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持续了五六分钟才消失,等平静后小丸子头再松开我的眼时,络腮胡已经狼狈的爬上了岸。
他周身隐约可见一道道细密的抓痕咬痕,手里的树杈断去了多一半,留在手中那部分上,还黏着什么动物的皮、鳞和血。
我又看水里,虽已风平浪静,但河水早没之前那么清朗,已被刚刚的风浪搅成了浑浊的泥汤。
泥汤里混杂着水草、塑料岛以及数之不尽的死鱼死虾,甚至还有两只王八和几条被切成好几段的水蛇,在血水里摇晃着身子垂死挣扎。
走到我们近前,络腮胡有气无力地往地上一躺,问道:“小白兔,这笔单子咱能挣多少?”
小丸子头掰着手指头说:“来回路费食宿加出工费,四百多吧!”
“赔了,以后和野仙结怨的单子少接,真把命赔进去,连副好棺材都买不起……”
络腮胡一声苦笑,又看向我和我姐,说道:“你俩也回去吧,这事了了……”
说着话,络腮胡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我说:“你小子以后别再害人,害人终害己!拿这钱买点好吃好喝,等长大了,当个好人,好好报答你姐,报答社会。”
那钱我没敢接,络腮胡却强塞进我手里,站起来带着小丸子头就走。
我姐见状,忙追上道:“老师父,还有件事得麻烦您!”
络腮胡一愣,停下脚步。
我姐又说:“那条长虫借孙秃子的口说过,我弟弟勾结什么外来精怪,这事儿求您也顺手给破破!”
络腮胡听完笑道:“放心,那精怪不是为害他来的,他以后别再用风水术布阵害人,那精怪就不会缠他。”
“那从水里救他那群老鼠又是……”
“这个嘛……”
络腮胡沉思片刻,答道:“这事虽怪,但也不难解释,老鼠姓窦,成了气候属灰家仙班,这路仙家与胡黄白柳并列五仙,向来乐善好施救苦救难,说不定是看这娃子可怜,这才紧急关头施以援手……”
络腮胡这话倒让我想起,我姐经常因为饿肚子挖老鼠洞找粮食的事,虽然老鼠们不是自愿的,但对我来说,确实算是救苦救难的大恩人。
络腮胡带小丸子头离开后,我姐我俩也回了桥洞,虽经历一夜生死,但折腾得实在太累,那一夜我俩都睡得死沉死沉的。
等天亮后,我先跑到河岸去看,河里的淤泥水草、鱼虾尸体早都沉了底,河水又清朗如初,仿佛前夜根本没发生过那么惨烈的斗法。
倒是那晚的事,后来一段时间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但随着那些被吸阳气的孩子们逐渐恢复健康,传着传着也就不了了之了。
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后,我和我姐的生活重归平静,没人真会觉得,一个六岁的孩子竟懂得布风水阵害人,只觉得我是单纯的被搅进了整件事里,渐渐也就把我忘了。
我和我姐照样去要饭,照样经常饿肚子,我姐也照样会经常去挖老鼠洞找粮食。
毕竟在那个年纪,我们除了向人乞讨和想些歪门邪道外,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生存。
可不同的是,那晚之后老严在我心里印下了极深的印象。
我很想知道像他这种人,以前经历过什么,以后又会经历什么。
然而再见老严,已是三年之后,那时我九岁。
那是九八年,那场特大洪水想必至今还让许多人心有余悸。
当时由于大坝决堤,导致我们全县大部分粮田被淹,大涝之后就是大疫,虽然县里得到了及时救援,但老百姓的日子依旧很苦。
我们这种小要饭的,就更苦了。
那时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余粮,愿意施舍我们的人就更少了。
为了活命,我姐带我搬出桥洞,住到了镇上粮库附近的一个废弃厂房里。
因为粮站是当时镇上粮食最多的地方,就算要不到饭,我们还可以到粮库大院去捡麦粒充饥。
可好巧不巧,我们住过去没多久,粮库就调过来一个新的巡视员,不是别人,竟是孙秃子。
三年前孙秃子逼死刘老实、强占小卖部地皮的事不胫而走,孙秃子买卖自然是做不成了,没办法,只能找亲戚朋友凑了点钱,躲到外地打了两年工。
直到那年发了洪水,孙秃子才又回乡,把两年多在外挣来的三万多工钱全都捐给了家乡的洪涝灾区,竟摇身一变成了慈善大户,甚至连市里的电视台,当时都特地赶过来报道他的事迹。
借这机会,孙秃子可谓是大出了一次风头,顺势像镇里提出请求,说想为灾后家乡多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不管什么岗位悉听领导安排。
当时我们全镇灾后重建,正是用人之际,孙秃子又是知根知底的本地人,镇里当即就把他安排到了粮库工作,担任粮库的巡视员,负责每天核对粮库里存粮数目。
这个职务当时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好的是,那时虽称不上饥荒,但镇里确实粮食紧缺,家家户户少有余粮,粮库里存的大多是周围区县援助来的救济粮,傍着这么块‘风水宝地’,至少能吃得饱。
而坏的是,这职务并不在编,充其量算是个监管粮库的督查人员,什么时候灾后重建结束,生活重回正轨,他还得该去务工就去务工,镇里不养闲人。
虽说就是这么个芝麻大的小官,孙秃子当时也算风头无两,人也大方,往下边各乡村派发救济粮时,常多给个三升四斗的,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事。
可唯独对我和我姐,孙秃子毫无善意可言,不让我们进粮库食堂要饭,连我姐去粮库大院捡麦粒,都被他举着铁锹给轰出来。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因为三年前那事和我们结了仇,有意针对我俩。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俩也没办法。
有一天,我姐我俩出去要饭又颗粒无收,晚上我实在饿得不行,又想起孙秃子的仗势欺人,忍不住贼起飞智——
他不让我去粮库捡,那我就去偷!都啥年代了,这么大的人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拿定主意,趁我姐睡着了我穿起衣服就走,当时任谁都想不到,因为我这一时冲动,竟又惹出来一件涉及千百条性命的大案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