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陈景看他,满肚子想说出来的话,最后只化作这两个字。
孟阿满洒脱一笑:“不必如此。”
“于我们而言,生死离别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他的目光越过陈景,落到他身后土墙上,目力深邃,似要凿透这堵墙,穿透到熙攘嘈杂的街道上。
“没人能保证自己明日还能活下来。”
“也无人可保证自己身边的人,明天还能活着。”
陈景抿嘴,把头低下。
黝黑、贫瘠的干燥泥土,就如他此刻荒乱枯槁的内心。
他不擅长安慰人。
更不知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该说什么话才合适。
“何必露出那般扭捏姿态。”孟阿满大笑挥手,目光却没抽回来,“她是勇士,为往后继,死得其所。”
“她还活时,是城内狩猎组教官,不用真气,寻常大汉都不是她对手。”
“那天,她带一队学徒外出狩猎,遇着一头蛊雕,那是头极难缠的凶兽。”
“狩猎上她是一把好手,细心、耐心、聪明,父亲夸她是个天生的猎人,如果早有准备,她一个人就能猎下那头蛊雕。”
“可太突然了,那天太突然了。为保护学员,她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说到这,他终于肯把目光抽回来,重新落回陈景身上。
加快语速,也加大音量。
迫不及待,像是在肯定什么、也想要陈景也肯定什么:“没一个学徒受伤。”
“有几个倒是被吓着,逃的时候把自己摔伤了。”
“但没有一个被蛊雕伤着。”
“就是,就是......”
他吐出一口叹息,把话语尾巴的那点颤音狠狠啐出来:“就是她留在那了。”
“等我找过去,尸骨都只拾回来半挂。”
陈景不敢和他对视。
孤苦伶仃的一只好眼睛里,透着沉甸甸份量的神采。
“不再娶一个?”他开口。
好歹为这个冷冷清清的院子添点人气。
可刚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不该火上浇油的。
孟阿满不在意,把头一摇,语气又变回轻快:“没必要,有孩子了,孟家血脉没断。”
陈景把头转回来。
有孩子?
可这院子里不像有孩子生活的痕迹。
“他不住这。”孟阿满看出来他的疑惑,接着说下去,“他现在是在狩猎队,还有一年十八,如果未被黄粱境选中,才会回来住,开始修炼。”
“他很像他娘,是个好孩子。”
“日后他真是被黄粱境选中,还得劳烦你照顾。”
陈景点头,只说出简单的两个字:“一定。”
自己向来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可现在什么华丽辞藻都想不到,也不觉得能有什么词汇,在这种场合,能比这两个字更适合。
沉重的话题被掀篇带过。
在陈景询问下,孟阿满说起城内那支商队的事。
他们很安分。
今天也传道布施肉食。
和其他传道者不同,他们并未因信徒发展得顺利,就提出什么要求——在此之前的传道者,要么是招揽不到信徒灰溜溜地离开,要么就是在招揽到足够多信徒后,就像孟阿满张开血淋淋的狮子大口,要在城内规划一片区域,用以建设庙宇神像。
有些脸都不要的,还想要孟阿满应下在城中“募捐”的请求。
他作为城主带头。
等榨干后,他捐的那些原路奉还,榨出来的五五分账。
这些人都被孟阿满赶了出去。
运城需要秩序,但不需要这种骑在别人脑袋上的秩序。
但这支传道者与众不同,他们势头极猛,只一天就完成其他传道者一月、甚至更久的成果。
可并未因此要挟什么。
昨天晚上,孟阿满差人去试探,问他们要不要在城中建庙。
他们反而一口拒绝。
天母尊上口谕,与其大兴土木、修物质神像,不若一心向善,在心中造像。
陈景听得愣神。
那个小世界里,天母可是有占据四分之一城区、丹楹刻桷、奢华雍贵殿宇庙堂。
在这里,她就清清白白,什么都不要了?
出人意料的事不止一件。
孟阿满一直觊觎张招——那可是内景六层的修士,潜龙榜上有名。
若能请他援助,像是巢猪、恐鸟这类凶兽,就可不用运城再绞尽脑汁、想法设法地去解决。
只是他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张招修为境界高他太多。
关系又不如暴龙那般亲近。
他能拿出最大的筹码就是宝兵,可张招手里已有一柄。
还没等他琢磨出什么说法。
张招就主动寻来,询问城池附近哪边凶兽最多、威胁最大,了解清楚后,就出城狩猎去了。
他们聊天间,太阳渐渐西沉去,触到城墙尖尖角上。
可日光、天色都未给世界带来什么改变,天穹上荒凉孤寂、和这片死寂的城一样。
陈景趁天色还亮着,纵马离开。
回到小木屋,登出游戏。
阿玄一如既往趴在脚边,看自己还活着,就一溜烟跑走不见。
手机点开,只有几条垃圾短信,俱乐部的教练们或发来问候、或发来一些软文——介绍那些顶尖拳手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最关心的赛事信息,还没发来。
他不着急,也没催促。
这事不可能今天联络到人,明天打个车过去就能上台。
狩猎凶兽,也是一种实战训练。
在打人前,先打打畜牲,培养下胆气也不差。
陈景也急着让教练们去帮自己联络手斧的教练。
钱不够了。
他就是个臭写小说的。
这几个月更新乏力,都是吃保底,俱乐部那边的开销又大——教练费、陪练费都很高。
读者里什么样的“神仙妖魔”都有。
不亲自了解,谁都想不到那个顶着“二次头老婆”头像的人,会是正儿八经的大学讲师。
也都想不到,那个发资源最勤的人,现实里是个朝九晚五的公务员。
让他们帮忙,联络些人,或是查一些像是“公司法人”这种就摆在明面上、只是收集起来略有些反锁的信息,他还好意思厚着张脸皮开口。
可......“借钱”这两个字是万般都说不出来的。
算了。
先对着视频学习。
等下个月从陪练费里抠出来些,去请手斧的教练。
这些事真让人头大。
第二天。
陈景登陆游戏,打开木屋。
一队三个人就已经在门口等候着了。
年纪都不小,三十多、四十多的样子。
为首的那个眼熟,是被孟阿满一直带在身边,就是那天头回碰见啮鼠时,反应最快的那位猎人。
“暴龙兄醒了?”他开口,声音沙哑,“要食饭吗?还是直接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