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皇帝究竟为何召唤自己,齐平心中其实是有猜测的。
逻辑并不难想,程积薪肯定出了事,可明日便是棋战。
皇帝只有两个选项,第一,治好他。第二,寻到替代的棋手。
以齐平所知信息,京都内,大概是找不到棋力比肩程积薪,且符合“参赛条件”的选手了。
而若要救人,大概会求助道门……而这整个事件中,都不该有用到自己的地方。
除非,是道门首座又坑人了……是的,眼下的局面没法让他不想起,当初发生在西南雪山中的事。
而整个世界,知道他会下棋的,大概只有那位陆地神仙。
当然,以上原本只是猜测,可当皇帝出要求,猜测便得到了证实。
“是顺水推舟,让我替帝国出面,还是……这一切都早在你的算计中?”
齐平一颗心沉甸甸的。
恍惚间,仿佛看到道门首座笑眯眯坐在自己身旁,欣赏自己的窘态。
……
御书房内。
在身材修仪翩翩的皇帝陛下眼中,当他出那句话,齐平整个人便呆住了,表情有些茫然。
好似十分意外。
皇帝自顾自道:
“朕知道,这个决定很突兀,但朕也不瞒你,这是首座的决定,虽然不清楚首座为何认为你可以肩负此大任,但想来定有道理。”
齐平回神,苦笑拱手:“陛下,这个我真不行……”
他想了想,解释道:“我棋的时间很短,也很少和人下过,棋力有限,不可能比得过大国手。”
他尝试挣扎下。
皇帝认真道:“朕意已决,你莫要再推辞。”
齐平无奈道:“程先生……真的病重?没法上台?如果服用些丹药……”
皇帝闻言,道:
“上午时,朕前往程宅探望,大国手请命吞服丹药为帝国参战,可书院的三先生,若强动药力,程先生恐怕活不过明日。你要知道,是药三分毒,而凡人之躯,难以承受。”
齐平愣了下,这是他不知道的。
沉默了下,他硬着头皮:“我只能尽力而为,若是输了……”
皇帝露出笑容:“无论输赢,都记你一功!”
别光功,倒是赏赐些啥啊……齐平腹诽,然后也焦虑起来,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太少。
而起来,他虽然跟着首座在雪山中过下棋,在棋院中观摩过范天星与宋九龄的棋局,多少也意识到,自己的水平不算低。
可事实上,作为一名“棋手”,他与人对弈的次数也实在少得可怜。
而明日,他要代表整个凉国,与范天星比斗,这听着就荒唐且刺激。
“该准备些啥?”
从皇宫出来时,站在宫门口愣了好几秒,愣是没有头绪。
毕竟……他真的只是个棋坛新人。
“遇事不决问师兄!”齐平思忖了下,跨上马儿,朝衙门飞奔。
……
镇抚司后衙,春风亭内。
身披黑红锦袍,腰围玉制腰带的杜元春保持着举起茶杯的姿势,整个人不可思议地看向便宜师弟:
“你再一遍?”
齐平无奈道:“陛下要我代替程先生参加明日棋战。”
杜元春深吸一口气,突然:“笑要有限度。”
齐平哭笑不得:“是真的,没开玩笑。”
接着,他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番。
杜元春听得发愣,眼神变幻,语气复杂道:“你会围棋?”
齐平想了想:“算会吧,当初在西南雪山里,恩,首座可能觉得无聊,教我下过几局……”
“……”杜元春沉默了下,他突然觉得,关于西南雪山里的事,这小子可能没完全告诉自己全部。
不过他也不会主动问就是,作为一名神通修士,他很清楚道门首座的神秘与强大,那不是他这个段位能推测的:
“所以,你想问,该做哪些准备?”
齐平点头:“我有点没底。”
杜元春想了想,:
“我不懂棋,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能给你建议,去书院吧,找大先生。”
齐平眼睛一亮。
是了,太傅过,大先生曾经击败过南国棋圣,而范天星作为棋圣弟子,一脉相承,大先生也许可以给他一点建议。
……
当齐平抵达书院时,已经快到傍晚。
青坪上,只有零星的子,看到齐平到来,有人打招呼,齐平匆匆点头,速度不减,朝大讲堂赶去。
很快,看到了堂内,盘膝打坐的大先生。
此刻,这位头戴高冠,面容古板的大修士身前,竟摆放着一只棋盘,似乎在观瞧。
“你来了?”大先生没看他,平静道。
齐平愣了下,声音低沉:“我来了。”
大先生捏着棋子的手微顿,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啊这……原来你不知道我来做啥……那你这一副智珠在握的高人风范是闹哪样?
齐平疯狂腹诽。
表面上一脸憨厚忠良:“是这样的……”
他将皇帝委任的事了下,大先生听完,陷入沉思。
片刻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吐气道:
“所以,你想问我,范天星有什么弱点?”
齐平眨巴眼睛:“如果有,当然最好了。”
大先生摇头,将手中棋子丢下,唤他过去,齐平这才发现,那棋盘上的,赫然正是棋院中那一局。
大先生没有问齐平是否懂棋这种废话,开门见山道:
“此子的确是罕见的棋道天才,尤其擅长计算,在这点上,还要胜过当年的棋圣,所以,可以,他几乎没有弱点。”
“没有弱点?”齐平惊讶了。
大先生点头:“在你看来?围棋是什么?”
齐平试探:“道?”
大先生嗤笑:
“什么道,围棋到底,不过是游戏罢了,世人所谓的‘棋道’,更多是在棋盘之外,而你要的是获胜,那便与任何修行,大道皆无关系,只需要足够的计算。”
齐平略感惊讶,其实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毕竟,在他上辈子,亲眼见到了电脑横扫人类棋手,这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他只是讶异于,当年的帝国第一棋手,对于围棋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游戏而已。
这种话出去,大概会激怒很多棋手吧。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想要胜过他,必须在计算力上超过他?”齐平试探问道。
大先生:
“若无猜测不错,范天星的计算力,已经达到了凡人神魂的顶点,再往上,便是神魂蜕变,不过那就是神通境了,老夫不清楚你的神魂是否能与他相比……
恩,我看得出,你是神魂不俗,但你只要还在洗髓境,就不可能在算力上超出他。”
齐平心一沉,推演计算的能力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
可大先生却,他的计算能力未必及的上范天星。
大先生看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不过,算力只是一方面,真正对局时,棋局走势千变万化,算力并不能完全决定胜负……比如,你替代程积薪,便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便是对方不了解你。”
齐平心中一动:“先生详细。”
大先生点头,指了指棋盘:
“若是我没看错,范天星此人,应当是研究过凉国各大棋手风格,习惯……从而针对不同的棋手,采取不同策略,程积薪的习惯,早被人摸透了,而我凉国棋手,却不知此人路数,而现在,换成了他不了解你。”
齐平若有所思,道:
“所以,您是,我可以利用这一点,用一些他没见过的套路?”
不,其实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大先生张了张嘴,他这个,只是给齐平一点信心。
可对方却似乎想到了别处。
齐平摩挲下巴,自顾自道:
“所谓的套路,在围棋中,便是各种定式,熟练的棋手必然是熟知各种定式,不同棋手,也有各自擅长的,而这种路径依赖,便成了风格……可如果我能拿出一些对手没见过的定式,他便缺乏应对的经验,可能导致失败,是吗?”
“呃,话倒是没错,”大先生犹豫了下,:
“可这天下的定式,本就是公开的。”
言外之意,你能拿出新的定式,的确可以打对手个措手不及,可问题是你拿不出。
然而,齐平此刻却只觉口干舌燥。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围棋定式只有那些,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不是秘密。
可……如果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定式呢?
他突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生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齐平拱手,兴奋地转身朝山下狂奔。
他要去做一件事,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必须争分夺秒。
讲堂内,大先生茫然地看向夕阳中跑远的少年,表情古怪:
“我……指点他什么了?”
……
……
黑夜降临后,京都棋院门口的灯笼点亮。
被拆下的牌匾重新挂了上去,只是,棋院中却没了往日的恬淡,只有焦虑与慌张。
此刻,庭院中。
一群棋手齐聚一堂,神情沉重,空气中充斥着焦躁的气息。
程积薪病重,恐无法应战的消息已被证实,棋手们只觉仿佛天塌下来。
“明日棋战便开了,该当如何?”一名棋手面如土色,神情悲戚。
仿佛预见了明日无人应战,帝国颜面扫地的惨状。
若在以前,即便程积薪不在,他们也会争相登台,可经过那一日后……
“明日若无人应战,老夫再会他一次。”须发皆白的宋九龄忽然,旋即惨笑:
“大不了再输一盘,有何惧哉?”
众人动容,知道,若众目睽睽下落败,宋太师一生清名,恐有污点。
“太师,不可……”院长开口。
宋九龄一拍桌案,怒道:“难道真要让天下人看着,我凉国竟无一人敢迎战么?”
一名棋手苦劝:“再想想,还有谁可以试试。”
众人摇头,这几日,京中所有大棋手皆研究过当日那局棋,结果,真正看出那一手“破绽”的,只有程积薪一人。
宋九龄闻言,脑海中闪过一人,犹豫道:“也许……有一个人。”
是谁?
众人疑惑望来。
下一秒,便听院外马蹄声响起,继而,有人闯入棋院。
“何人喧哗?”棋院院长起身。
却见一群人手持火把冲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一锦衣少年。
“是你!”院长一怔。
齐平扫过全场,目光清亮而凛冽,笑道:
“人这么多,正好,我要你们帮我一个忙,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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