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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首都伦敦裁决局,一场会议正在进行。
无形的奥秘之力在金属之间流淌,一道道重锁在机簧运作声中闭合,会议室彻底被封闭。
金斯利坐在会议桌的下端,双手在桌面上交叠,低头阅读桌面上全息投影出的报告。
他没有抬起头,但低下头之前,他粗略地向着上首投去过一瞥,那一瞥中看到的画面,此时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的注意力无法完全投入到眼前的报告上。
在长桌的上首,伦敦裁决局总监的身边,索尔·马德兰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位置上,身姿却不像以往一样森严挺拔,而是透出了些许从未在这个男人身上出现过的散漫,他仰头望着天花板,似乎在微微出神,毫不在意几根发丝在额头前散落了下来。
不知为何,金斯利竟然觉得他从这个向来严谨如同机械的男人身上看出了心不在焉。
马德兰的对面,是中欧地区裁决局的负责人罗伯特·瓦尔兹,一个四十多岁的黑发男人,穿着笔挺的银灰西装,高鼻深目,笑容迷人,手里玩着一支宝石蓝色的钢笔,光滑的钢笔悬浮在他的手指间,以笔身中点为圆心,毫无规律地旋转,仿佛晃碎的星光在转动。
正常来说,伦敦裁决局隶属于西欧地区裁决局分部,在伦敦发生的事件都在索尔·马德兰的管辖范围里,更何况这次事件已经结束,最终损失并不算大,哪怕总部对于马德兰的作为有所不满,也不应该有太过激烈的反应。
不管怎么想,瓦尔兹都不应该出现在这场会议上……金斯利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摇了摇头,他驱散了这些多余的思绪,将注意力强行转移到报告上,而他身边也响起了其他人的汇报声。
“这段时间,我们运用了一切可使用的手段,对刚刚结束的‘伦敦之夜’事件进行了调查,可以确定这次事件是由卡特·拉斯维加斯制造,他的主要同伙是苍白之火以及怒银之刃这两个秘密组织的成员,这几个月来他们在伦敦制造了多起恐怖事件,除了企图让整个上伦敦消失的伦敦之夜事件以外,还包括对裁决局第一次下伦敦行动的破坏,针对教会建筑设计师的暗杀,伦敦之夜时三教会的爆炸,以及一些尚未完全证实、但可以确认有相关成员参与其中的事件。”
伴随着对方的汇报,金斯利眼前的报告也自动翻到了相应的页面。
“在刚刚结束的事件里,苍白之火的领导者,威灵顿公爵,已经被索尔·马德兰击毙,针对残存教徒的抓捕正在进行中,目前已经抓捕了绝大部分教徒;怒银之刃的少校,‘银眼恶魔’西温·艾瓦,连同她带领的数十名刺客,也已经被我们抓捕;除此之外,威灵顿暗中收集和囚禁了许多进入下伦敦的天命之人,这些人也都被关押起来了,只等待审判结果出来,就可以决定他们的去处了。”
这个消息给会议室带来了轻松的空气,不少人的眉眼都有所舒展。
不管怎么看,这一次伦敦裁决局都收获颇丰,虽然过程充满了波折,但这次肃清之后,潜藏在伦敦的密教团体和天命之人都会遭到严重打击,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原先的规模,对于裁决局来说,他们的收获可以说远远大于损失。
“关于卡特,有什么调查结果呢?”瓦尔兹转着笔,静静听完汇报,微笑着问。
对于他的插话,这场会议的参与者里,没有任何人提出疑问,马德兰依旧望着天花板,维持着漠然的出神姿态,仿佛没有注意到瓦尔兹开口。
另一位与会者汇报道:
“根据最新的证据来看,数个月前,卡特·拉斯维加斯就潜入了伦敦,他首先利用各种设计迷惑我们的视线,同时他的同伙在伦敦展开行动,为他清除和压制伦敦的各大势力和天命之人,等到时机成熟,他利用某种手段让上伦敦消失,接着前往下伦敦的大本钟,劫持了途经伦敦的信号,通过信号,向全世界传播由他伪造的新闻影像,我们推测,他的目的是快速制造4级影响,大概率是蛾之道路的影响。
“目前,我们尚未掌握他让上伦敦消失的方法,暂且推断为遗物的效果,而他侵入信号时使用的遗物,应该是一年前于米兰大教堂被窃走的遗物‘开启之钥’,这意味着他有一个擅长偷窃的启之道路的同伴,并且最少达到了第五等阶,或者是同位阶的启遗物,详情在报告中都有列出。”
停了一下,他语气严肃地说道: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尚未证实的事件之中,多次出现了‘白王冠’的身影。在伦敦黑龙事件里,怀特·克朗从西温·艾瓦手中夺走了某件3级铸遗物,从而晋升成为半神,这次事件中,他明显站在了怒银之刃的对立面,但在伦敦大水事件中,他利用3级杯遗物在泰晤士河里掀起巨浪,将三教会的教堂摧毁殆尽,方便了苍白之火在之后对教会进行爆破,间接导致了伦敦之夜事件的发生。”
从下伦敦开启的那一天开始,就总是有伦敦人会跌入下伦敦,很多人就此失踪,留在了下伦敦,再也没有回到地面上。
但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事,因为在亲朋好友的眼中,他们的确已经“回来”了。
人表现出来的性格总是在变化的,受到多种因素影响,或许一时的情绪低潮就能让人性格大变,如果不是事先有所怀疑,很少有人能够察觉到周围的人发生了改变。
与跌入下伦敦的建筑工人交换身份并不困难,这么长的时间,足够用苍白之火的教徒替换一整个古建筑修缮公司。
铸的天命之人本身就擅长塑形和锻造,在专业方面也不会出现多少问题。
对于这场关键的爆炸来说,难点在于如何让三教会不得不选择不属于教会名下的施工团队。
现在看来,伦敦大水可以说就是为了达成这点,这样想的话,“白王冠”和卡特之间的关系就很值得商榷了。
显然汇报者也有着类似的怀疑,他皱着眉说道:
“基于西温·艾瓦曾经对威灵顿进行过一次暗杀,并借由暗杀失败假死脱身,怀特·克朗在伦敦黑龙事件中的表现也不能证明他和卡特·拉斯维加斯毫无联系,或许他们已经暗中达成了合作,甚至可能他们同属于一个秘密组织,信奉同一位邪神。”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说话的人眉峰聚拢起来,显得心事重重:
“根据现场痕迹和马德兰局长的证词,我们推测,在卡特停留在大本钟上时,一名裁决局的实习警探,叶槭流,和他进行了战斗,让他没能够及时从下伦敦离开,接着因为报告中提到的上下伦敦居民身份互换,使得卡特无法继续隐藏上伦敦,不得不放弃了他的计划,将上伦敦重新放了出来,并且在逃走前,出于泄愤的目的,杀死了叶槭流。
“但值得怀疑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下伦敦出现了一股推测为神降的力量,只可惜,由于下伦敦被威灵顿开启,变成了一座庞大的镜子迷宫,再加上疑似神降的现象,下伦敦的环境变得极为危险而紊乱,一切想要重现当时场景的手段都无法生效,现在我们也没有办法窥探到当时的下伦敦发生了什么。”
瓦尔兹仿佛在自言自语地笑了一声:
“他是怎么办到缠住卡特·拉斯维加斯的?”
这就到了金斯利出声的时候,他咳了一声,解释道:
“他参与了裁决局当时的行动计划,按照计划,他可以在行动中调用3级杯遗物‘夜莺与玫瑰’,只是行动刚刚开始,就被下伦敦的变化打断了,在面对卡特时,那件3级遗物还在他的手里。并且,在过去的多次行动里,他都展现出了超凡的、超出等阶的战斗能力,我认为,只是缠住卡特一小段时间,并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关于这件事,也不是没有任何疑点,在现场搜索里,我们没有找到他的遗物,‘夜莺与玫瑰’也不知所踪,并且现在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卡特会借用神降的力量,如果只是想要解决叶槭流,以他的等阶和实力,根本不需要进行神降。”
说到这里,金斯利停下来,克制住了去看马德兰的念头。
要说谁对这其中的细节最了解,只能是当时正好在场、目睹了卡特杀死叶槭流逃走的马德兰。
可惜的是,关于当时发生了什么,马德兰的说法意外地很模糊,对于最关键的细节,他都以“我不记得了”之类的含糊话语作答,让调查人员感到棘手又不知所措。
以马德兰的性格,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模糊,身为西欧裁决局局长,他的忠诚也毋庸置疑,更别提金斯利很清楚,在马德兰永远看不出任何端倪的外表下,他其实很欣赏那个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叶槭流的死亡不可能没有对他造成打击,这种时候,他应该更加想要将卡特抓捕归案。不管怎么想,马德兰都没有在这上面隐瞒的必要。
整个过程里,瓦尔兹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转着笔,面带微笑,等待金斯利继续说下去。
金斯利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开口说道:
“但这也只是一些怀疑,无法抹除他的行为的正义性,不管怎么说,这位年轻人都为伦敦,为这座城市的数百万居民献出了他的生命,他身上的光辉不会因为这些疑点而有一丝一毫的黯淡,我想没有人会对这一点有异议。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整个伦敦裁决局引以为傲的明日之星。我认为,他在这次事件中的英勇表现,值得一枚荣誉勋章。”
他的话语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一致默认。
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关于调查结果的汇报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
“伦敦之夜后,从下伦敦居民口中获得证词已经不可能了,”另一名与会者惋惜地说,“我们无法得知到底是谁最先发现了那时候上下伦敦居民可以任意交换,不过由于交换存在一定的时间差,有部分当事人表示他们来到下伦敦时,听到了循环播放的广播,录制那段录音的应该是一位年轻女性……”
随着他的话语,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在了下伦敦上。
对于现在的裁决局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处理近在咫尺的下伦敦,这座由神灵之力铸造的城市必定隐藏着人类无法理解的秘密,在之前的一百多年里,这个神秘莫测的珠宝盒都没有开启过,现在它终于将它的华美内里呈现在世人面前,裁决局已经迫不及待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幸运或不幸的是,由于三教会在伦敦的势力几近毁灭,教会有充足的理由派遣大量教徒进入伦敦,加入对下伦敦的调查,但在那之前,下伦敦几乎是独属于裁决局的秘密花园。
会议的最后,瓦尔兹终于停止转笔,捏着钢笔,笑着说:
“对了,有一件事,我想在座的各位都需要了解一下。
“鉴于马德兰局长在伦敦之夜事件中的暧昧表现以及此前的种种失误决策,今后将由我接手西欧地区裁决局局长的职位。”
……
伦敦市郊的一处墓园。
金斯利站在墓穴边,看着教会的牧师念完悼词,低下头,容色肃穆地让开一步,转头望向一旁穿着黑西装,黑发灰眼的男人。
出乎意料,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并不算少,除了千里迢迢从大洋彼岸飞来伦敦的大学教授,金斯利还看到了许多伦敦居民。
在之前的交谈中,他了解到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有剧院经理和剧院的员工,有剧作家,有家庭主妇,有寡居的老太太,有裁决局的警探……他们每个人谈起逝者时,神情都显得怀念而感伤,家庭主妇甚至哭红了鼻子,还是年轻的剧院经理递给她纸巾,她终于稍微止住了泪水。
金斯利低头看向脚下的墓穴。墓穴里埋着的是一具空棺材,天命之人只会留下遗物,而棺材的主人连遗物也没有留下,于是他们只能在里面放上货真价实的“遗物”,金斯利最后放下了那枚勋章。
等牧师念完悼词,马德兰解开了西装的纽扣,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接着解开领带,折起衬衣的袖口,露出小臂,提起铲子,开始为墓穴填土。
一抔一抔土渐渐掩埋了空棺材,马德兰平静地填完土,直起腰,环视四周。
剧院经理正在和大学教授说话,似乎在劝解对方不要太过悲伤,气质典雅的老太太牵着一条黑狗,正在轻声制止黑狗不断扒土的行为,两个小警员站在远一点的位置,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垂头丧气的家犬,没有余暇去注意以往畏惧不已的局长。
不久后,众人渐渐离去,剧院经理在墓碑前留下了一张票,似乎是他们即将上演的剧目的票。
目送着所有人离开,马德兰站在墓碑前,沉默地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不知过了多久,弯下腰,在那张票上,放下了了一束裹着玻璃纸的花。
他转过身,向着墓园外走去,清冷的秋风中,树上的枯叶哗啦作响,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渐渐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男人忽然停了下来。
钢铁的面具无声无息地熔化,那一点点疲惫仿佛枷锁,在不知不觉间束缚住了他,填满了每一根微不可察的细纹,每一根覆满霜白的鬓发。
马德兰消沉地、沮丧地、轻不可闻地说:
“我没有打算放弃。接下来我会回柏林,继续做我该做的事,我还会继续下去。”
本应该是坚定的话语,可被他说出口时,每个音节里都承载着深深的疲惫。
沉默一瞬,他又一次开口说道:
“但在我们离开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他们最终还是会采取简单的方法——对待密教信徒不需要仁慈,这并不是错误的事。你所做出的改变都会消失,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他的声音渐渐失去了情绪,冷漠地说:
“或许我一开始就选错了,人就算不臣服于恐惧,也会臣服于力量。”
一瞬间,男人的眼眸中闪过挣扎的情绪,他艰难地问:
“如果这样,又怎么能够证明你的行为是出于正义?”
回答他的是从他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
“我不在乎。”
索尔·马德兰闭上眼睛,将所有挣扎坚决地碾压下去。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铁灰色的眼眸里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疲惫和软弱。
他抬起腿,向前走去,戴在手上的漆黑手套开始燃烧,一点火星不断扩大,在隐隐约约的红光中,皮革手套迅速烧尽,细碎的灰烬向下飘落,被他踩在脚下。
……
12月24日,平安夜。
如果说最近几个月伦敦西区最火爆的新剧,无疑是正在欢腾剧院上演的《乌有之地》。
但凡伦敦人,在这几个月里,都或多或少看过这部音乐剧的宣传广告,对于海报里美轮美奂的布景有所印象。就算对于音乐剧没有兴趣的路人,在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下,都难免会对广告中的剧目产生兴趣,更别提这部音乐剧的主题就已经足够吸睛——
在几个月前,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对突然出现的“下伦敦”充满好奇时,这部以下伦敦为背景的音乐剧就像是玩偶盒里的小丑一样,“砰”一声,在这家毫不起眼的剧院里横空出世,瞬间引起了整个伦敦的居民的关注。
因为尚未探明下伦敦的情况,这座新城市暂时对外封闭,但面对这样一座突然出现的古城,人们绝不可能忍得住不去关注,伦敦人更是不可能无视这座近在咫尺的城市。
经过几天的发酵,下伦敦在全世界范围内的讨论热度已经高得可怕,人们几乎是饥渴地渴求着哪怕一点关于下伦敦的消息,嗅到商机的人更是为这样的热潮激动不已——为了满足好奇心,人总是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
在最恰当的时机,《乌有之地》巧之又巧地冒了出来,为所有焦灼地观望着下伦敦的人们打开了一扇了解它的窗口,哪怕大部分人都不会认为这部剧中描绘的一切是真的,可谁会在乎这点?重要的是,它是第一艘在潮流上行驶的船,人们都很乐意花上一笔小钱上船,让自己加入到这股潮流之中。
短短几天,《乌有之地》如同一场席卷整个伦敦的风暴,迅速成为了伦敦西区的新宠儿,而在几个月之后,这股风潮已经席卷了全国,每天都有无数游客从世界各地飞来伦敦,在进入下伦敦一探究竟的愿望无法被满足后,他们中的很多便会兴致勃勃地改道,奔赴那个描绘梦的地方,那座欢腾剧院。
而在进入剧院之后,他们便不知不觉地——被《乌有之地》本身所折服。
哪怕在平安夜,这个适合全家人团聚的日子,《乌有之地》依旧是一票难求,早在一个月之前,欢腾剧院的晚间票房就已经全满,观众要是想订票,只能选择一个月之后的日子。
晚场开始前,欢腾剧院前已经聚满了观众,一整条路上全部都是人,人们戴着围巾和毛线帽,捧着热腾腾的饮料,兴奋地和同伴交流感想,袅袅白雾在他们的面前飘升,融化了平安夜的寒冷,只剩下氤氲而又暖融的光晕。
这对于一部新剧来说,简直是离奇得不能再离奇的现象,甚至要让熟悉伦敦西区的人以为自己在做梦,但事实就是如此,无论是因为什么,《乌有之地》毫无疑问地火了,而且目前看来,因为良好的口碑,还有一直火爆下去的趋势,仅凭这一部剧,就足以让欢腾剧院在伦敦西区立足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空渐渐下起了雪,细小的雪花像是糖霜,洒满了剧院前的街道,空气里回荡着欢快的音乐声,剧院楼下的酒吧里散发着温暖的灯光,每当有人进出时,门缝里都会漏出欢笑声。
欢腾剧院里,一位衣着整洁的白发老人站在海报前,专心致志地端详海报的内容,不时慢慢挪动脚步向前走去,没有注意到沿着走廊匆匆跑来的女人。
“抱歉!”场务充满歉意地扶住老人,“您觉得怎么样?”
老人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看到她身上的服装和胸前的铭牌,恍然地问:
“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是的,我是剧院的场务,您可以叫我劳拉。”劳拉微笑着说。
老人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转头望向墙上的海报,微微眯起眼睛,不确定地问:
“我看到这是你们之前的宣传,上面的上映时间似乎不是你们正式上映的时间?”
劳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睫动了动,嘴角浮现出怀念的笑容,回答道:
“是的,因为一些意外,那次演出最终取消了,如果不是我们的剧院经理坚持,《乌有之地》恐怕永远不会上演。”
老人露出惊讶的神情,迟疑了一瞬,询问道:
“我能有更多了解吗?”
劳拉并不介意地耸耸肩,说道:
“当然可以。实际上,半年之前,剧院已经濒临无法营业的困境了,那时候剧院经理决定制作《乌有之地》,用这部剧挽救这座剧院,但在预演时,演员的表现不能让人满意,这部剧也被认为一无是处,之后又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理查德先生最终决定关闭剧院……”
面对老人写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劳拉失笑道:
“可是当时的演员们不打算放弃它,我们找了新的场地,继续排练这部剧目,最终在理查德先生面前,将完整的剧目搬上了舞台。”
随着叙说,她的神情略微黯淡了下去,声音也开始变轻:
“后来是伦敦之夜……”
对于那场灾难,每个伦敦人心里都藏着自己的故事,老人没有打扰她,让她静静地感伤了片刻。
过了会,劳拉抬起脸,扬起明媚的笑容:
“在那次事件里,理查德先生失踪了几天,等他回来后,他突然决定让《乌有之地》起死回生,让它重新在舞台上上演——”
接下来的事,老人就很熟悉了。
《乌有之地》创造了一个票房小奇迹,火遍了整个伦敦,影响甚至已经扩散到了全国。
与它的崛起过程相比,它的演员组成更具有传奇性,有天赋险些被埋没的家庭主妇,有默默无闻的剧作家,有兼职牧师的舞台机械师,有仿佛大师隔代弟子的舞美设计师……
只是他也没想到,在这出本来就足够奇迹的剧目背后,还隐藏着如此奇迹的转折。
“不过,”他又一次看向宣传海报,“现在的女主角演员似乎不是这个名字?”
“是的,安吉丽娜之前是女主角替补,我们的女主角另有其人。”劳拉垂下睫毛,安静地说,“她的身体不太好,当时能够接替她的只有安吉,于是她对安吉进行了一对一辅导,把女主角的位置交给了安吉。伦敦之夜后,她就离开剧院了。”
老人望着海报上的女演员,目露深思之色,喃喃自语道: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之前的女主角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沉思片刻,却找不到答案,只能摇了摇头,转过头,语气温和地问:
“不知道你们是否还接受新的剧本呢?”
听到他这么说,劳拉怔了怔,端详着他的面孔,眼中渐渐露出了明悟之色,忍不住捂住嘴,吞下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
“您是……”
她没有念出这位家喻户晓的作家的名字,激动的神情一闪而逝,很快变成了无奈。
“当然,我们之前的剧作家暂时离开了伦敦,他……”劳拉做了个崩溃的表情,“不太喜欢《乌有之地》带给他的赞誉,他觉得能看到它在这里上演,就已经是对他的最高赞誉了。”
作家忍不住笑了起来,显然很理解这种个性。
“但我恐怕就算您有合作的意向,剧院暂时也无法决定。”劳拉的鬼脸又变成了苦笑。
作家有些不解地问:
“出什么问题了吗?”
劳拉叹了口气,说道:
“因为剧院最近还在寻找新的剧院经理——在《乌有之地》顺利上演后,理查德先生就离开伦敦了,根据他的说法,几年内他都不会回伦敦,说不定连新的剧院经理入职也不能让他露面。
“剧作家会离开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他很恼火理查德先生要把《乌有之地》交给其他人,以及理查德先生对剧本进行了一些小小的改编,加入了一些不在剧本的东西。”
“我能问问是哪部分吗?”作家感兴趣地问道。
提到这个,劳拉也有些哭笑不得。
她无可奈何地说:
“我猜您已经看到了——他在第一幕加入了一段关于四个大学生逛夜总会,然后被吓得落荒而逃的剧情。我觉得最让西里斯先生生气的是,观众似乎都很喜欢这一段。”
听到劳拉的话,作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劳拉和他一起笑了起来。
今晚的演出和以往一样成功,观众们陆续离开剧院时,都觉得心满意足,不虚此行,接下来就该回到家里,和家人团聚,度过这个白色的夜晚了。
许久之后,欢腾剧院终于沉寂了下来,演员们早早从员工通道离开,工作人员也完成了对剧院的清洁工作,劳拉是最后离开的,她将设备一一关闭,剧院也一点点暗了下去。
离开演出厅前,劳拉站在门口,回头望向演出厅深处的舞台。
舞台上已经没有了演员,只剩下一盏孤零零的灯光。
随着最后的灯光熄灭,空无一人的舞台终于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