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置办好了装备,去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越野车。距离碎叶越近,路面就越跌宕起伏。其实,在进入碎叶城遗址范围后根本没有路,所谓的路只不过是以往车辆在土地上轧出的几道车辙而已。如果赶上雨后,还时不时能碰上深浅不一的水坑,一不小心水花就能溅得比车窗还高,即使坐在越野车内,也令人苦不堪言。
随着汽车的颠簸,绿色开始退却,窗外出现了大片荒漠,风沙并不大,沙漠的土层也没有完全退化,依稀还能看到许多不出名字的草籽类植物。
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雄浑,静穆,板着个脸,总是给来到这里的人以一种单调的颜色:黄色,永远是灼热的黄色。仿佛大自然在这里把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刹那间凝固了起来,让它永远静止不动。
“燕姨,你看外面这沙漠,广袤无垠,还别有一番意境的嘛。”林筱雨带着墨镜,头上裹着纱巾,打扮得像一个阿拉伯妇女。
“中亚地区的沙漠环境极其恶劣,你别被现在貌似胜景的表面迷惑了,到时候有你受苦的时候。”燕云淑笑道。
所有的沙漠都缺水,但并非所有的沙漠都是一个样子。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戈壁滩犹如在炉上烤着,灼人的热浪席卷着每一寸土地,使人喘不过气来。
“燕姨,这碎叶城真的是李白的出生地吗?”我一边开着车,一边问道。
“专心开你的车。”燕云淑冷冷说道。
“哎哟,说说吗。”
“是。”燕云淑道。
“唉。”我没趣地摇了摇头,“好无聊啊,原本打算乘此机会出来观光观光的,你干嘛老板着一张脸啊。”
“有这个力气不如趁着现在还没到沙漠少说点话,免得等到了沙漠里这不舒服,那不舒服。”
我在燕云淑面前不敢造次,乖乖闭嘴,从后视镜里一看,林筱雨在一旁咯咯直笑。
“李睿,你这就叫言多必失。”林筱雨笑道。
“的的的,我嘴欠,算我多嘴。”
“还有你,你也少说两句,等会有你们受的。”燕云淑提醒道。
一个上午的行程,我们才赶到巴拉图,沙漠公路的漫漫沙尘,折腾得我连口水的喝不上,林筱雨也是累惨了,嘴唇发干,闭着眼睛在车上休息,偏偏越野车的引擎声音很大,而且车内弥漫着强烈的汽油味,以及因为高温带来的强烈的燥热感。
小镇外面就是加油站,这里最初也会是因为加油站才发展起来的。我停好车,坐在油桶上,心烦意乱之下便拿出烟抽,这里不像是国内城里的加油站,禁止吸烟,五十米以内都还有汽油桶燃烧过的痕迹,应该是barbecue以后留下的。旁边还有很多游客,抽烟的大有人在,工作人员也不阻止,坐在凳子上摇摇摆摆,吞云吐雾。
从这里开始绿色便彻底消失了,一眼望去,是一片灼热的戈壁,此时正是秋季,但阳光在这里显得很灼热,炙烤着一望无际的荒原。来旅游的人大多数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开始兴趣冲冲,交头接耳,不多时,便也看腻了,纷纷打起了瞌睡。
巴拉图原本只是一个集市,能加油,能补水,能修车,但是因为来沙漠的人越来越多,现如今已经发展出了镇子的规模,大多是中亚地区常见的土坯房,当然也有一些带有尖尖穹顶的俄罗斯建筑,显得很惹眼,只有几家,一眼便能望见,因此成了这里的标志性建筑。
燕云淑从车上下来,掏出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然后就走上了街道。街道两旁吉尔吉斯人民热情的吆喝着,地摊上摆满了水果、面饼、手工艺品、服装,杂七杂八,热闹非凡。
不多时,一个精瘦的华人面孔的男人走到了燕云淑面前,十分热情的冲她问好。我出于好奇,丢掉烟头就跟了上去。
“燕姨,这谁啊?”
“本地的老华侨,之前一直帮我留意着尼格买提的下落。”
“你是李睿吧,你好你好,我托大,你可以叫我付哥。”付哥握了一下我的手,说道:“食物和水已经备好了,什么时候动身?”
我叹了一声,道:“这趟活儿不好做啊,我连口水都还没喝呢。对了,付哥,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呀,不瞒你说,我早年间是倒斗的,兼职做文物生意,后来出事了,在燕先生的感召下金盆洗手了,当年人称‘六只手付’就是我,我现在娶了个本地人,在这儿定居了。”
“哎哟,那敢情好啊!”
“多亏了燕先生的知遇之恩,不然,我早死在这茫茫沙漠里了。”
“哦,是吗?”
付哥与我讲起四五年前的旧事,因为被外国黑帮追杀他一度走投无路,恰巧那个时候燕云淑到过这里,救了他一命,从此以后,付哥就成了燕云淑在这一地区的情报员,这一次燕云淑他们要准备的物资装备都是由付哥打点的。
车子从巴拉图开出来,就是无尽的黄沙。
无边的沙海中,点缀着一丛丛树木,那是沙柳。那一丛丛沙柳,给原本沉寂的沙海注入了生命的活力。为了能在缺水的沙漠中生存,沙柳凭借自己顽强的毅力,把根深深地扎在沙土之中,长达几十米,一直伸向有水源的地方。在这里,生命一旦产生,便很难消亡,因为艰苦的环境,往往可以养育伟大而顽强的生命。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面对沙漠,我激情澎湃起来。
燕云淑咳嗽了一声,我立马识相地闭嘴,刚刚已经吃过沙漠的苦头了,不敢在多浪费哪怕一点水分。
大自然给这的土地铺上了一张黄色的地毯。风一吹,好像有人提起地毯在抖动,满天扬起尘烟。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单调的黄色,连一棵树木都没有,沙漠的广阔使人都感到疲倦,似乎永远走不出去似的。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黪淡万里凝,沙漠实在太荒凉了。”我看了一眼窗外,时近中午,太阳升得老高老高,晒得沙漠直冒烟,便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孤城当瀚海,我们倒就像在想来如此雄浑的意境之中。”燕云淑罕见地说了一句,她的视线伸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沿楚河向东走一段,直到找到原来的古河道。楚河古称碎叶水,源出天山,是一条内流河,在沙漠中徘徊,即最终消失在沙漠中。由朱瓦纳鲁克和科奇科尔两河汇合而成,向北经博阿姆峡谷,后转西北,穿过肥沃的楚河流域,最后消失于穆云库姆沙漠之中。在我们经过古河道的时候,放眼眺望,广阔深远的沙漠水域让人目眩,不经意间,产生了一种仿佛已行至天地尽头的错觉。
出发之时我还兴致极高,平生头一次进入沙漠,觉得既新鲜又好玩,偶尔哼唱几句,燕云淑虽然一再强调不要高兴得太早,但也管不住我,跟着林筱雨也开始胡闹起来。
初始的这一段路程,按照付哥的话说,根本不算是沙漠,楚河的这一段古河道是河流改道前就存在的,有些地段的河床并未完全干涸,周围的沙子也很浅,到处都有零星的小型湖泊和海子,水面上偶尔还游动着一小群红嘴鸥和赤嘴潜鸭,沿着楚河的河湾,有一小块一小块的绿洲,生长着沙枣、胡杨和一些灌木。
等过了这条河湾就算是真正进入沙漠了,楚河改道向东南,那边就是碎叶城遗址。在穆云库姆沙漠,大风吹动沙丘,地貌一天一个样,没有任何特征,古河道早就不见踪影了。沙漠中几株小小的草梭梭,这些东西连起来,就串成了一条线,楚河的古河道曾经从这里经过,在这条消失不见的古河道尽头,就是那座传说中被碎叶古城。
“燕姨,我听说现在这碎叶城的考古是多国联合发掘,这里有不少中国人吧?”
“碎叶城在唐王朝之后就脱离了中央王朝的管辖,但其在中国历史上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以前出于历史渊源和领土主权上的芥蒂,我们与中亚国家一直对西域的联合考古避而不谈,不得不说,现在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遇期。”
“对了燕姨,一会儿见到尼格买提我们怎么跟他说啊?”
“尼格买提是个商人性格的人,很会做生意。”燕云淑带着墨镜,气定神闲地说道:“他能够跟任何人做生意,不管是文物还是学识,只要你给他足够的价,他都会出卖。”
“我靠,他还真够市侩的。”我说道。
“这样的人对付起来反倒是容易多了。”
“那他究竟对这个螭龙纹研究知道多少啊?”
“一般学术界研究的螭龙纹是从符号的演变入手的,史学上强调断代研究,是一种非常正统的研究思路,但难免只注重主干丢掉了枝蔓,而尼格买提的研究则是另辟蹊径,体系庞杂纷乱,也没什么章法,但好在他也算是顶尖的学者,若不是期待在这其中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否则我对他的研究成果丝毫没有兴趣。”燕云淑说道。
“唉,也只好赌一把了,阿布教授说了当今世界上除此人外,无出其右,不管怎么样,搞懂一些线索也是好的。”
车子缓缓地开进位于古城遗址西南部的一处工地上,这里是考古队的临时驻地,同时也在这里修建了一系列的基础设施,有宾馆有超市,俨然是一个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