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材料送达前，铁火炎也只能在心里琢磨该如何打造新的铁器零件，以更换那硬木轴承。

    一天的工作结束，他回到城内的家中。

    铁火月已经入读女校，所以铁家分配来的房子在宅子里算是最好的一批，公用的水井就在他家屋前，取用十分方便。一整排连在一块的宿舍房，全都是铁家人的，无须担心被人打搅清净，都是一家人，挤一挤甚至可以留出客房来供人居住。

    门前的院落虽是公用的，可离谁家近，谁就更能用得上，这就好比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长老会的长老的确会照顾好每一个帮众，可要是你和他更亲近，那你办事的速度一定要比别人更快一步。

    天下大同，大而不同，所有人都要吃饱饭，但总有人吃得更好。

    为此，在从城外的流民营地搬进城里来后，原来营地内的新帮众队长已经改变为了长老会下属负责民政机构的吏员，一个大宅子或者一条街道，配置一人进行具体的管理和负责，但人选并不固定，而且权力也被限制了许多。

    丐帮并不需要在帮众中弄出一个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中间层。如果是城外的双龙寨，那确实有必要搞一个驻守的长老会，可海东城已经有了长老会，夹心多层的糕点好看可不一定好吃，所以必须消除这些人的影响，让每一个大宅子或者街道成为一个简单的地理意义，而不是组织机构。

    也就说，如今帮众居住的房子，是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的，除了帮众的身份外，每个人分配到的房子，都不具有特殊的意义。

    而负责每一处宅子的青衣长老，一般都在长老会办公，有任务时再进宅子里检查或者巡视，配合城内的警察捉拿盗匪贼人，对宅子里的人员流动进行登记监督，等等被细化的工作。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让新帮众更快接受了新的住处是“家”，是他们自己的“地盘”，而不是丐帮长老会给的又一个临时窝棚，不用担心再被赶走或者迁移······

    铁火炎刚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在公共水井旁的池子里清洗刚刚宰杀好的一只鸭子。

    分配房子后，如今所有住在城里的丐帮帮众除了执行长老会的任务时有饭菜提供，其余时间都是靠配发的粮食和工钱买菜吃养活自己。

    入冬后，城内物价暴涨，连带着牲畜也身价提高很难买到，他好奇问道：“这鸭子哪里买来的？”

    铁家大嫂颇为骄傲地说：“你哪里买得到这么好的东西，城里鸡鸭牛羊基本上都被咱们丐帮给收走了，马上要过年了，这集市里更是少有肉买。这鸭子，是住咱们后面的赵家大郎送来的，家里还有王家三郎送来的一袋米糕，刘家四郎送来的半匹棉布······你看这鸭子，肉还挺厚实呢。”

    赵大郎、王三郎、刘四郎······都是找过铁火炎想要进作坊里当学徒伙计的年轻人，打铁得是力气大并且吃苦耐劳的人，这是他招人的标准。不过长老会在后面加了一条，年龄不得超过二十岁，脑子还得灵光。

    以后的作坊可和传统作坊不同，新的生产工艺，必须让新人学习掌握，才能获得更高的效率和作用。

    铁火炎一下明白过来，这些人送礼是为了什么，脸色一下冷了下来，指着已经开膛破肚的鸭子对妻子道：“这鸭子给人家送回去，还有其他的人送来的东西，一件不留地还给人家。咱们收了礼，要是没把人家留在作坊里做事，失信以后咱们铁家人在外头还能抬得起脑袋来吗？”

    啪！

    水花溅起。

    铁家大嫂将鸭子扔进水池里，气鼓鼓地道：“收拾半天，你让送回去？要送你自己送去，人家送活鸭来，咱给人家送回去一只死的，怎么跟人家解释。再说了，家里的几个半大小子都眼巴巴等着吃肉呢，你孩子不吃，叔叔家的孩子得吃，整天吃米糊糊，怎么养得大？”

    铁火炎沉默半晌，从兜里掏了掏，取出几十文铜钱在手心数了数，抬头看向妻子，问道：“家里还有多少钱？一并拿给人家，就当咱们买来吃了。”

    铁家大嫂很是无奈地说：“真买来吃，那咱家可就一文钱都剩不下了······”

    “那也得给人家个交代，去取钱来，我上门去一户户还给人家，别以为人家送礼就是白送，吃来吃去还不是吃自家的东西，都是要还的。”

    铁家大嫂心里舍不得，但还是明白丈夫说得有道理，回屋里取了钱出来，正好这时候其他几个铁家的大人也回到家门口，见状好奇询问情况。

    铁家十二口人，除了铁火炎三兄妹外，还有铁火炎的堂兄弟姐妹，铁火炎辈分最大加上做事服众，所以一直是这个大家庭的家长。至于长辈们，铁火炎今年都三十五岁了，长年累月的劳作，让他看上去和五十多岁的人差不多，随便想想都明白从事这种工作的人，很少能健康活到老死，一般不到五十岁，甚至四十多岁就因为病痛草草结束人生。

    铁火炎的决定，铁火炎是支持的，但堂兄弟姐妹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他们的工钱按照惯例，大部分一直都是交到铁火炎手里保管，在逃难时这样做能保证团结一心渡过难关，还能防止某个人生病或者受伤了的时候得不到必要的救助，资源的集中加上合理利用，能让大家齐心协力帮助老弱妇孺活下去。

    若是到了和平安稳的环境里，这样做反而弊大于利。现在只要是丐帮帮众，能干活就不愁吃喝，生病也能得到大夫免费看病和给药，得来的工钱基本上成了个人可以完全自由支配的财产。

    考虑长远的会存储蓄或者买些东西当做投资，喜欢享受的会直接用来满足口腹之欲或者其他欲望，不管是哪一种，交给别人保管目前看来显然不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情，就算这个人是家中的长辈······

    这个问题在老帮众中已经出现过一次了，毕竟逃难的路上，单独一人或者一个家庭想要活下来是很困难的，沿途的盗匪和官府，甚至是豪强大户，都很乐意扮演一个强者的角色，来欺负流民们。

    所以，除了一些幸运儿外，大部分人都是靠着宗族的力量，或者临时抱团走到一起，才能活着迁徙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齐楚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存在，他并没有过多的插手，因为想要削弱宗族势力，最下策的做法是强行分家拆散，这样做虽然高效，可是也最易引起不满和反弹；而最上策的办法，就是用利益诱导，让宗族势力自然而然地解体；而这个办法在他已经建立丐帮的情况下，施为起来很简单。

    就像前面说的那样，让这些人进入一个和平稳定的环境，就足以拆散大部分临时团体了。再给这些人不断获得利益的机会，不知不觉中，强势的个体会嫌弃弱势个体拖累了自己，而弱势的个体会厌恶强势个体对自己的操纵，再加上一个新的可以取代旧团体的出现，顺理成章的，这些人会因为产生矛盾而主动分裂。

    这一次，铁火炎的几个堂兄弟姐妹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也没有表达什么不满，只是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大家心中的不满。

    铁火炎确实做事很公正，对每个家里人都很公平，但这不代表家里人都认同铁火炎的做法，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为了遗产分配而反目成仇的兄弟姐妹还少吗？

    从古至今，利益，尤其是源于私欲的利益，往往是产生矛盾的根源······

    ······

    铁家暗流涌动的时候，铁火月正在女校跟着女老师读书认字，她们这些从帮众中挑选出来的学生······准确地说，是她们自己战胜了世俗的偏见，选择到这里来经历磨炼。

    为了让这些少女尽快成长，王妃不得不提高了每日课程的数量和功课的难度，用的课本是齐楚编撰出来的最简易的文学、算学和医学，不管这些少女喜欢三门中的哪一种，以后都能在丐帮中找到合适的工作。

    这里有点类似于职业技术学校，不过没有低等、中等和高等的分别，只有合格与不合格两个结果，考核通过将立马被分配到合适的职位上进行工作，以实践她们从女校中学习到的知识。

    铁火月拿着一只粗糙的炭笔，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临摹女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黑”字，这个字应该是她目前学到最难的一个字了，笔画多，而且笔画都“挤”在一起，她一不小心，就会让这个字在纸上变成黑乎乎的一团，完全看不清究竟写的是什么。

    今天学的新字主要是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外加白色和黑色，齐楚为了实用，编撰出来的文学课本都是按照需要拼凑出来的东西，文学性可以说几乎没有，读起来就和儿歌类似，主打一个朗朗上口加好记。

    铁火月通过上午一个时辰的课，总算将这篇关于颜色的课文给背下记住，能背诵，能认读，但是想要流畅地书写下来，还得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训练，这个任务基本上只靠人的勤奋能力程度。

    至于天赋······就铁火月来说，她发现自己好像是最快在女老师面前认读出来的人了，其他人的速度都比她慢一些，但她并没有看见女老师有多欣喜，只是听到女老师说：

    “这个绿字念错了，中午吃完饭多练习，下午我再考你。你要多向隔壁班的帮主夫人的干女儿们多学习，她们和你差不多的年纪，现在已经不用老师教，就能自己看懂并且书写了，你还差得远。”

    王妃的干女儿，也都是流民的孩子，天赋并不高明，但学习的时间更长，所以比铁火月显得更“聪明”。

    这就像人总想要回到过去，试图用现在掌握的知识在过去向别人耀武扬威，但这种人就算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也不会比别人强多少，在功劳簿上坐吃等死的人只会坐吃山空，而真正的强者不会抱怨环境，而是主动改变环境。

    下课后，到了午饭时间，所有的学生在目送老师离开后，立刻奔跑着冲向饭堂的方向，刚开始学生们还很矜持的，可几天过后，上完两个多时辰的课饿得肚子憋瘪，脑袋发昏的学生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想赶快开饭。

    铁火月却不着急跑，她知道饭堂的饭菜管够，早去或许能早点吃，晚点去也不代表就没得吃。

    她拿起书本，来到隔壁的教室后门外往里看······果然，她们都还在！

    十几个坐在前排，年纪不一的女学生正持笔写着什么，她们手里用的是毛笔，而非学校配发的粗糙炭笔。

    铁火月很是羡慕地看了几秒，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书本，铺开白纸，开始在纸上默写今天学到的新课文······

    同一时间。

    张大宝和一众大同军士卒，正趴在雪地上，盯着不远处的官道。

    他们这支步兵中队，正位于南陵州边远县城乡下的一处土匪寨子的山丘下，土匪住在山丘上，易守难攻，但是他们需要经常通过官道进城购买粮食等物资，否则光靠寨子里积蓄的物资，是不够他们度过这个冬天的。

    李荣奉命秘密进入南陵州各县城打探情报，收集各地豪强大户和官府之间关系的线索，以便来年开春攻打时，为有计划地分配兵力进攻做准备。

    来时，李荣带上了足够单独生存十天的干粮，还有完备的装备，但是任务并非在南陵州存活十天，而是收集到有用的情报和线索，如果回海东州的驻地补充物资，那就得费更大的力气再次隐藏人马，潜入进来。

    所以，李荣只能继续潜入，并做好了迫不得已时，提前攻打县城来获得补给的打算。

    巧合的是，在粮食耗尽前的一天，前方负责侦查的探子，发现了山丘上的这一伙土匪，并且目睹了对方从县城购买物资从官道返回的全过程，确认这土匪寨子有足够补充五百人的粮食。

    咕咕——

    这时，众人耳边响起一阵尴尬的肚子哀嚎声，每日三餐饱食的大同军，已经快一日没吃饭了，个个饿得眼珠子发绿。

    张大宝长得更健壮，饭量也大，饿起来更是难受，但他还是开口鼓励大家，“兄弟们，再等等，马车马上就来了，咱们抢了他们的东西，把山上的土匪一起骗下来灭了，不但有吃有喝，晚上也不用睡雪地了！”

    众人低吼一声表示应答，都紧盯着从县城来的官道，心中咒骂着该死的土匪怎么还没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