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里总有几颗稀稀落落的闪闪发光的星星,我仰头看着星空,叹了口气,“放心吧,我明白该怎么做。”
“那就好。”燕云淑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迈过这道坎的。”
“对了,燕姨,有关百鬼夜宴图的事你知道多少?”
“梦姐在电话里已经告诉我你的想法,你猜得没错,百鬼夜宴图确实与乔治可能被藏匿的地点有关。”
“是吗!”我眼睛一闪,追问道:“那这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件事还得从殉道者的诅咒说起。”燕云淑娓娓道来,“有关这个殉道者的诅咒,本是一种上古巫术,被诅咒之人并不会立即死去,而是被他自己的魂魄驱离出他的身躯,以到达灵魂的永生,成为灵魂的自由自觉。”
“灵魂的自由自觉?这听起来像是这个哲学命题。”
“人生来自由,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中,一旦灵魂能够实现自由自由,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人的永生。”燕云淑说道,“但是,这种诅咒并不是没有瑕疵的,一旦诅咒祭启,殉道者便被选定,倘若在此之间有人以外力带来一个灵魂,殉道者身上的诅咒就会被压制,从而进去潜伏期。”
“潜伏期?”我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殉道者一旦被选定,身上的诅咒永远无法消失,外力只能抑制住灵魂剥离,却无法阻止身体的衰亡,一旦身体衰竭,灵魂依然会脱离肉身。”燕云淑解释道,“而这个灵魂脱离肉身的过程,实际上就是百鬼夜宴图的最后一个场景。”
“原来是这样,这跟宋教授所说的基本一致。”
“最关键的是,实际上这个百鬼夜宴图每一个场景都有固定的对应,图中所绘均是先贤预言,历史已经雄辩地证明,这百鬼夜宴图上的每一个场景都在一一实现。”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先不说这个先贤预言靠不靠谱,咋就到了咱们这会儿,这百鬼夜宴图就要拼全乎了呢?这不是老天爷故意跟咱们开玩笑呢嘛。”
“其实百鬼夜宴图本就是夏禹以生命立下的契约,如果百鬼成群,群魔乱舞,则鬼神无忌,永生之门就会从此打开,那么人为鱼肉,生命就将成为草芥。”
“契约?”我看着燕云淑,“什么契约?”
燕云淑摇了摇头,说道:“契约的内容我也不知道,要问,就只能去问那些先人了。”
“搞了半天,这百鬼夜宴图实际上是咱们老祖宗给我们出的一个难题,完了咱们之前做的卷子还如此糟糕,竟然一道都没有答对。”
“你可以这么理解。”燕云淑冷笑道,“不过,事情可能也并不会如传说中的那么糟糕,百鬼夜宴图理论上讲只是禹族的先人留给后人的一个警示,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他们牢记使命,死守契约。”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劝我不必如此紧张?”我笑道,“你知道吗,我现在都快要紧张死了,感觉地球毁灭就在眼前,拯救世界的重任将会落在我的头上。”
“就凭你?”燕云淑笑着冷哼道,“还想拯救世界,世界稀罕你吗?”
“哎哎哎,那你究竟什么意思啊?一会儿说得紧张兮兮的,一会儿又叫我别那么紧张,那我到底该怎么着啊?”
“说到底,临邛道士要骨匣不过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如果事情真的如此严重的话,我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吗,现在我还会在这儿跟你废话吗?”燕云淑一双清澈的眼眸透出凝固的眼神来,“你大可不必担心,没有世界末日,但乔治的性命之虞依旧不能马虎。”
花园里透过来一缕悠悠的气息,斜坡上和坝子上有如水一般的清明在散开,四下里的树木和花草也开始在微风里摇曳,树叶变得从容而宽裕。露岚也来到了坝子上,静静地浮着,不再回到夜里去。
“百鬼夜宴图和乔治身上的诅咒,是开启骨匣的钥匙。”
“我明白了,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找乔治啊,这最后一个场景会在哪儿呢?”我疑惑道。
“具体哪张照片中的地方我也无法判断,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百鬼夜宴图最后的一个场景应该是在绍兴。”燕云淑肯定地回答。
“绍兴?”我听完一愣,我拿出照片借着手机的光线,在夜幕下反复观察着相片中的建筑,“可这是绍兴的哪儿呢?”
我又问燕云淑:“你是怎么知道一定会在绍兴呢?”
“百鬼夜宴图存世的版本还有很多,其实这石刻本身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唯一重要的是上面画的图案,在禹陵就收藏了三块百鬼夜宴图的石刻,最后一个场景中描绘了巨人殒命,这很明显就是在暗示禹王于会稽诛杀防风氏的典故。”
“是吗?”我对燕云淑的说法深信不疑,“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事儿还真得从绍兴查起,我怎么说也是土生土长的绍兴人,在绍兴城里大大小小的建筑我都熟,要是真在绍兴我就不信还找不到了!”
“那我想问你,即便你找到了乔治被藏在哪儿,接下去你会怎么做?”燕云淑此时紧盯着我,任何人见到她,都会被其清澈而又锐利的眼神一惊。
“这个……”我一时间回答不上来,“我还没有考虑到这一步,或许我会先想办法救乔治吧?”
“那我跟你说的话等于白说了。”燕云淑似乎猜到了我会这么说,“百鬼图出世,意味着有人会死,你是想救他,还是救其他无辜的人,哪怕也有可能只是一个人,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
燕云淑的质问,令我哑口无言,我不想冠冕堂皇地说违心的话,此时救乔治的愿望死死地占据着我的内心,可是我又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些无辜的生命很可能间接地葬送在自己手中。
我独自徘徊在柔软的空气中,脚步凌乱,我一会儿背着双手,一会儿又搭在一起,时不时地皱眉,脸上啧道:“啧,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能看着乔治出事,但是……燕姨,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这就是殉道者真正的意义,或许,谁也挽救不了他,但是他的生命将会被赋予新的定义。”燕云淑看着我,目光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温柔,如细水长流般流淌进内心,“这就好像是桑德尔教授提出的道德两难问题,怎么做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桑德尔的道德两难故事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必须选择杀死1人或者杀死5人,你会怎么选?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在他所提出的这个假设情景中,多数人投票赞成杀死1人,来保全其余五个人的性命。
然而,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往往是矛盾的,难以确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
燕云淑眨了眨眼睛,如秋波一般,此时的对话早已和我们即将面对的麻烦没有关系,对于我而言,我必须重新审视自己,即便我只是一株稗草,也必须正视这个无可逃避的问题。燕云淑没有逼问我,温柔地说道:“站在功利主义的立场上,我们不需要考虑自己的动机与手段,仅需要关注一个结果。换句话来说,所有的矛盾,实际上都是为了实现最大的快乐而把痛苦降到最低。”
“边沁说过‘为最多的人提供最大的利益’,他的道德原则简洁明了,能增加最大快乐值的即是善,反之即为恶。”燕云淑以其广博的学识,耐心地和我交流,“可是这样一来,当我们掌握着别人的生死时该怎么做?从一个功利主义者的观点来看,明显的选择应该是扳岔道,拯救五个人只杀死一个人。”
“我……”我欲言又止,“但是,救人是错,不救人也是错,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乔治死吗?”
“只要有人,就会有愚昧,也会有觉醒。”燕云淑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理解不了,我不是叫你舍弃别人的生命,也不是要你做一个舍己为人的完人,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们拯救生命,更重要的是敬畏生命。”
“道德,无关正义,只关乎信仰。”我沉思之后,顿挫有力地说道,“没有人可以剥夺他人的生命,我明白了,侠者仁心,真正看重的不是我们能救谁,而是人性的光辉。”
“你说得没错,生命的重量不能简单地看成是被权衡的砝码,不能仅仅是为了追求平衡而忽略了人性的意义。你在做决定的时候,考虑的因素都是人性的。”
车窗外下着雨,此时我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像是疲惫不堪,我望着窗外的雨,有种想去淋雨的冲动,让雨水顺着自己的脸庞滑落,淌过嘴角,感觉到一丝苦涩。
绍兴汽车总站。
我从车站里出来,上了一辆还没有开张的出租,直奔一家名为“翰林越府”的旅店,根据燕云淑掌握到的线索,这家旅店附近曾出现过一个持黑伞的人,而这儿很有可能是他们落脚的地方。
我先燕云淑和林筱雨一步出发,前来这里打探情况,即便我心里清楚,这很可能是徒劳无功。根据旅店前台工作人员的回忆,当时确实有一个穿着和神色都很怪异的人居住,工作人员好奇地看着我:“原来你问的是他呀,那个人奇奇怪怪的,大晴天的打着把大黑伞,早上七八点太阳都还没亮呢他就打着伞出门了,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
“那他登记的时候用的啥名?”我打听道。
“他用的是与他一起来的朋友的身份证,乔治,就是他那个朋友吧,看上去非常虚弱,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我又想了想,问道:“那请问,那个人是什么时候退房的?”
“退房?先生,您到底是他们什么人啊,那位先生一直没有退房,他预付了一个半月的房租,直到现在还没有用完,如果是他的亲属和朋友,我们可以把他预付的多余房租转到您的账上。”
“啥意思?”我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是啊,他们俩已经消失差不多两三天了,不过因为顾客付足了房钱,我们一直保留着他们的房间……请问,我还有什么能帮忙的么?”
“没有了,谢谢!”我陷入了沉思。
“那他们的房间里有没有遗留下什么物品之类的?”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立即又问工作人员。
“没有,所以的东西都已经拿走了,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助?”她仍然满脸堆笑。
“这个……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情,如果他们俩回来,希望你能联系下我,这是我的号码,谢谢!”说着,我拿出一张纸,写上了自己的号码,同时把一张百元大钞塞到前台的手里,虽然她不知道我到底什么意图,但RMB这东西可是谁都认识,“祝您在一切顺利!”前台嬉笑道,欣然接受。
“哦,对了,我能不能去那个房间看看?你放心,我不会乱翻的,看完之后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