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的冷宫之中, 废王宋承恪喝过汤药后方才勉强入眠。
王妃裴氏与宋承恪的两个孩子宿在偏殿,两个孩子睡得正香,裴氏却是睡得很浅。
自宋承恪谋反失败后就被囚禁在此处, 裴氏几乎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时常担心郑太后会派出杀手来取走他们性命。
然而三个多月过去, 郑太后却一直未有动静,除却宋承恪近日性情大变容易动怒和夜里总是做噩梦以外,其余一切倒也算是风平浪静。
这夜裴氏睡意朦胧间,忽听外头一阵吵嚷叫喊声, 其中一道声音是裴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是宋承恪发出的仿佛受到巨大惊吓的叫喊声。
裴氏闻声而起,三两下穿好一套皱巴巴的旧衣推门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双眼猩红的手握半盏碎茶杯的宋承恪, 此时的他衣袍松垮, 头发蓬乱,哪里还有半点皇子的样子,竟是与那街头流浪的疯人一般无一。
“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孤杀你们也是迫不得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怨就怨你们命运不济,只能成为孤的踏脚石。”
“殿下, 奴才是小全子呀。”小全子一面说,一面迈着小步慢慢朝他靠近。
然而宋承恪到底是自幼习武的,纵然此时惊吓过度神志有些不清,却也不至于让一个太监近身, 甫一出手就划伤了小全子的右手手臂。
鲜血很快然后大片衣袖,小全子痛的叫出声来。
一旁的小宫女见状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始终与宋承恪保持着距离。
“殿下, 奴婢是菡萏呀,您不识得奴婢了吗?”
宋承恪摇头定定地看着她,口中喃喃自语道:“不,你是王承徽,本王明明已经命人将你沉塘,你怎的还会在这里,你活着的时候由本王拿捏性命,如今死了本王更不会怕你,对,本王不怕你……”
说罢就要扑上前去抹了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菡萏的脖子。
裴氏见他举止越发癫狂,哪里还能沉得住气,抄起栓门的长棍狠了狠心朝他后脖颈处砸下去,宋承恪就那样直直地倒地昏死过去,暂时没了动静。
原以为宋承恪醒来之后便会暂时恢复正常,却不想他醒来仍是喋喋不休地念着一些人的名字,这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便是齐王宋承睿。
每当到了夜里,宋承恪的癔症愈加严重,时不时地就会指着门窗同裴氏说话:“宝贤,你看到了吗,是皇兄承睿,他浑身都是血,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刀,昨天夜里他同我说他死得惨,问我为何对他下此狠手……宝贤,你说我是不是做了太多的恶事,他们都来找我了,都来了。”
裴宝贤听完他的话只觉得脊背发寒,遍体生凉,好半晌才敢微微偏头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好在什么都没看见。
“殿下,你只是做了噩梦太过惊恐才会产生幻觉,此间只有你我一人,并无其他人等啊。”裴宝贤轻抚他的后背安抚他道。
彼时恰有一阵凉风吹过,吹得隔扇吱呀作响,漏风的窗户洞里发出呜呜之声,昏暗的烛火亦随风跳动。
加之宋承恪颇有几分怪力乱神的胡言乱语,破旧的房间里气氛着实诡异至极,裴宝贤只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宋承恪神情恍惚,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窗户看,裴宝贤好半晌才鼓足勇气缓缓别过头去,那窗纸上赫然出现一道披头散发的剪影,吓得她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这时候菡萏呈了汤药进前,裴宝贤惊魂未定地看着她,问她进来前可看到院里有没有其他人。
菡萏摇了摇头,将那汤碗递给宋承恪。
裴宝贤狐疑抬眸地看那汤药一眼,心里生出一丝警惕,伸手想要将那碗药拿过来,阻止宋承恪喝下去。
不料宋承恪好似很喜欢喝那汤药,侧身避开韦宝贤的手而后将那汤药一饮而尽。
约莫一刻钟后,宋承恪却是不怎么发疯了,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不多时就睡着。
见此情形,裴宝贤不免纠结起来,菡萏一向忠心,莫不是她多心了,这药本就是没什么的。
或许是旁的吃食被人动了手脚。
正思忖间,宋承恪的一双儿女哭着来寻她,韦宝贤的思绪被哭声打断,离开此间转而去照顾起两个孩子来。
长乐宫内,郑太后沐浴完毕,梁女官轻车熟路地侍奉她穿上寝衣,一人刚回到殿内,便有宫女过来向郑太后复命。
郑太后甚至不用给梁女官眼神示意,梁女官就已经将殿内一众宫人支了出去,郑太后早在当贵妃时就已经视梁女官为自己的心腹,故而并未避讳着她,而是让她留下此间同自己一起听听冷宫中三皇子近来的消息。
那宫女朝郑太后行跪拜礼后,压低声音道:“一切皆依照太后娘娘的安排有条不紊地暗中进行,如今庶人宋承恪的癔症越发严重,昨日夜里还不可自控地伤了人,后来是裴氏将他敲晕后才结束这场闹剧。不过具菡萏所言,韦氏似乎已经对宋承恪的吃食起了疑心,想要阻止他喝那安神助眠的汤药。”
“裴氏,哼!她算个什么东西。既然这般迫不及待地寻死,本宫便成全了她。如今正是吃甜瓜的时候,梁女官,你明日且命人送些甜瓜去过去,到底是太上皇的骨肉,纵然废为庶人亦不可慢待了去。”
梁女官恭敬道声是,明知故问一句:“可要叫人削好了再送过去?”
郑太后冷冷一笑,明明是柔声细语的话语里却透出一丝寒凉来:“削好的如何能放?且寻把小刀送过去叫他们自己挑了时候再切来吃吧。”
至三月下旬,新科进士入翰林院任职,除一甲三人为编撰外,其余的一、三甲等二十余人皆为庶吉士。
顾清远入翰林院的第一天便受到冷待,交给他的事犹如替人打杂,于积累提高参与朝堂政事、经史修撰等事项的经验和能力毫无助益,这对从前一心向往入仕的他来说无疑是不小的打击。
反观那些名次不如他的三甲进士,或门第出身优于他,或背靠如日中天的权贵们,反倒比他更讨学士们的喜欢,分了些实事和要紧事与他们做。
因东乡侯府如今的尴尬地位,这两日顾清远在翰林院内可谓受尽冷遇,是以只得暂且将顾锦棠尚未回府一事抛之脑后。
自郑太后送了那甜瓜过去,宋承恪竟不似先前那般魔怔,精神状态瞧着好了不少,裴宝贤自此方不疑那安神汤中被人下药,一门心思从旁的吃食上多加留心。
这月月底,顾锦棠月事腹痛的毛病依旧严重,宋霆越好容易忙完手中事抽出时间来瞧她,她正歪在炕上一副怏怏的模样。
“还同以前那般难受?”宋霆越见她这副痛苦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些烦闷,难得用温和的语气同人说出关心的话来。
顾锦棠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眼皮微抬看向他,给他吃定心丸似的:“这原是奴婢的老毛病,王爷无需担心,奴婢躺上两日便会好,只是要待这月事结束,还需得四五日。”
“你当本王来寻你只为那档子事?你还没那般大的魅力让本王见了你就只想着床榻间的事。本王今夜过来是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你身上既然不适,歇着就是。明日本王再命人拿了帖子请太医来府上替你瞧瞧,吃些药调理一番大抵是会好些的。”
这般症状便是那些个凉药加重的,若是太医提议减少药量甚至是不用那药,岂非要承担受孕的风险,顾锦棠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是以连忙婉拒道:
“多谢王爷关怀,只是奴婢自己的身子如何奴婢大抵是清楚的,从前奴婢在顾府也是瞧过太医喝过药的,然成效甚微,且这症状多是与奴婢自己的体质有关,怎好劳烦太医白跑一趟。”
此女当真是不识好歹,横竖挨痛的人是她自己,与人无尤。
宋霆越因为自己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丝好意就这样被人拒绝,心里生出些许不悦,往炕上坐下后板起脸朝她冷冷说道:“你既喜欢如此,那便继续受着罢。”
顾锦棠没有答话,微微垂下头去看裙摆上小绣花的彩线。
许是见不得她这般装聋作哑的模样,宋霆越冷冷一笑,凝眸定定看着她,问:“你可想知道你兄长这几日在翰林院里过得如何?”
“什么兄长?”顾锦棠不甚在意地道,“奴婢在这世上早已无亲无故,说是孑然一身也不为过,王爷心里应是最清楚不过的。”
那副目空一切的模样,果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也难怪就连赵子桓那般的谦谦君子也不能得了她的心去。
宋霆越这般想着,复又细细打量起她清澈如水潭的眼眸来。
他从她的目光里当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在她的世界里,顾清远就真的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或许在她眼里,自己也是这般的可有可无,甚至还是她不想见到的人罢。
只是可惜了,在他腻味之前,她还得乖乖的在此间受着这一切,她能乐意最好,不乐意也不妨事,横竖只要是他想从身上她索取的,就容不得她说出一个不字来。
“待你出了小日子,本王再与你这羸弱的娘子好生言语一番,希望那时你说话还能这般硬气。”
顾锦棠自然能听出他这番话中的意思,对于那档子事几乎快要麻木,她只恨自己还不够会压抑住情绪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不能只在他面前只表现出顺服的一面,她还得装得再乖一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