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就要离开了,到了京城,恐怕也不会比这镇西城繁华多少,你要不要好好看看?娘亲他们有老金和大叔护着,我们也不用赶时间去京城相会。”
镇西城一城人口之巨,可排进天武国前几。
这里乡音亲切,对于云岭郡人来说,这就是天下间最好的城池。
长盛也想陪着红鱼好好游览一番,答应过的。
红鱼站在一处屋顶,楼下的枫叶江和香江交汇,这大白天,过往小船如织。
官家的巡逻船每过一炷香出现一次,水上讨生活的人,无不招呼。有鱼贩菜农四处穿梭,往雇主家送食材;也有外地学子三两结伴,雇船游览这天武有名的一城两江。远处的画舫楼船停在水流安静的码头边,白天的生意要清淡一些。
“是有点可惜,来了好久,都没好好看过这双江灯会,这次来镇西城就不算了,下次公子陪我看看京城,京城除了护城河,也有青龙江分支呢,想来那里的灯会也是热闹。”
“那好,我们这就走着,慢慢走,不着急。”
二人下了飞檐,来到一个车马档头,准备付些银子,租两匹好马。
天武官方对牛马管控严密,涉及民生国事,稍具规模的城镇车马档头,几乎都是官方经营,小地方经营此道,也要严密向官府报备。
“客人,这两匹快马怎么样?这是昨儿在京城来的客人归还的好马,休息一日,此时马力充足,五两银子不亏。”
“哇,五两,公子,这都够我,买二十只叫花鸡了。”
长盛想扶额,刚刚红鱼看到路边摊贩做的叫花鸡,停不下来了。
小商贩街边求存,要的就是一个价格公道、东西实在,这是木瞳之后,自己身边第二个,把吃等同于其他花钱路数的丫头,买东西贵不贵的,得看同样的价钱,能卖多少好吃的。
“这位小姐,这可是乌骠,你看这毛色,看这浑身的肌肉,用来做单人赶路坐骑,再好不过,咱边军斥候的坐骑,都只是乌骓呢,比他们也就才高那么一点点档次!”
长盛心里好笑,这马倌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忽悠人靠脸熟?这一字之差可差太远了。
“那、那好吧!”
红鱼擦净手,掏出了一小粒金子递了过去,马倌吓一大跳,这不敢要啊。他此时眼神火热看着黄金,可这黄金就像有毒,伸手又怕,不伸手吧,实在想拿过来看看。
“唉,这还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长盛心里苦,接着说道:“收起来吧,这金豆,我们是花不出去了。”
天武打击黑金,刑罚严厉,这官方场所,下辖从属,哪敢知法犯法,官儿太小。
红鱼有些懵,这金豆不好使,那银子可以呀,公子怎么就拉着自己走了?这就走了?
“公子,你没钱啦?”
“额?这怎么能叫没钱了,我这不是忘了嘛,我把银钱给杨大叔了。”
“公子不必解释,红鱼知道啦。”
公子可真是好人呢,最后一点钱都给自己买叫花鸡。
“公子,这是夫人给我的,要不先应应急?”
这妮子,刚刚你直接拿出来不就行了嘛,掏金豆吓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这是娘亲给你的,不能用你的,等下,我们去想个办法!”
长盛心里暗呼大意,这要是玉阳不结账,今儿个就好玩了,掏钱的时候才想起散银见底。
这有什么?大不了用修为赶路啊,速度还更快。
“呀?小神仙!”
二人正要继续说话,迎面而来的李承泽惊讶出声。
“这些时日,差人找小神仙,真是让承泽一顿好找!”
他不挤眉弄眼了,一本正经平易近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自来熟的豪门公子哥。
见太子身边就跟着赤阳道长和一个小道士,长盛上前说道:“公子寻我,可有事?”
李承泽摆摆手:“无事无事,主要是想好好感谢一下小神仙,这次事成,多亏小神仙出力,承泽代天武,谢过小神仙!”
这怎么几日不见,又客气上了?
长盛也不管他了,爱客气就客气吧。
双方说着话,那小道士去到档头,那马倌跟着牵马出来。
“啊?原来是小公子啊,这是公子家里大人?”
太子笑眯眯看着那小道士,小道士估计是听闻了马倌一些言语,很快地在太子耳边小声汇报,长盛听着,也没多表示。
可李承泽却听出来了。
“哈哈,咱们天武人就是一家人嘛,这位小哥,劳烦把马匹送去木府!”
见长盛并不说话,那马倌知道自己说错了,哎我这嘴,好在那有钱的公子好说话。
太子继而对长盛说到:“小神仙,可否到府里一叙?”
不知对方热情相邀所为何事,长盛一顿,应道:“好!”
庭院深深,回廊几处,此处建筑格局,类似于镇江风貌。
在一回廊延伸的六角飞檐亭下,太子和长盛相对跪坐,红鱼安静坐在长盛旁边,太子此时正在用心冲着茶,神色安静。
“长盛,你试试这云岭朝露茶如何?”
长盛先给红鱼端了一盏,自己才慢慢温吞着喝茶。
“云岭朝露,温和中带着清冽,入口让人舌根甘香,清淡悠久,确实是云岭招牌,当得茶道饮者钟爱。”
“配上这苍龙雪山的冰冷清泉,此茶更增色味,你若你喜欢,我便让人扎打两包,你可带着去京城,闲来慢饮,是一乐事。”
对面的太子温和笑语,说是和长盛平辈论交,还真就如此。言语间亲近,也无半分皇家子弟的优越,单论这些时日的了解,长盛对此人印象不错。
拉着自己来这木府,想来不该是只有感谢,其他事,他若不说,长盛也不会主动问询,更何况有的事,以他皇家立场,问了也未必会说。
“哈哈,若说茶饮,长盛实在不善此道,不过,我知道一种茶,倒是略微更胜一些。”
“哦?倒是我寡闻了,私以为,这云岭朝露,已是我天武极品,长盛说的此物,为何名?”
此物自然是老奶奶赠送的茶叶了,不过太苦,就怕你这不修行的太子无法抵挡。
拿出一小包分好的茶叶。
“殿下,你只需把这茶叶放入这茶壶,水煮开,便可饮,先说好,一开始有点苦,要能捱得住。”
太子把茶壶置于小火炉上,打开盖子,把茶包放了进去,道:“苦涩之味,是茶叶本味,此道极乐,尽在于此。”
嘿嘿,等下你可不要变脸,细粮精食吃惯了,可不要怪我啊,我可事先提醒了。
红鱼有些好奇。
“长盛,你可知我们天武,如你这般的修行者有多少?”
来了。
“知道一点,具体多少,不知。”
“那你可知,修行使人疯狂?使人精于利己、不顾苍生?”
太子目光灼灼,似乎想看透长盛的看法。
“修行路上,利己是人之常情,也是修行界常理,也不过是向老天爷讨一口长生,只要不危害世人,想来也无太大过错!”
“可若是帝王修道,忽视苍生呢?”
这又是什么路数,莫非皇帝陛下?可这些年,天武蒸蒸日上,离不开皇帝陛下的励精图治啊!
“殿下,此话?”
李承泽似乎在想什么,也没沉默太久。
“你猜的不错,父皇和皇叔这些年,都在修道,他们之间原本就有怨隙,如今天武只有一个,他们想要更进一步的话,只有对外战争,苦的,就是天下百姓了。”
太子忧心忡忡,并不认可帝王修道,忽视苍生。
“长盛可知,父皇修道不过十来年,可进步神速,如今更是离传说中的飞升不远,皇叔修道日久,也是卡在那一步多年,可皇位是父皇的,皇叔想要更进一步,势必只有皇位,可让他如愿,外有天风虎视眈眈,内有内乱之危,一个不慎,天武就完了!”
“太子可知,这些话大逆不道?”
一阵缓慢的对话后,太子死死闭住嘴巴,过了一阵子,这才开口,余意未尽:“苦尽甘来,此茶道尽人生真谛!”
对面的人脸上有些落寞,有些自嘲。
“正是如此,我才去天风为质八年,分明我天武强盛一头,却要派太子去弱国为质,父皇向道之心,当真无可比拟的坚韧!”
看着他微微一握,又赶紧松开的手,心里叹了一口气,帝王之家,想来也不全是为了天下百姓。
“太子此番,是想要长盛如何?”
李承泽站起身,对着长盛深深一拜。
“他日若父皇皇叔相斗,必是两败俱伤,天武可少一位亲王,换一个皇帝,甚至换一个皇姓,亦可!然内斗一起,百姓必然受苦,边军将士必当损失惨重,天武,不能生乱!”
此话极重,绕是长盛是修道者,李长泽这样为天下苍生计,不惜换个新天的想法,也让他震撼不已,太子,并不能修行,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可这些年,天武在陛下的治理下,国力渐盛,也无太大过错啊!”
长盛站起来看着远处,凡人军队的厮杀,以两国规模来讲,当真可以做到一场战争下来,伏尸百万。那等惨烈,也只是在书上看过,在脑海里想想。
更何况,自己亲近的人几乎都在京城、军中,他们一心报国,若生内乱,且不是白费了爱国之士的满腔热血?
李承泽并未起身。
“这些年天武声威向上,全靠帝师维持,其实父皇,早已不理朝政多年了。碍于承泽凡俗之身,一些内情,难以了解,然帝师之心如我,此中内情,长盛若是去了京城,自会有所了解,承泽此请,绝无私心,若他日功成,承泽布衣田园,自得其乐可矣!”
“好吧,我答应你了。”
“其实承泽这些天,着急这找你,还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太子语气诚恳谦卑,长盛反而极不适应这样长幼颠倒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既然说答应你,你就好好说就是,不要如此。”
太子甩甩衣袖,直接躺上了坐席,竟是直接就放浪形骸了。
“这些年如履薄冰,可把我累坏了,既然长盛如此,我也不矫情。吴家有一只暗卫,人数不详,但绝不在少数,少则几千,多则数万,全是吴家直系子弟统帅,他们视生死如无物,勇猛善战,唯有卫军可比,若有这支力量,事变之日,当有更大胜算。观里长辈不便出手,想请你帮我个忙,请他们出手一次,事成之后,云岭归他们自立。”
地上的人吊儿郎当,又松衣襟,又蹬靴子,哪儿还有半点太子之仪?
意思是横斗观站在太子这边?可若换了新天,这几百人修行,恐怕就不是那么滋润了吧?
“你别这么看我,虽然是为质,可我天武强盛,那天风哪敢真的为难我?整日里摸鸡偷狗混迹市井,倒是父皇防我更甚,这是你在这里,我才敢松散些。”
红鱼抿嘴,这太子殿下,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羞。
“吴家暗卫之事,你不用惦记,真有那天,他们自会来助。”
“好啊你韩长盛,果然你和吴家是一伙的,哈哈,不过这也好。”
“好歹你是太子,能不能庄重些?”
“不用管我不用管我,趁着皇叔没在,卫军也回京,此处真是小爷的好去处,待彻底安定云岭郡,你一定要去承元宫找我,我可有好些新奇的玩意儿。”
得,这位爷看来是被压抑得够惨,长盛直接拉着红鱼走了,就让他自个儿抱抱自己吧。
见主仆二人走到回廊尽头,李承泽大声道:“穷光蛋,门房那有钱你记得带上啊!”
微风习习,庭院花香。
太子躺在坐席上,右脚耷拉着左膝,双手结掌为枕,几只缤纷的蝴蝶围着他上下飞舞。
“公子,你真要参与吗?”
“若真的要黎民受苦,当然要出手!”
二人走到大门近前,门房翘首以盼,等了好久了。
“小神仙,这是太子吩咐,还望小神仙收下。”
门房递上来满满一盘官银,五百两。
红鱼两眼放光,这银子真好看。
“哎,这怎么好意思!”
出手轻笑一声,伸手一挥,盘里的银子装走了。
这太子,五百两就买了吴家暗卫,好算盘。
“怎么样?他收了吗?”
“回太子,小神仙笑着就收了,属下眼睛一花,银子就被收走了!”
“嗯。不愧是我李承泽的好朋友,也不小气!”
这?你的好朋友?恕我直言,太子你这是高攀了。
“对了!眼睛一花?你没看见他怎么收走银子?”
“属下真没看清!”
“哈哈哈,有意思,这长盛真是有意思,只要这天下安定,本太子也想飞升玩玩,倒到时候你们就跟着去天上看看。”
那属下根本不怀疑李承泽,欣喜到:“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解决了衣食之忧,二人牵着马不疾不徐,在街上走着。
吴家暗卫的事,只需要派人通知一声吴玉,就行了。最好是不要用到,如果要用到,那最好是尽快,时日一久,说不得吴家就要解散这支军队,云岭官场这次清洗,被摘走的吴家弟子不少,恐怕再无力供养这样规模的军队了,三万人说多不多,可是战力确实不可小看。
“公子,吴家之事,可要再去吴家?”
长盛把一片纸条弹进一个市井游荡汉子的袖兜,传音道:“你告知你家主人,袖兜里这张纸是一个前辈给你的。”
那人看了四周,也不确定是谁在和他说话,伸手摸了下袖兜,果然有一张纸条,不动声色抱了抱拳,快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好了,这下吴玉就知道了。”
“这吴家真是百足之虫,若真是有心,恐怕云岭民间也断难安生。”
“确实如此,幸好经此打击,吴家已经没了称王之心。”
“若是以后吴家军队进京,李家变成吴家,吴用那老头儿在天上都要笑歪嘴。”
“你啊,这性子不定的,我都怀疑你身体里住着两个两个灵魂。”
二人慢慢走到城门口,突然天空中一道晴天霹雳,长盛耸然一惊,红鱼也是差点栽倒。四周的人群如被人暂时摄了魂魄,处于一种懵懂状态。
长盛寻声望去,天空有一道巨大的雷霆在横空游走,由城里往苍龙雪山而去,速度极快,转眼撞在半山腰,发出‘嘣嚓’一声绵延的响声。
接着,长盛看到矗立多年的雪山顶上,雪盖滑落如奔雷,半山腰位置开始分离山体。
心里大惊,这是要山崩了?山下得埋葬多少人家?
醒来的凡人们,齐齐扭头看向苍龙雪山,雪块激流倾泻,半山的林木被摧折埋没,巨大的咔擦声提醒着人们,苍龙雪山出事了。
“公子,这是什么天象?”
“晴空落雷,绵延无绝,这恐怕是天谴!”
“天谴?”
“反正绝对是凶象,也不知出了何事,走,我们先去看一看。”
“好!”
红鱼面有惊色,天雷落下,最是克忌妖物之属。
此时也顾不得马儿,随便往一边的酒肆栏杆上一栓,二人往山脚下掠去。
长盛还不能御空飞行,但眼前的景象,实在让人惊骇。
往云岭深处绵延的苍龙雪山,断了半匹坡,向里绵延五六里,山脚下猎户农家不多,但也不在少数,这么狭长的山崩地带,也不知葬送多少生灵。
二人来得最早,并没有道观的人前来查探。
这无边的伟力,到底如何而来,二人眼里惊色不减,沉默着往前走。
只见垮塌的半山腰上,一道谈紫色的印记,由面相镇西城的山头方向,一直延伸,到最后垮塌的山体处消失。
分离的山体并未彻底粉碎,倒在一旁,如被神力开山,新露出的山脚下,堆满从山顶冲刷下来的积雪,如皑皑白雪铺路,通向深山。
“上去看看?”
“好!”
紫色的印记触手,似乎还在散发着余温,他实在不明白,这天雷似乎是在顺着山体纹理,撕裂了苍龙雪山,可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