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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15章 未定之天
    她想问,是不是你让我重生的。

    如果是,可不可以告诉她到底是谁要害她的家人。

    到底要怎么做,她的家人才能不这么提心吊胆的生活。

    可说不出口,喉咙像塞了棉花似的,通不了气儿,甚至犯起了痒,挠得雎宁止不住的咳。

    一声紧似一声的,如金山崩如玉柱倾,像是要把肺腑里的血呕出来一般。

    安凨本来是怔住的,大抵是被这样的阵仗惊回了神,一壁儿替雎宁顺气儿,一壁儿嘚嘚地讪笑,“令侍病得糊涂了,瞧着胡乱喊些什么呐。什么先人……”

    她朝宋止行颔首致歉,“宋疾医,您千万别过心里去,令侍她烧得糊涂了。”

    灯下的那双眼,掠过一点点淡的金芒,脸上却还是温敦的微笑,“自然不会,烦请安良侍帮衬帮衬,替我桎住顾令侍的手,且让我能好生把脉。”

    安凨也不同他拉老婆舌,当即照办的桎住了雎宁的手,从那葱白素缎的袖口掳出一截皓腕。

    那皓腕雪白得发亮,一眼晃过去,几乎和袖口没什么界限,也因而衬得那十根指尖仿佛才上过拶子一般,血滴滴的,很有夺人目的力量。

    宋止行微定定神,比着她的寸口将指腹搭上了去。

    这次脉象不同上次的激烈,细得跟游丝一般,轻按绷紧,紧按减弱,是很常见的风寒脉象。

    只是……

    宋止行撇过眼,视线里的姑娘脸白如帛,但可能是才遭了那么多的罪,两颊深深削了下去,却衬得定住的那双眼,像在云雾里似的,亮得格外的醒目,醒目得就像那个夜晚。

    那时她也是这么望住的自个儿,叫着‘仙人’。

    仙人。

    宋止行眯缝了眼,像瞧见了突出来的一颗钉儿,不错眼珠的看着雎宁。

    但很快的,他转过头,朝安凨一笑,“没什么大碍,就是着了风寒气侵袭了身,我开剂表汗药,今个儿捂一晚,明儿就会好了。”

    撂下这话,牵袖起身欲走,没想刚迈出一步,腰上一紧——他的銙带被雎宁用食指勾住了。

    宋止行凛住眉,沉沉看向她。

    她卧在那里,惺忪的一双眼不知什么时候蓄上了一层水的壳,隔着朦朦的一片光,雾里看花似的一眼不翣地看着自个儿。

    宋止行不由怔了一怔,却听她小猫般嗫嚅的一句,“您告诉我……”

    一壁儿的安凨仿佛被这样的变故骇然惨了,灵魂出窍地怔在了那儿,可是那双眼炯炯的,两盏油灯似的,惶惶直照着人。

    宋止行不由沉了眼,一手抓过她的腕儿,很灵巧的便将那根伶仃的指节从自己的銙带上挑了出来。

    “令侍莫怕,只是普通的伤寒,只要你好好的睡,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不会有大碍么?

    所以章家目前遭受的这些,不过是道坎儿,等跨过去,就会一帆风顺了?

    雎宁兀自自想着,一双眼淬得通红,也晶莹得发亮,身子却软了下去,陷在被褥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嘴角带着释然的笑,“我信你。”

    信这个字眼太沉重。

    多少人跟头就栽在‘人心’上呐!

    然而她却可以这般轻易地说出口?

    宋止行勾勾唇,意味不明地抽回手,踅过身,朝安凨揖揖手,便拿了药箱,如复先前那般出了隔扇。

    安凨还是按照惯例跟了出来。

    彼时的雨早就停了,云开雾散,露出天上那一轮弦月,明明细勾的一划,却把地上腌渍得碧清一片,连同安凨那张脸也白惨惨的,只有那一双滴溜溜的圆眼透出淡淡的一圈圆光。

    宋止行眼见着,本想还依着上次那般将她打发回去,没想她倒先开口了,“这么大夜还叫宋疾医您跑一趟,还叫您听令侍昏说乱话那么一通,实在过意不去得很。”

    却又笑,“宋疾医莫要见怪,只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惯是遭人轻贱,好容易碰上个活菩萨,可不得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不然哪一日把活菩萨气走了,哪里还有另一个活菩萨待见我们这些草芥呐。”

    宋止行笑容轻淡,“我哪是什么活菩萨,我不过是领了官里的令儿,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罢了。”

    安凨嗐然,“虽是如此,但宫里谁爱往自个儿身上揽事呢,还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宫人,就像前阵儿得痨瘵的那个宫女,得了上头的恩衔,特特儿嘱咐太医局派人过去看病,结果呢,大家你推我,我搡你的,最后派过去个半吊子的学录,敷衍地开了一剂药,撂下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拊掌一喝,“便这么应付了事了。”

    月下的那双眼微微阖了点,一丝丝浓长的睫,仿佛要垂到眼睛里去,却不知怎么的,盖不住眼底的那点笑意,又或许是他本来就生着一双上挑的眼,即便不笑也有令人愉悦的本领。

    安凨看着,心里却打起了鼓,忐忑间听到他温脉的喉咙,“或许是我出生的地儿太疾苦,造就了我一颗怜悯的心,想着能救一个便是一个罢。”

    安凨仿佛被他的说法折服,竖着大拇哥,满脸的敬佩,“宋疾医,奴婢没看错,您真真是活菩萨呐。”

    宋止行只道言重,又力挽狂澜似的,一把将话题扭转到了雎宁身上,“今个儿是我当值,要是半夜令侍还有什么不对头,你尽可来找我便是。”

    找自然不会来找的。

    毕竟得了贵妃娘子的令儿,且得要寸步不离的守着雎宁。

    不过安凨还是曲了膝头说省得,便又像上次那样目送着宋疾医走远,等再不见人影儿了,复才开了隔扇,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宋止行听着那轻轻的一声关门响,止了脚踪。

    下人住的地儿同主子的地儿格外不同,不止夜里用灯的规格,还有这青砖的铺就,稍有不慎,就能踩到松动的一块,滋上来一爿的泥浆点子。

    他感受着裤脚上的那点冷,却没顾,而是回头看了看在夜色里唯一一点光亮的那扇窗,不知怎么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娇脆的轮廓,还有那双湿润清亮的眸。

    眸子的主人说:“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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