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班城。
这日天才刚亮,三千市内就一片吵闹,工匠们忙着将几间旧赌场的牌匾拆下来,巨大的声响引来无数看客,人人都在好奇打探,到底是哪位财大气粗的老板,竟能一口气买下这五栋楼。
“这些楼的价钱,倒也没以前那么贵了。”其中一人道,“毕竟在阴海都覆灭之后,黑市就不再是以前的黑市。”日进斗金的生意被截断,赌坊倒了一大片,地皮铺面自然也要跟着跌价。
“跌了价,也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另一人接茬,“看这阵仗,里外像是都要大修,那也是一笔巨款。”
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花这么多钱,得要做什么生意才能赚回来?
谜底在两个月后被揭晓,买楼者是先前东街书铺的张老板,他今时不同往日,出手阔气得很,再不必像从前一样,为图省钱将所有书都堆在昏暗地下,这家新的书店要多大就有多大,要多亮就有多亮,富丽堂皇的程度,与画中龙宫有一比。
“真是没想到,”一看客酸溜溜道,“竟让他这老小子赚到了钱。”
“也是命里该有。”身旁同伴艳羡不已,“谁能猜到,凤公子死而复生,与阴海都覆灭两件事,竟能盘活原本死气沉沉的话本市场?”
想买还买不到,要么排队,要么走后门,像《凤公子翻云覆雨录》这种书,价钱更是翻十几上百倍不止,张老板赚得盆满钵满,摇身一变成为了三千市中最吃香的人。
彭循的话本也挺火爆的,因为他少年侠义,又生得眉目俊俏,成日里骑白马过长街,引得不知多少少女芳心暗许,绣着鸳鸯的手帕像杨花一样漫天飞。彭流闻讯,特意招来管事问:“循儿最近可有中意的姑娘?”
管事长叹一口气,这个真没有,小少爷连看也不看那些帕子一眼,马骑得飞快,“嗖”一下就消失在了城里。
彭流:“他跑什么?”
管事:“急着去斩妖。”
于是少女们就倾慕加倍,因为彭小公子不仅英俊,竟然还很有事业心!而这份加倍的倾慕,也很直接地体现在了小话本的销量上。书商嗅到商机,自然不会放过发财的机会,几乎在一夜之间,有关于彭循的的话本就多了上百种,虽然撰写者们并不知道阴海都发生的事,但并不耽误乱编,反正少女们想看的,也不是那座破岛的残酷与血腥,只要故事中的彭小公子够迷人,那么他具体打的是哪座岛,就一点也不重要。
彭流:“……”
管事继续道:“与宋小少爷有关的话本,销量也不错。”
因为宋问薄情花心之名远扬,所以话本也是按照这个路子在走,先与这里的大美人纠缠一阵,又与那里的大美人纠缠一阵,狗血缠绵得很。这是幸亏没被亲爱的舅舅看到,否则估计会当场气到吐血。
出海的商船里同样满载话本,在远洋各处岛屿都是畅销货。红翡套着一条足以以假乱真的鱼尾,也从船主手中买了一堆话本,统统带回鲛村交给长愿,道:“怎么样, 我很仗义吧?”
长愿趴在礁石上, 翻一页,《宋公子梦中之情》,再翻一页,《宋公子月下寻欢》,再再翻,宋公子一刻也没闲着。他气呼呼地“啪啪”甩着尾巴,溅得海水像倾盆大雨一样噼里啪啦地砸,一个猛子扎回海里,不多时便收拾出一个箱子,交给了穿梭于海面的飞鱼:“帮我送到渔阳城!”
渔阳城中,宋问自然也知道关于自己的种种离谱传闻,但他向来是不会在乎这些的,依旧该吃吃,该睡睡,该倾慕美人,就倾慕美人。这一日,“咚”一声,从天而降一个大箱,险些将他的头砸破。箱子上雕刻着美丽闪光的鳞片状花纹,一看便知来自何处。
侍女笑着问:“公子,是鲛族送来的礼物吗?”
宋问合住玉扇:“是。”
他打开箱子,结果看见一只被黑雾包裹的水妖正在嘤嘤嘤地哭泣,青面獠牙,丑得要死。
宋问猛猛头疼。
再说回话本,其实关于余回与彭流的故事也不少,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大肆吹捧二位仙主的英明神武,算人情世故,另一类则是细细描述了两人与第一美人之间百转千回的故事,这可真是太有写头了,撰写者们纷纷表示,简直能一口气十本不重样。
主要素材也多,凤公子闹起来,以一敌十。他隔三差五就往金蟾城与鲁班城中跑,往往一住就是十余日,将两位仙主迷得全无理智,除了瞻明仙主,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制止这一切。至于为什么只有瞻明仙主能制止,可能主要还是因为他足够凶狠冷酷吧,一身黑袍从天而降,从不理会大美人的挣扎与抗议。
就比如眼下——
“放开我!”凤怀月扯开嗓子嚷嚷,声传九霄,“谁让你来的?”
金蟾城街上的行人们纷纷熟练地捂住耳朵,对这戏码见怪不怪。
司危听而不闻,继续拎着人往城外走。
凤怀月着急:“我酒还没有酿完,不行,现在不能走!”
司危道:“你可以到**山继续酿。”
凤怀月不肯:“**山的水没有这里甜!”
司危:“本座不喜甜。”
凤怀月:“管你喜不喜,又不是酿给你的!”
两人就这么一路骂骂咧咧地出了城,至少在围观群众看来,就是骂骂咧咧,顶多感慨一句凤公子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如此顶撞瞻明仙主。只有一名少女犹豫着说:“可我觉得瞻明仙主与凤公子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很水火不容啊,反倒……反倒有几分……”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还是个害羞的小姑娘,面对这群大男人,并不是很好意思说出“打情骂俏”四个字,便笼统道,“总之关系像是不差。”
“你觉得不差,那是因为瞻明仙主尚且给清江仙主与越山仙主留有几分面子,所以才会对凤公子颇多包容,甚至能忍他口出妄言。”看客们一脸看破人情的笃定,又语重心长道,“小姑娘,你还没长大,看不穿这些事情,也是正常的。”
接下来,就是长篇大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少女听得耳朵嗡嗡响,寻了个借口转身跑走,什么嘛,一群笨蛋,瞻明仙主与凤公子之间明明就是有情况,我懒得同你们说!
白鹤凉亭中——
凤怀月:“你不要摸我的屁股!”
司危:“嗤。”
就摸。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花端端花公子也因为话本,被亲爹骂了个狗血淋头!可能是因为他素日穿得实在太过花里胡哨,又总贴在大美人身边,饮酒作乐,看起来就很像心怀不轨之徒。所以各路话本,只要是情节需要一个外忠内奸的反派,往往就会把花公子拎出来用一用,甚至连带着花宗主也一道沦为故事中的“魔头继任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据说最近正在谋划着要重建阴海都,心怀叵测,心怀叵测。
花端端被亲爹打得“哇哇”大叫,抱头鼠窜,八百里狂奔到纵星谷诉苦,凤怀月握住他的手:“我就说吧,这日子真的没法过。”
花端端压低声音:“又吵架了?”
“没有。”凤怀月道,“我发现他好爱我。”
花端端:“……”
凤怀月苦恼无比,太爱也不太行,被亲得嘴疼。他道:“最近我收到的礼物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就没有地方放,拆都拆不完,胳膊非常酸,珍珠撒得满地都是,捡完一斛还有一斛。”
花端端道:“你自己听听这像人话吗?”
“你不懂。”凤怀月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我也很辛苦的。”
“苦在吃喝玩乐昼夜不歇吗?”花端端问,倘若如此,那这苦我也能陪你一起吃。
“没有。”凤怀月道,“苦在炼丹炉迟迟画不好,我打算重新找一找三百年前的手感。”
花端端警觉无比,因为他就是三百年前那炉丹药的头号受害者,当时配黄酒服下之后,没等来清除浊气,反倒上吐下泻了整整三天,头晕眼花,看谁都是重影,他问:“是炼给瞻明仙主吃吗?你做得对,这种好东西,确实不能随便分给旁人。”
“不是炼丹,是炼火。”凤怀月摩拳擦掌,“我打算再炼一个女儿出来。”
花端端看着他身后正熊熊燃烧的白色烈焰:“这一个还不够闹腾?”
“儿子是很闹腾,但女儿肯定会十分娴静端庄。”凤怀月道,“我有信心。”
花端端觉得希望不大,因为按理来说孩子只会随爹娘,但你与瞻明仙主,哪个和“娴静端庄”四个字有关系了?
凤怀月硬套,有,怎么没有,我娴静,他端庄。
花端端:“完全看不出来啊!”
凤怀月一挥手:“总之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万一女儿像瞻明仙主呢?”花端端压低声音,“小白既然像你,那另一个,啧,对吧,不如你再仔细想想。”
凤怀月仔细想了想,忽然心生无限期待:“那就更好了。”
花端端没听懂,好在哪里?一个行事作风像瞻明仙主的小姑娘,听起来就像是要毁天灭地。
好在哪里,哪里都好。凤怀月掰着手指,开始滔滔不绝历数司危的优点,语速很快,因为不快说不完。
花端端:“……我就不该在这种时候同你说这种事。”
不然先搁置搁置,等到你下回“这日子没法往下过”时,我们再来重拾旧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