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不得轻视任何一个细节。”
“一定要保质保量地,根据各个组的不同情况,妥善安排每一天的手术行程,不断地完善手术中的细节,并且可以适当地形成各组的习惯与手术中的节奏……”
“任何一个医院的日常手术,科内相对常规手术。而且任何一个医院里的不同角色,在面对日常工作时,其压力都肯定各自不同!~”
“比如说我们的带组主任,与学习手术的主治,还有跟班的博士,初来科室的硕士,你们对手术的了解程度,认知程度以及基本功的积累,都是不同的。”
“所以,你们也要找准自己的定位。”
“该磨手术的磨手术,有心想要改良手术的就想办法去对各个细节进行优化改良,该通读手术整体框架的主治就得静下心来,对手术流程的框架进行拆解。”
“想要积累基本功的博士,一定要结合科室内的常规手术,在练功房,在日常工作中,在跟着住院总做急诊手术时,打磨自己的基本功。”
“至于我们科室的专业型硕士,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先积累基本的医学理论,构建基本的外科学操作,争取早一日可以在手术台上,演化成哪怕一个缝合的小角色,这就是你们的任务。”
“我们所有的上级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说完,袁威宏看向宮家和教授,眉眼稍媚:“宫教授,您要不要说几句?”
宮家和闻言,点了点头道:“我来了才几天。”
“不过我听说,我们科室的技能训练室,有一些锤炼基本功的小操作技法挺有意思的,希望哪天袁主任可以组织几个博士,将这些小操作技法整合起来,开一场小课,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宮家和是非常专业的创伤外科医生,也是一个顶级外科医生,因此观察入微。
即便才来科室里,也是了解到中南医院的一些硕士,在比较先进的手术开展氛围下,基本功比较好。
而且,偶尔只是听到一些硕士和博士聊天过程,他就意识到了方子业在练功房里传授的‘秘诀’不一般。
这种敏锐的捕捉力,也正好与他顶级教授的身份相当。
听到这里,袁威宏瞬间就把目光转向熊锦环与李源培二人:“李源培,熊锦环,你们两个是博士里的大师兄了!~”
“这堂课,就由你们负责讲解和制作PPT,下周一就要看到结果。”
“宫教授可等着哦。”
“好的,袁老师。”李源培和熊锦环二人环站于人群两角,纷纷点头。
虽然教学改良是方子业搞出来的,但它们最直系的受益人却并非方子业自己,而是熊锦环等紧要提升基本功水平的学生。
所以这个任务,自然不能直接就交给方子业浪费时间与精力。
开始查房后,方子业就变得规规矩矩起来,老老实实地跟在了袁威宏的身后,只是偶尔发言。
这个期间,不管是认识方子业的病人家属打招呼还是不认识的,方子业都尽量掩盖自己的存在感。
否则的话,自己的气势太盛,会让身为病区行政主任的袁威宏非常没面子。
当然,查房的时候,方子业给了袁威宏很大的面子,在手术的过程中,袁威宏也是非常老实地在手术的每一个细节,都给足了方子业的存在感。
卸下了老师包袱的他,也是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原则,任何地方,只要是不太通透,或者是做得不够好,他就让方子业演示。
把虚心求学四个字,也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些手术,放在很多地级市医院,就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即便是放在同济医院、协和医院这样的顶级医院,段宏教授等人完成起来也会觉得棘手与困难。
但在中南医院里,其实就是完成得好不好的区别。
这就是占据了先机、自己开发,处于相对最专业层次的优势所在了。
下午三点,今日组内安排的两台手术就操作完毕。
手术结束后,李源培等博士和硕士就各自为营的该去练功房的去练功房,该去实验室的去实验室。
“威哥,子业,今天有空吗?”方子业与袁威宏二人才出手术室,秦葛罗大哥非常客气且讨好的声音就传了来。
“我约了诺爷一起,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小酌一杯?”
秦葛罗身侧,去了脊柱外科镀金几年的李诺再次回归。
现在的李诺,已经在自己‘老泰山’的运作下,提升为尊贵的‘副主任医师’,比秦葛罗大哥都先晋级职称。
而之所以会升职回归,主要还是看创伤外科的发展前景远胜脊柱外科,所以自当回到本专业领域内。
李诺用自己的屁股顶了顶袁威宏,语气骚气:“威哥,给一个捡肥皂的机会嘛。”
“昨天的聚餐是昨天的,我们这些老哥的心意是我们自己的嘛。”
“罗哥,诺爷。”方子业问两人好,把目光看向袁威宏。
袁威宏听到这话,也只能收起内心的不开心,道:“那您选地方吧。”
秦葛罗和李诺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师徒二人的今日对酌只能再延期了。
一场升职宴请,都会因为参局人不同,分个五六七八次。
方子业这次的‘荣誉’,估计没十几次庆祝不完。
主要还是方子业太不当人,那么好的一个假期不安排出来。
“那可就这么说好了啊!~”
“谢谢威哥,谢谢方教授给我们一个开舔的机会。”
“哧溜。”李诺没羞没臊地吸了一下嘴巴,发出刺耳的声音,贱成了方子业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
只不过,方子业才开车到去吃饭的半路时,电话响了起来。
车流量比较大,方子业不方便接电话,袁威宏就俯身将方子业的手机接通,而且还开了免提键。
“刘教授。”袁威宏先道。
“袁威宏,你们也不在手术间,子业的电话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你们在一起干嘛?”刘煌龙狐疑的声音传来。
“子业去洗澡了。”袁威宏脸不红,气不喘。
袁威宏只比刘煌龙小一岁,他们是同一个年代的,他们之间骚起来,也不比聂明贤和吴轩奇两个差了风骚。
有句话说得好,你所看到的正人君子,都是因为你不是让他们发骚的那个人。
男人至死是骚年,与年龄无关。
“卧~槽~”
“你们他么的玩得真花,我是打算让子业帮我看一个病例的!~”
“来吧,杨文征,你来和他说。”刘煌龙的声音再次传回。
袁威宏愣了两秒后火了:“刘煌龙你有病啊?下班了还打电话。”
“有没有一点时间意识?”
当着一个人发骚叫情绪,当着一群人发骚那是傻.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