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海都中,溟沉正在沿着台阶缓缓往上走。这座巨塔的绝大多数房间里都堆满了金玉与玛瑙,随着海浪起伏,时常会有珍珠从箱子的缝隙里滚出来,踩上去时,像踩着一张粗粝的地毯,咯吱,咯吱,声响直到第二十一层才停。
一些干瘪的海珠被镶嵌在墙壁中,起来已经有了年份,发出来的光惨淡极了,只能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地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遍布凌乱脚印,与其它楼层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忽然有人问。
“兄长。”溟沉把正要去推门的手收回来,转身道,“没做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层有些奇怪,所以想仔细。”
“没什么好的,这里曾经是巨塔的监牢。”溟決道,“不过在你来之后,我就命人将所有囚犯都关去了天坑。他们太吵,只会夜以继日地哭嚎,你应当不会喜欢听。”
溟沉皱眉:“我以为这里没有囚犯,只有死人。”
溟決一笑,揽着他的肩膀继续往上走:“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是,我的确不会给他们辩驳的机会,但有些时候,我需要撬开他们的嘴。”
溟沉没有再接这个话题,转而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是你放在我桌上的?”
“没错。”溟決道,“修真界最近动静不小。我先前就说过,你只管好好待在阴海都,他们肯定会来自投罗网。”
溟沉跟在他的身后,在转弯时,目光又往下一扫,破旧木门之内,触目一片斑斑血迹。
……
无足鸟因为伤势过重,没说两句话就半死不活,余回便差人先将他带了下去。
美人楼里那个金碧辉煌的鸟笼,不用想也知道是为谁而设计,凤怀月道:“老板倒是会赚钱,造个笼子编点谣言,就能引得万人竞价。”先前以为阴海都里都是凶残暴徒,现在来,钱多的傻子也不少,但这种傻子是不值得同情的,因为他们居然想把我关在笼子里参观,简直岂有此理。
“未必(粉扑-儿文=!學)就是造给你的。”余回伸手一指,“也有可能是造给他的。”毕竟位列悬赏榜第一名,多少也该值个金玉笼子。对此,司危高贵一“嗯”以示同意,凤怀月在旁大惑不解,怎么你起来好似还很满意,真这么喜欢,将来我可以考虑买一个同款鸟笼给你。
又一细想,他竟然也跟着心动了起来,因为那破笼子摆在阴海都虽然是恐怖监牢,但一旦搬到合山,立刻就显得又奢靡又快乐,掐金嵌银玉台阶,当中还有一个大秋千,确实好玩,凤怀月当即拍板:“我要穿着在太阳底下会发光的白色衣服去荡。”
司危:“好。”
余回:“还没有到那一步!”
阴海都造那笼子,是给你们这么用的吗?余回无语得很,但他暂时又没办法从这个家里离开,因为还有正事未商议完,那关在巨塔中的一大群鬼煞,干嘛用的?
司危:“吃的。”
“不大像。”余回坐回椅子上,“鬼煞一族虽然号称能吞噬世间万物,但他们却鲜少吞噬同族。”而之所以鲜少,与道德品行无关,纯粹是因为同族不好消化,吃完后有穿肠烂肚的风险。
凤怀月猜测:“不是食物,那或许就是犯了什么罪?”
“不好说,但总觉得将这么多同族挑出来聚在塔里,不像是关押囚犯这么简单。”余回道,“你与——”他先了一眼司危,确定对方情绪还算稳定,方才将视线落回凤怀月身上,“在你养伤的那三百年里,可曾听那只鬼煞提起过类似的事?”
凤怀月道:“从来没有。”三百年间,两人说的最多的,就是发生在村庄里的一些鸡毛蒜皮,鬼煞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身份,溟沉那时候起来很以之为耻,自然更不会提起族人的事。
司危道:“普通鬼煞不会吃同伴,不代表那两只鬼王也不会吃。”
凤怀月这次没有反驳,因为对方在说这话时并没有臭着脸哼天哼地,应该是在正儿经探讨问题。但一想到溟沉现在正在大吃同类,他又觉得一阵恶寒,还是不愿去脑补那血腥画面。
司危道:“我当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凤怀月答,我是有心理准备,但这种事能不听最好还是不要听,毕竟我的脑袋已经很惨了,时常疼,还时常晕,得多想点好东西。
司危按住他的后脑,低头在发丝上亲了亲:“嗯。”
余回:“我还在这里!”
司危:“所以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余回:“……”
清江仙主走得十分骂骂咧咧。
“徐老板!”杜五月正站在甲板上等着他,“我想再问问那些无足鸟与海妖的事。”
“好。”余回点头,“杜老板娘,这边请。”
船舱里,凤怀月问:“我们要继续跟着这支船队吗?”
“跟着他们,更方便隐匿行踪,航行于这片海域的商船都会结伴,倘若落单,太过引人注目。”司危道,“不过假如你嫌人多太烦,我们也能今晚粉】扑-儿文=~學!就走。”
凤怀月捂住他的嘴,大可不必如此昏庸,我就是随口说说。
船队的下一处补给点是在木兰岛,那是一座飘在半空中的飞岛,登岛费用是每人五百玉币,而且只能待两天时间。这价钱就连彭循也嫌贵,宋问却觉得很适合,因为木兰岛的岛主,是个色艺双绝的大美女。
彭循道:“色艺双绝,还能在这海匪横生,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海面上,管理着一座如此巨型的飞岛,手段定然不一般,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宋问拍住他的肩膀,志得意满:“放心,在这种事上,我的经验极其丰富。”
结果隔天就被余回告知,不必登岛,负责守船,可见舅舅确实还是了解大外甥的,先一步断了他惹是生非的路。
宋问长吁短叹,彭循跑来劝他,木兰岛的岛主再美,又能美到哪里去,已经见识过天下第一,天下第二难道还有头?宋问回答,当然有,不仅天下第二有头,天下第三四五,第两万三万,也同样有头,美人各有风韵,我,你不懂。”
彭循极为仗义,那到时候我帮你多两眼!
宋问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
彭循笑着揽住他的肩膀:“行了,这样吧,你干脆套我这层皮去,完之后再回来,别让任何人发现就行……不过凤公子可以,他知道后,还能帮我们打打掩护。”
宋问:就这么干!
没有了海妖与无足鸟,接下来的航程就显得尤为顺利。一个月后,船队顺利抵达木兰岛。凤怀月钻出船舱,就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无数只一丈高的木鸟正在不断起飞降落,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载上巨型飞岛。
凤怀月惊叹:“地图上不出来,原来这座岛这么大。”
杜五月站在他身边:“登上去后,只会比现在到的更大,而且相当热闹繁华。”
“这里也属仙督府管辖吗?”
“不属于,仙督府在明面上管不了木兰岛,不过这里的岛主人极为仰慕越山仙主,有了这层私人关系,在绝大多数事情上,他们也还是愿意多加配合。”
凤怀月来了兴,极为仰慕,是哪种仰慕?
杜五月答曰,不好说。
凤怀月立刻跑去问司危,但司危将他自己关在枯爪城中悲情了三百年,并不了解这一桩绯闻,于是凤怀月又去找了余回,结果余回也是一问三不知:“还有这回事?”
唯一知情人士……其实也不怎么知的杜五娘进一步解释:“就是船与船之间总有些传闻。”桃花情史嘛,谁都听,但确实也不知真假,人人只道那木兰岛的岛主这些年谁也不上,就是因为在等越山仙主。
余回:“啧啧啧啧。”
凤怀月:“啧啧啧啧。”
司危在心里,啧啧啧啧。
彭循:“啧啧啧啧……等会儿,谁来着,我叔叔?”
于是他火速跑去找宋问,对不住,不能和你换皮了,因为我有十分要紧事情要办!
宋问:“喂喂喂不行!”
彭循飞身跃上一只木鸟,往它大张的嘴中投了五百玉币,木鸟立刻腾空而起,向着高处的岛屿飞去!
留下宋问愁肠百转,到底有多要紧?
但确实还挺要紧的,因为下一刻,另外三人也各自驭一只木鸟,起来一个比一个迫不及待。空留宋问在船上抓心挠肝,不仅见不到大美女,还要顶着一头雾水,生活不可谓不艰辛。
高处风声越发喧嚣,凤怀月脸被吹得冰冷,他眯着眼睛抬头去,发现整座木兰岛都是被结界笼罩住的,结界之内并没有风霜雨雪,而是四季如春。
彭循一下木鸟就左顾右盼:“在哪在哪?”
凤怀月把他的脑袋转过来,你先冷静一下,这样很容易被人打。
旁边有人听到,咧嘴一乐,主动凑上来搭话,这位兄台,不会是在找这木兰岛的岛主吧?她可不好见,十天半个月也未必(粉扑-儿文=!學)能出来一次,出来了,也是坐在堆满鲜花的轿辇里,难以窥得真容。
凤怀月道:“没有,我们是在找兑换玉币的钱行。”
“钱行就在那头。”那人伸手一指,又压低声音,“说真的,若你们想岛主,我有门路,就是得花点小钱。”
凤怀月与彭循对视一眼,问男人:“多少?”
对方回答,五万玉币。
凤怀月被这个价钱深深震撼:“五万,你怎么不干脆去抢。”
男人道:“嗨,五万玉币又不贵,想美人,哪有不掏钱的?”
凤怀月挥手将他打发走:“行了,再说再说。”
转头就去找了司危,将手一伸:“给钱!”
司危问:“什么钱?”
凤怀月理直气壮:“你平日里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