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刀剁是厨师的基本功之一,是为两手持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运用手腕的力量,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反复排剁,这是极度考验功底和力量的刀法。
而此时,这个看起来就弱不经风的小姑娘,拿着两只加起来超过十几斤的刀,挥舞得如同毛笔一般轻巧。
江城的小徒弟看得失了神,面色僵硬地掂了掂同款菜刀,暗暗地吐了吐舌头——要他双刀剁,估计支撑个一分钟就要败下阵来。
这番神色被江大厨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他问:「知道差距在哪里了?」
小徒弟谦虚地低头:「我的基本功还是不够扎实。」
江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余简的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小姑娘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能让自己这不肖徒弟认清自己的不足。
蟹黄文思豆腐羹被呈上了评委桌。江城转了脚尖,面朝评委挺足了胸膛,是满满的自信之色。
史家传近距离地观察着汤盆中细如发的豆腐丝,眼神中饱含赞赏之意:「久闻这「文思」二字,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豆腐切至极细极幼而不断,观江城羹汤烹煮时手法轻柔。汤底干净,却能清晰品尝鸡肉之味,又以蟹肉作引,用蛋白为底,最后缀上蟹黄封香,整道菜色样样俱全,是为淮扬菜之灵魂演绎。
「从这道菜,可以瞧出厨师的手上功夫,稳而不乱,细而不杂,江大厨给我们展示了刀工的巅峰到底是什么样!」柳程高接上话,同样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只见评委席上灯光闪烁又定格,两人同时按下了投票键,唯独关山月,还在埋头喝着碗里剩不了多少的羹,沉浸在鲜美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主持人笑着提醒道:「关教授觉得这道文思豆腐羹如何啊?看您吃得不亦乐乎——」
「当然是好吃啊!」关山月佯装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嘘了两声,「别打扰我品尝美食~」
江城死死盯着他手边的投票键,直到他终于吃完最后一根豆腐丝,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兰花指翘起,轻轻地点了点按钮,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要知道,首轮比赛只有两位评委投票给他,对于他来说,比着输给余简,更加让他难以接受。他自诩华夏最厉害的厨师之一,却连评审的胃口都没抓住。
简直是奇耻大辱——
眼下三票全到手,剩下的大众评委,他自然有信心让他们全部拜倒在一碗文思豆腐羹下。
余光又自然地瞟到旁边不知道还在忙什么的小姑娘,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
「咚咚咚!」余简屏住呼吸一鼓作气把案板上的飞龙叶剁得西吧碎,扔了左手的刀,右手刀面横翻,把叶碎一点一点碾压成泥。
又取了山药,滚刀去皮上锅蒸熟,再用刀背压成泥。
接下来,便是关键的调味工作。
别看这太极两仪羹用料简单,但自古朴素才出真知。一锅内高汤冒泡,迅速下入叶泥,只加盐巴调味,煮开后加入淀粉勾芡。
另一锅内放入山药泥,加蜜水煮开后打入蛋清搅拌成浓稠状。
这一来一回之间,两仪之色已然形成,那真是白似雪,绿如柳,色泽淡雅却又隐约透出一股不一般的风骨。
古人对于长生的渴求,是刻在骨子里的念想,也是体现在美食里奢望。
圆盘托底,余简双手持锅柄,手腕抖动之间太极八卦图已然生成,最后在各色之间相互点缀,这便是连南宋皇帝都趋之若鹜的太极两仪羹。
史家传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觉得大屏幕上看得不过瘾,推了椅子就准备上台近距离观看,他正愁新书的思路,没想到竟然在这一刻迸发了灵感。
「我已习得阴阳两极,从此踏上修仙之路。」他摇晃着脑袋,洒脱地高亢出声。走近了更觉得心头震撼,对余简更是高看了两眼,「这道菜可是有来历?」
余简抿唇笑,只是颔首看了一眼懒懒散散的关山月。
后者颤动了下嘴唇,不满地瞪着她,大约是责怪打扰了他偷懒时光,又觉得小姑娘眼神实在坚定,这才捏着话筒开口:「史大作家,您还有历史盲区呢?」逮着机会就要调笑。
史家传哪能不知道这中间的缘由,依然装模作样地恨恨瞥着他,语气里带着酸意:「我可不是赫赫有名的历史学家啊——」
这一来一往,拉满了节目效果。
连着主持人都暗暗地朝着两人竖起大拇指,太会了——后期剪辑的时候这一幕肯定要爆了!
关山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承接着他的恭维,淡然地开口说道:「公元1278年,赵南,也就是宋代最后一个皇帝南下逃亡,住宿在一座大山深处的庙宇里。庙中佛家弟子对他敬重,又见他一路疲惫不堪饥饿难耐,便在自家的红薯地里采了新鲜叶片,去掉苦叶,做成汤羹。宋小皇帝觉得这菜翠绿芳香,软滑鲜美,又觉得佛家弟子是在保护自己,维护宋代,便封了此菜为「护国菜」。余小姑娘做的这道太极两仪羹,应该是由护国菜演变过来的吧?」
又将问题抛给了台上的余简。
「是,也不是。」余简回答,看向两仪羹的眼神却不自觉地更加悠远,她缓缓说道,「自古佛、道争雄,帝皇对于长久权力的渴求,让「长生」二字从虚妄变得凝实。前有徐福东渡开采仙药,后有太宗迷恋不老神药。殊不知道字一说,是为顺应天道自然,处于常态就可以了。就好比这做菜,适度才称得上最完美。」
短短几句,求古辩今,无不凸显出余简渊博得知识文化,又隐约辩出一丝人生的感悟。
关山月笑眯眯地捋着胡须。
史家传面露惊异,眼神带光,转瞬又觉得思维移动,进而大喜。
连着江城都对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姑娘刮目相看起来。
再一看身边的小徒弟搔头弄耳,一副听得云里雾里的模样。
四下这么一对比,越发觉得他该历练的方面还真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