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黑!”刘必显回到营帐之中,没过多久,便回转归来,却是持续进行战后封赏。
其中最为惶恐的,自然是第三兵团兵团长陈二黑,听闻自己的名字,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跪在地上,然后用膝盖不断上前。
“大王令,第三兵团兵团长陈二黑,先与前敌总指挥龌龊,复临阵无能,行自私自利之事,几乎酿成大祸,念战场之上复立新功,剥夺出身以来的战功、文字,贬斥为水师为卒,待交通通畅,即刻上任。”
陈二黑感觉天旋地转了一番,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陈二黑数度想要起身,前去辩驳一番,但终究没有这个胆气,最终放弃。
刘必显却起身搀扶起颤颤巍巍的陈二黑,从腰腹之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陈二黑,苦笑一声说道:“陈将军,你可怨王上?”
陈二黑哽咽道:“王上仁慈,留我一命,便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在下岂敢怨恨?”
刘必显轻轻颔首道:“你是陛下的老将了,陛下什么人,你心里想必也很清楚,此次战场上,不论是您,还是贵部,表现确实差强人意,不过大王又岂会一棍子将你打死,这是大王多年来研读兵书、史书的心得册子,你拿回去好生研究,以待未来重启之日吧。”
陈二黑双目流泪的接过册子,翻看了两眼,第一页便写着,赠陈二牛,愿汝不忘救国救民之志,砥砺前行。
陈二牛小心翼翼的将册子放好,对准大营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旋即在亲兵的侍奉下退下战甲,交还指挥刀,也不等交通畅通,便匆匆上任去了。
“潘兴!”而念完陈二黑的王令之后,刘必显并未转回,而是再次掏出一张王令,对潘兴宣读王命,“虎贲旅旅长潘兴,有功无过,依旧任原职,领虎贲旅,待战后再细细封赏。”
潘兴一脸无所谓的跪地行礼,至于封赏他完全不在乎,大不了就去给大王做个亲兵。
“红娘子、绿姑忠勇可嘉,追封红娘子为二品镇国将军,弇山伯,李岩之子可承袭爵位,不减等。赐绿姑为从四品宣武将军,任白莲骑兵独立团团长。”
待刘必显回转,申济芳即刻从营中走出,宣读王命。
“陈二牛不负王命,去军团长之职,仍任虎贲旅副旅长……具体封赏迁移,待战后细细核定。”
到此为止,众人已经明白,这是大王在此战结束之后,便开始通过王命的形式,对最高级别的军官进行表态式的赏罚。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这种级别的封赏,不可能一蹴而就。
具体的封赏和处置,恐怕要等这一战彻底平息之后,通过兵部、大都督府、内阁多方研判,才能有真正的结果。
所以只能用这批拔尖的人做出姿态来,让上下有个谱,也好心安。
而最为关键的几个问题,比如陈先赟身为前敌总指挥,其是否算合格?
再比如,旅长级别的军官、团长级别的军官,大规模战死,但是其在战场上并未完成任务,到底是否要表彰,要以什么规格表彰?
再比如,陈二黑在战场上盲目施为,意图抢夺战功,而被委以重任,又并未大放异彩,大王经过此战,该怎么处置?
眼下,一道道王命,基本上算是都有了答案,自然让众人逐渐心安。
不过,问题在于,这些人都有了,为何刘青山什么都没有?
实际上,此时刘青山早就心里发凉,毕竟他虽然收复了梁山兵马,但是在主战场上,却并未立下多少功劳。
反而是大战过后,自己的手下李青山,捡了个大便宜,灭了祖宽。
莫非大王,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自己?不想给自己更多的机会吗?
“刘青山!”
而就在这时,刘青山的老友胡爷从军帐中踱步而出,环顾一周之后,才喊出了让所有人等待的名字。
不过说实话,胡爷的表情似乎有些过于严肃,所以刘青山不敢有丝毫怠慢,以至于下意识的跪在地上。
胡爷道:“起来接王命吧。”
闻言,刘青山心中更是惶恐,大王让我站着接王命,这时摆明了要对不起我。
下意识的想要攥起拳头,冲进去问问大王,为什么这般对待自己。
但是片刻间,他就释然了。
人家陈二牛都能等,自己为什么不能等?
当下起身,拱手行李道:“谨遵大王令。”
胡爷开口道:“大王令,昭勇将军、第一兵团副兵团长、临朐县子刘青山,忠勇可嘉,功高名重,素为孤之柱石,今番更有奇功,平梁山,救王驾,灭祖宽,其三事,足以授重赏,今加封从二品定国将军,领第三兵团兵团长……”
言到此处,胡爷几乎对着王命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严肃说道:“告诉刘青山,昔日汝于大山之中,以死相拖,孤一日未曾忘,且加临朐县伯!食邑、安置、恩荫,待战后细论!依旧领兵如旧!速回梁山,监事兖州府!”
帐前一时没有任何声音,也无人有任何动作,而鸦雀无声之中,胡爷无奈,只能亲自上前将那王命塞给几乎痴呆的刘青山。
刘青山几乎一脸茫然的接过王命,顾不得自己可能根本读不懂上面所写的锦绣文章,因为王命几乎都是经过翻译过来的,说的也都是大白话,其实上面的内容,都是经过军机处润色,就是为了防止日后为史官嘲讽。
说大乾的国主发王命,动不动就是俺,额,牛逼之类的土话。
刘青山端着王命,看了半天也没看懂,但是上面的官阶、爵位却是实打实的能够看明白。
事到如今,谁还敢小觑刘青山一眼?
刘青山几乎是哆哆嗦嗦,将王命揣入怀中。
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刘青山几乎兴奋的要哭出来了。
旋即,胡爷迅速回到帐中,显然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而胡爷一走,胡爷几乎顷刻间环顾四周,然后拱手抱拳,也不多言,直接在众人默不作声以及一脸羡慕之中,翻身上马,奔驰而去,显然回归梁山做事去了。
话说,弇山大战后的第三日,依旧是七月。
随着雨水的停息,战局也迅速朝着全线平息的方向发展不停。
不知道是确定左良玉逃跑成功,还是已经确定左良玉部被全歼,失去了朱大典的明军丝毫不迟疑,直接在朱万化和张应昌的带领下,快速逃离山东,然后依次放弃了大量战局的城池。
对此,第二兵团兵团长陈先赟也不敢怠慢,即刻派遣部队,多路出击,小心翼翼收复失地之余,也对尚且有相当战斗力的明军进行监视与防范,便是他本人也移动到了高唐州进行下一步指挥。
而很快,随着各路部队分批北上,再加上大部分伤员向后方转移,辎重被分散,弇山大营这里显然已经不再是一个重兵集结之地了。
但是,因为大乾国主的王旗一直在此地飘扬,此地依然是天下瞩目之所在,更是山东的心脏。
一连数日,大乾国主楚行、兵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胡爷、山东布政使齐岐山、左都御史寇烈、还有军机处刘必显,申济芳等一干文臣,全在此停驻。
其中大乾国主,是不管其他事的。
数日之内,他只颁布了两道政令。
第一,各地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生产,尤其是农耕,不允许有丝毫的耽误,沿途关卡打开,允许河南、北直隶的难民进入大乾,即刻安置,不得有误。
第二,祭祀亡者,誊抄战死者名录,对死去的将士进行大规模的恩荫,并及时将骨灰送回忠烈祠。对于死者家属,予以高额的补偿。
而这里,就不得不多嘴说两句了。
此战着实惨烈。
其实,在朱大典发动最后的突击之前,双方的阵亡比例还是停留在一个相对正常的比例上,各部队交战激烈归激烈,减员归减员,但是双方想要彻底两端一方的士兵,也是要拼尽力气的。
可是当朱大典发起突击后,李牟部、苗人凤部、第三兵团各部。却遭受到了真真正正的正面击溃以及肆意屠杀,再加上崩溃时大规模产生的踩踏,大乾可谓是死伤累累。
到最后,作为战胜的一方,大乾收拢的尸首,竟然不下于两万,另外重伤者、残疾者不在此列。
再加上阵亡的中高级将领,若非最后成功斩杀了朱大典,生擒了吴三桂,围歼了左良玉全军,这一场仗说是胜利,就有些勉强了。
而如此惨烈的一站,战后的收拾工作,不免需要各方慎重且繁杂。
但是,这还不算,随着战事退潮不止,很快就有另外一个其实很多人早有预料,却注定要引起朝野震动的讯息传来。
话说,左良玉、张应昌、朱万化等人退出山东之后,不顾一切的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时间,左良玉丝毫不做停留,即刻回到河南,去收拢各地的兵马,此事暂且不提。
另外一件事情,却是张应昌立刻派八百里加急,通知了孙承宗,使得刘云龙尝试性对突入大乾各地的兵马进行大规模反击的计划落空。
到此为止,大乾和伪明之间,只剩下北直隶战场尚有纠结之处,其余诸如凤阳战场、南直隶战场都渐渐往大战前的战线收拢起来。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早就有所准备的做左懋泰星夜兼程,来到了弇山。
胡爷亲自前往迎接,双方交谈不止,待左懋泰进入营中,已经是中午时分,而入得营中,不带修整,这位大乾新晋的内阁大臣,便来求见大乾国主。
双方见礼完毕,并未提及他事,而是先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再由楚行问了下凤阳的近况而已。
“好叫大王晓得。”军营的大帐之中,左懋泰喝着日照绿,坐在楚行身侧,闻言也是放下手中的茶水,然后颇显感慨,“凤阳这一次,真的是有惊无险。”
“怎么说?”
坐在大帐内的楚行早早的停下了身前的文书,而是专程品茶聆听,算是对这位新晋的内阁大臣以示尊敬。
“伪明不发非雷霆之兵,他们策反了寿州临近的几个县的士绅。官员,乃至于万元二位大人一时间分兵去讨,而旋即马世龙乘舟来犯,而彼时援军未至,凤阳兵少,一时间凤阳行在惶恐不安。”
“咱们提前布置好了防线,以孙承宗的性格,不到必胜时刻,他是不会硬拼的。”楚行嗤笑相对,“便是凤阳当地的豪强大户,也不敢真的轻举妄动,刘云龙的威势,当初可是将他们吓得不轻。”
“这里不得不赞叹一下,秦去疾将军的眼光,先三战三退,疲惫京师兵马,然后跨海作战,反将一军。”
“此番扬州府情况如何?”
“自然是有不少的反对之声。”左懋泰正色相对,相比于胡爷、赛八仙等人,他作为新晋的内阁大臣,却是最为忙碌之人,待楚行询问,他也正色相对,“但是反对之声,已经被内阁首府压了下去,赛阁老说,事情要分轻重,大王在山东才是真正的根本……”
“这老道是懂孤的,”楚行叹息一声说道:“这一站,你们也辛苦了。”
左懋泰沉默了一下。
“怎么?”楚行立刻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有几件事情要与大王说。”左懋泰愈发严肃,“阁老为国事操劳,兼之忧心战局,病倒了。”
楚行沉默了一下。
“还有小万元大人,在伪明撤退时,率兵出击,被马世龙伏击,最后死在沙场之上。”
“何必呢,孤知道他们先前尽力了,何至于以死谢罪。”
“万元大人觉得对不起大王的托付,人为阁老病倒,也是因为他作战不利。”
“小万元大人,于国事忠贞,稍作特例,允其子袭其职务……还有吗?”楚行继续问道。
“还有一事,刚刚说到秦去疾将军跨海作战一事,当时觉得却是一记妙计,但是现在看来,弇山大战陷入僵局,与秦去疾将军带走大量的第二兵团精锐不无关系,”左懋泰严肃以对,“虽然臣明白,若不是秦去疾将军,孙承宗不得不调动大量部队北上,但弇山之战,兵力不足,以至于朱大典险些事成,这也是实打实的。所以臣来之前,凤阳行在、扬州府都对于王上大胜之余,舆论隐隐约约针对秦去疾将军、陈先赟将军。乃至于阁老都有所牵连。至于李岩将军肩负参谋次长之事,也被认为严重不合格。”
楚行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惊讶。
但是很快便摇了摇头,对此事表态,“此次交锋,大乾南北本为一体,咱们最后能够将明军赶出去,靠的是上下一心,共同进退,共同得失,非要说有个担责之人,那也是孤,实际上,秦去疾跨海作战,那也是孤下得命令。”
“怎么能胜利都是孤的,失便是臣子呢?况且,此战首尾,李岩次长布置方略,并无差错,而且奠定了胜利基础,可谓是尽职尽责,这帮人真的是闲的,若是让他们上战场走一遭,也当知道此战不易。”
“内阁也是这个意思。”左懋泰瞥了一眼,已经抵达王帐数日,一席白袍,仿佛再给红娘子守丧的李岩,然后丝毫不惊讶于王上的态度,“这等大战,那里拿事后的一些得失来计算当世的决断呢!”
楚行点了点头,也觉得颇为头疼,自己不再行在,不在京师,便管不住某些人的嘴,让人心烦。
楚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还有吗?”
“有,”左懋凡果然继续说了下去,却是起身正色相对,拱手说道:“大王,此战虽然胜了,可是事到如今,咱们大乾已经疲惫,内部也丛生叛乱,这种情况下,大乾不能继续打下去了。不能不让老百姓种地,也不能加收赋税吧?故此,臣此次至此,一则恭贺王上大胜,二则迎接王上回京,第三请王上正式下令,命秦去疾即刻撤兵。”
“除此之外,臣在路上还听说了一件别的事情,正要与大王分说。”
楚行看了看座位上严阵以待的左懋泰,还有随着左懋泰起身的胡爷等人,却是稍微摇摇头,叹气说道:“孤不能应允。”
左懋泰愣了一下,旋即正色道:“请大王直言,臣也好回复诸位大人。”
“第一,此战虽然斩杀了朱大典,生擒吴三桂,歼敌甚众,保全我大乾根基之地,但我军死伤累累,殉国者、战死者不计其数,所谓大胜其实是惨胜,孤不接受贺喜。”
楚行在虎皮大椅上肃然相对,言语郑重之余干脆打开了眼前的名册,漏出阵亡将士名单。
左懋泰微微一怔,继而后退数步,恭敬行礼:“臣惭愧!”
“其二,”楚行重新放好名册,然后继续说道:“此次出战,孤征用大量非正规军加入战场,战前孤曾经许诺,除了战前分配田地,战后也会因公授田,孤既然说了,便要做到,决不能没有首尾,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处理好,孤何时折返。”
左懋泰认真思索了一番,回头与胡爷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重重颔首,“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