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加茂伊吹本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真的在短暂的睡眠时间中做了场梦。
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梦起初没有明确的内容和直截了当的故事情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作为什么存在于一片血红的颜色之中漫游。
明明路程遥远到仿佛难以看到边界,他却在长时间行走时没有感到疲惫确切来说,他更像河流中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完全无需用力就能随波逐流着朝前。
大概是包裹着他的液体实在太多,加茂伊吹甚至从未感受到运动过程中出现明显颠簸。
这种难得的轻松令他联想到文学作品中有关母亲子宫的描写,于是在朦胧之中,他下意识尝试着调整姿势,将自己如婴儿般蜷缩起来,只想静静顺水漂流。
这个姿势同样使他感到舒适,他便长长松了口气。
青年所处的环境显然与标准意义上的美梦不太一样,但总比那些冲天火光与狰狞伤口叠加出的景象要强得多。加茂伊吹重新合上双眼,没表现出丝毫探索欲望,而是打算停留在此处好好休息一番。
只要能够恢复精力,无论是在现实生活里做梦还是在梦里做梦,对他来说都只起到相同的作用,没什么区别。
他会珍惜令自己感到安宁的每分每秒。
但很快,加茂伊吹突然感到包裹着自己身体的液体之流向突然发生了改变,以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冲破了某个屏障,来到了更加光明的地方。
他先下意识捂住眼睛,很快调整状态适应了外界的亮度,随后警惕地朝四周看去,竟然发现眼前的景象相当熟悉,自己却以极陌生的视角注视着一切。
加茂伊吹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姐妹校交流会团体战举行的场地,那片密林之中。
但他不再是参加比赛的选手,而是某种更加微小、更加灵活、更加他犹豫一瞬,实在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更加奇妙的存在。
身周的场景正在飞速下降,证明他本人在朝天空上升。
本就随着冲破屏障而变淡的红色都在同一时间朝四周爆开后,他又在其中一部分里朝下落去,最终重重拍在一片最寻常不过的树叶上,能够从茂密植株枝叶的缝隙中俯瞰地面,却难以自由活动,只好安静地等待。
这就是刚才所享受到的平静的唯一弊端了,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加茂伊吹如此想到,倒是相当耐心。
没过多久,一扇熟悉的白色木门突兀地出现在密林之中,映入加茂伊吹眼帘的人则是正好站在无数道白门所对中心的五条悟。
加茂伊吹对少年脸上的每个表情都感到非常熟悉,同样知道对方此时的想法与接下来的行动轨迹。
因为这正是他曾亲身经历过的事件。
在被操控着朝五条悟疾驰而去的那一瞬间,加茂伊吹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正作为被赤血操术支配的一道血线、或者说一滴血液行动,存在于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里,尽职尽责地执行着早
已被过去规定好的行动。
出于直觉,他竟没将目光放在作为世界主角的五条悟身上,而是朝与他一起向同个终点奔去的血线望去。很快,他敏锐地注意到其他血线中似乎也有某些姿态各异的“杂质”存在。
在意识到那些存在究竟是什么后,加茂伊吹猛地回过神来,看向近处,发现甚至就在距自己极近的身边都有许许多多个加茂伊吹在正同样以惊疑不定的目光四处打量。
他们像是突然出现在彼此的世界之中,但又瞬间达到了随便朝哪儿投去视线都能与至少两人对上目光的密度。
这实在是个过于惊悚的画面,令加茂伊吹猛地惊醒,半晌仍感到余惊未定。
屋里很亮,带着些晚秋早冬时节难得的暖意,窗外日头正高,应当正值正午那他睡的时间的确不短,难怪会陷入稀奇古怪的梦境。
房间没有谁来过的痕迹,黑猫也还没回来,五条与五条悟的比试竟然还没结束,不愧是主角间的碰撞,看来十三年的差距也没能使年幼的一方完全落入劣势,仍有一战之力。
青年急急地喘了几口气,伸手拂去额角的汗水,当面颊的温度终于随睡意消散而降下之时,他终于完全平复好心情,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上不明显的纹路出神。
梦境中的场景依然停留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事实上,此时仔细想来,加茂伊吹并不认为这个梦毫无来源可言。自选择了变强的道路开始,他就一直想要勘破赤血操术运作的原理。
如果能尽量细致地剖析出为何只有赤血操术的掌握者能够以咒力驱使血液直接完成各种行动、而不是像五条那样强行握住血液扭曲其形状,应当就能发掘出这一能力的最大潜力,以弥补加茂伊吹无法掌握反转术式的遗憾。
他实在太迫切了,但凡有些能用于思考的空闲时刻,加茂伊吹手头便会自发运转起术式,任他观察咒力残秽,有时甚至能够独自一人静静坐上几个小时不动。
五条将他的刻苦与努力看在眼里,对此帮不上忙,也就不会阻止,顶多以送杯茶水等理由令他短暂休息一会儿。
在如此坚持不懈的行动之下,加茂伊吹真在极短的时间内总结出了数十条猜测。
这是咒术界中从来没有术师做过的工作。
人们自然地接受血脉与命运给予自己的天赋,从不思考天赋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顶多学习怎样更好地运用术式,却没谁打算刨根问底地探究连第一位掌握该术式的祖先都未曾思考过的问题。
正因没有可以借鉴的前人之经验,加茂伊吹验证猜测的过程很不顺利,进度相当缓慢,叫他不自觉感到心急。
而梦境的内容与他最近正在研究的第十二条猜测有关。
目前,加茂伊吹认为赤血操术使用者的血液和咒力中存在着旁人所不具有的、能够遥相呼应的特殊连接。
就像世间绝无仅有的钥匙和锁,或是已经仅剩一台的电视与遥控器,无论缺少哪一样,另一样都无法履行应有的职
责。
难办的是,这个说法虽然没有明显的错处,却也无法验证其真实性。
加茂伊吹正为此头疼的时候,居然做了这样一个梦,实在无法让他不去多想也不知这是平时心里太过挂念的结果,还是作者亲自递来的隐晦暗示。
加茂伊吹是个做任何事都需要合理理由的谨慎之人。
他相信能够创造出一部火热作品的漫画家会为他的成长埋下伏笔、便利,但对方所做的无厘头之事不在少数,常令人在细细推敲时产生一种身心俱疲的无力。
琢磨作者的思想,就像是面对极诡异凶杀案的刑警,在进行各种缜密的推理之后,发现凶手只是位随心情杀人的精神病人,于是在亲眼目睹前期的各种分析都在结局揭晓的那一瞬间化作虚无时,甚至难以生出悲伤或愤怒的感觉,心中只有啼笑皆非的情绪在幽幽回荡。
加茂伊吹曾有过许多次类似的情况。
好在他仍愿给予作者最基本的尊重,他愿意相信,就算那是曾辜负了他无数次理智推理的结果、甚至造成他命运悲剧的罪魁祸首。
加茂伊吹相信,身为作者,对方仍应拥有优秀的职业素养与一定的善良,会时刻铭记自己创造角色的初心与目的,并绝不因无谓的个人喜恶对任何角色的命运进行本不该有的干涉。
所以他告诉自己任何一段剧情的存在都有道理,包括今日这场没头没尾的梦境。
梦出现的时机太巧妙,内容又与他当今正在研究的问题契合,他很难不将两者联想到一起。在确信了这点过后,加茂伊吹甚至还能发散出令人感到更加不可思议的思维。
如果作者想说明赤血操术使用者能够操纵血液的奥秘在于血液中存在某种能够回应咒力发出的信号的特殊物质
这种物质未必真实存在于人体里,很可能只出现在概念上,连作者本人都无法形容出其具体状态。
那么,这种物质为何只对血液有效,却不会作用于皮肤、骨骼或肌肉
或许是从窗子间照射来的阳光太亮,加茂伊吹一时又有些晕眩。
因为这是一部漫画作品,化作细线的血液在空中飞舞时能显出凶猛又诡谲的美感加茂伊吹缓缓想到但大概没人愿意看见一位正派角色在战斗时主动将自己搞得血肉横飞,甚至把胃呕出身体打人。
加茂伊吹又思考了许久,根本没想到其他能够推翻这个结论的有力证据。
说不定身体的其他部位并非“无法”被赤血操术操控,而是“没必要”被赤血操术操控。
想来也是,这样做有什么用呢他总不可能在面对强敌时再舍弃一根腿骨当做球棍战斗。
胃腿骨
血液的利用率最高、观感最好
线条,球体,一滴一滴,雾状
雾
加茂伊吹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血液在瞬间冲破他的食指指尖,于咒力的操纵下散成一摊仅能在阳光下才看清形状的、灰尘似的红色雾气,又随他心念一动,重新组成一根血线。
一根与被打散前毫无区别的血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