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琪怀中的女人死了。

    她似乎早就死了，没人知道她撑着这口气在痛苦与绝望的折磨中支持到现在是为了干什么，但从她手边抓着的那把破碎的厨刀大概能猜到。

    一个弱者在被欺辱的灾难中试图复仇，但这场冒险让她失去双腿，让恶棍饱食。

    鼠人将她丢在这里也不是发了善心，从不远处的一窝老鼠崽子就能看出来，这个失去一切的女人是鼠人留给“宠物”们的粮食。

    她的命运放佛就该如此，就如这个已经被抹去的小镇注定被遗忘一样。

    这场死亡让碧琪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公，为什么灾难总会发生在这些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弱者们身上，为什么如她这样有力量的人总是落后灾难一步？

    若自己能更快一点过来，是否就能救下自己的儿时玩伴？

    唔，大概率也不行。

    这个城镇在两天前就被黑暗笼罩了，这女人的丈夫和孩子在那时估计就没了。

    她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抱歉。”

    碧琪将怀中的儿时玩伴放在了身旁的废墟中，直至这时碧琪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许是自己遗忘了，但这也没什么关系，她已经从这个镇子的最后一个人手中接下了一份委托。

    尽管没有任何报酬，但碧琪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以最完美的姿态完成这份请求。

    她半跪在这尸体旁，背后是丽雯化身真龙与那些鼠人和那个强到过分的黑暗之主化身巨鼠人的战斗背景，而更远的地方看不到任何的光，唯有一片晦暗之影包裹的彷徨黑夜，似乎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噩梦。

    她握住了手边的圣光教典，低下头，低声诵念着教典中的《悼亡诗篇》。

    哪怕圣光尚未诞生，哪怕这场临别诵念并不能让这个破碎的灵魂去往一个美好之地，但碧琪知道，这并非为眼前的所有死者诵念。

    更像是战斗前的准备

    如武僧们冥想来平衡真气，如战士们打磨利刃准备死斗，如猎手们填装弹药展开猎杀，如灵能师们翻看魔典背诵咒语。

    圣烈骑士也应有自己的战斗仪轨，便是从那些必须被保护的美好事物中汲取到挥剑的勇气。

    她眼前这方战场已经不存在任何值得守护的美好，但碧琪同样可以从这些惨不忍睹的灾难中汲取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复仇

    为不公的亡者挥剑的复仇之心，为无理的灾难发起的神圣谴责，为不安的魂灵许下的安息誓言。

    泰帕尔曾无数次为自己描述过圣光的道义，在救世的神圣治愈与守护的不败之盾外，还有圣光许下的第三条路。

    放弃了治愈的神圣，也不再专注于保护美好，走上那复仇的惩戒之路！

    为不公发声，为死者平权。

    惩恶亦是扬善。

    碧琪诵念着自己背诵的滚瓜烂熟的《悼亡诗篇》。

    或许以前只是为了好玩或者和自己的同伴们一起投入到那扮演的乐趣中，假装自己是个行走于光明之中的伟大骑士，将自己前半生希望行走的那条路以一种活灵活现的姿态扮演出来。

    就像是小公主的茶话会，就像是小女生的过家家。

    哪怕被圣烈之光莫名其妙的选中成为它的代行者，碧琪在心中其实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些教义，作为和玩家们接触最多的NPC之一，她虽然彪呼呼的但并不笨，她知道圣光教会只是泰帕尔他们弄出的一个“玩具”。

    既然如此，自己只需要享受这种单纯的“骑士游戏”的快乐，但这一瞬，碧琪却希望这本教典里描述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些善者将在光中永恒，那些恶者将被焚灭成灰。

    它也理应是真的。

    碧琪念完了最后一句，她睁开眼睛，眼前的尸骨并未在光中消散。

    似乎一切都没有因为自己的渴望而发生变化，但一道道炽烈的流光烈火却在碧琪的盔甲上点燃，代表着她心中的意志激荡，这种思绪的变化在物质世界引发的力量的异变。

    那些金色的火花汇聚在一起，以一种爆裂燃烧的姿态将碧琪包裹起来，她伸出手握住了放在脚边的止戈者圣剑。

    嗯，这一次确认了，这把剑在今天确实非常活跃，似乎预示着某些东西真的要破壳而出。

    “我已到来，我已看到，我已发誓，要让这黑暗魔域动起刀兵。”

    她低声说着，最后向眼前的尸体告别随后起身。

    在背后披风摇曳中那金色的烈火顺延着碧琪的脚步以一种爆发的姿态向外蔓延，就如真正的火焰一样附着在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上肆意的焚灭，让那尸骨消亡成灰，让那些惊恐的老鼠也惨叫着死去。

    甚至是风化严重的废墟，以及这空气中弥漫的邪恶与腐败。

    一切被碧琪厌恶之物，一切不该属于善者世界中存在的东西，那些绝不会让任何人感觉到幸福与美好的邪物。

    那些堕落

    烧吧，燃烧吧，在圣烈骑士的怒火中焚尽吧。

    化作温暖人间的灰烬，为孕育的生命种子带去更多的热量。

    那些灼热的灰烬缠绕在大步奔行的碧琪身旁，随着她拖着止戈者行走在这已死小镇的街道上，在圣剑利刃与地面的接触中跳动点点火焰，它们在爆发，在跳动，在欢呼，在期待。

    在她身前是一望无尽的噩梦黑夜与人间魔域，在她背后是万物成灰的净化燃烧与不公呐喊。

    就如一条行走的线

    那燃烧的烈火驱散了周遭的黑夜，让黑暗之主化身的巨鼠人也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它一边用爪子对抗着丽雯，一边指挥着数目惊人的鼠人仆役向走来的碧琪冲杀过去。

    虽然在眼前这个奇怪的金色罐子上并未感觉到过多的神力，哪怕有象征汇聚也完全达不到应该让黑暗之主畏惧的程度，但来自旧神的感知与示警却在告诉黑暗之主，不能再任由这个金发罐子继续下去了。

    否则，很坏很坏的事就要在自己的永夜中发生。

    “杀了她！”

    黑暗之主的阴沉咆哮自巨鼠人化身的口中响起，那浓重的黑夜施加让狂暴的鼠人更加疯狂。

    它们就像是微缩版的狼群沿着阴森的黑夜冲锋，在那腥臭的大地，在那倒塌的房顶，在那尸体堆上，它们疯狂的叫着，像极了一群从噩梦中冲出的怪诞化身。

    其中还有一些被赋予了黑暗力量的混沌孽物，这些家伙也在厌恶碧琪发出的光。

    太刺眼了，太灼热了。

    它们想要扑灭这些光，它们想要在它真正点燃之前覆灭它，就如覆灭这个世界其他地方那些在闪耀的光一样。

    为什么就不能安静点接受混沌的祝福，为什么就不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蝼蚁的命运？为什么不能引颈就戮的走入静美的死夜？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反抗？

    对于这些问题，碧琪的回答是

    提剑

    斩！

    “轰”

    如爆炸物砸下的动静里，汇聚压缩的金色圣光如出鞘之剑，随着碧琪的斜斩向前收割，像极了娜塔莉女士挥动守望者时的姿态，那光明汇聚的利刃一瞬间延长成四十米大刀的怒斩，将一切靠近碧琪的邪祟尽数点燃。

    不知道多少鼠人在这一击之下葬身，但那些家伙的尸骨被金色烈火焚灭成灰，如星火燎原一样飞散在夜中的景象把丽雯都吓到了。

    她知道自己的小宝贝有来自圣烈之光的祝福，但她从未见过那圣烈之光在碧琪手中化作如此狂暴如此惊人的杀伤。

    就像是某种质变！

    就像是一桶被彻底点燃的汽油，在碧琪那飞舞的金发恍若燃烧王冠的仰头中，更炽烈的火焰自止戈者的水晶剑刃上迸发，这火焰是如此的剧烈，以至于那用狩猎之主被净化过的神格水晶制作的武器都开始“融化”。

    这一幕让丽雯紧缩双眼。

    她还记得墨菲大人将这把剑交给碧琪时的叮嘱，这把剑是圣光象征的原初神龛，是圣光信仰的源头与人间联系的最紧密的象征，它是坚不可摧之物。

    但如果这把剑的形体发生了某些变化，就代表着圣光的信仰将走入下一个阶段。

    这难道

    丽雯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猜到了那个惊悚的可能。

    然而在战斗中走神真的不是一件好事，这一下耽搁就让丽雯的真龙之躯被黑暗之主的化身巨鼠人抓住了尾巴，随后来了个狂暴的大风车旋转，将丽雯朝着地面狠狠摔了下来，随后在地动山摇的震动中，被摔的七荤八素的丽雯退出了真龙形态，爬起来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那巨鼠人面目狰狞的挥动突出骨刺的双拳，要给这小长虫来一次彪悍处决。

    但就在那致命重拳落下的时刻，金色的烈火之刃闪光而至，碧琪在地面划出一个漂亮的Z字形斩击，在丽雯身前举剑格挡，稳稳的接住了这砸击的巨拳。

    而利刃之上的烈火也以一种反向侵袭的姿态朝着黑暗之主的化身蔓延过来，附着在它的躯体上燃烧，只是眨眼间就将那巨鼠人的血肉焚灭，只留下发黑的臂骨。

    “这是什么该死的火！！！”

    牢黑要疯了。

    它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金发罐子会突然爆种，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明明没什么强大神力的火焰对于它的杀伤性会这么强？

    喂！

    你踏马也学墨菲开挂了，对吧？

    你也有欧米伽程序了？

    “足以杀死你的火！足以照亮黑暗的火！足以焚灭地狱的火！燃烧吧！你这恶心的罪孽！”

    碧琪的双眼点燃金色的火光，在她眼角拉出了星点飘动。

    在黑暗之主的痛苦咆哮中，爆种状态的圣烈骑士举剑捶打，向前发动自己爷爷得意的一系列斩击，那带起的金色刀光化作囚禁焚灭的网，将黑暗之主的化身困在其中无法自拔。

    它已经确认了碧琪的圣光之火绝对有问题！

    这种对于秽物的焚灭看起来像是燃烧，但实际上是“净化”！

    而且这种净化已经远超一般神灵降下的神选祝福，眼前这个只有白银阶的圣烈骑士理论上也根本不可能承受这种规模的神力加身，她自己会先被力量焚灭成灰才对。

    自己此时根本就不像是在和一个神选战斗，反而像是在直面一名司掌净化与惩戒的神灵。

    这不对！

    这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的计划不该是这样的！

    牢黑在心中疯狂的怒吼着，随后就把一切的罪过归结在了墨菲身上，肯定是那该死的造物神选又启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才塑造出了眼前这个“黑暗克星”。

    虽然它没有任何证据，但遇到这种该死的要命之事就怪在墨菲身上那肯定八九不离十。

    既然如此

    黑暗之主也发了狠，既然眼前这个金发罐子是墨菲派来除掉自己的杀手锏，那么自己在此时将其他核心化身的力量抽调过来，以极端的噬光威能把她扑灭，岂不就能让墨菲的如意算盘落空？

    想到这里，牢黑也不再犹豫，被连连击退的黑暗化身仰天咆哮，硬吃了碧琪的怒斩让手臂甩飞又被焚灭成金色的灰烬，但在那咆哮声中来自其他化身的噬光神力被汇聚于此，让这化身的血肉崩碎几乎形成完全由黑暗实体组成的怪厄。

    “砰”

    燃烧的止戈者挥砍下来，被牢黑狞笑着一爪子扣住，那火焰焚烧让它疼得要死，但被扣住武器的碧琪一瞬停止便被牢黑一拳打在了身上。

    这一击把碧琪如炮弹一样轰飞出去，在这凄凉的夜幕下拉出一道焚灭的沟壑，随后又被丽雯强撑着身体化身真龙将自己的小宝贝接住，但作为代价丽雯吃下了大部分力量让她在落地时就凄惨的滚翻出去生死不知。

    碧琪身上的盔甲尽数破碎，黑暗之主的愤怒一击让她体内的骨骼都断裂大半，绝对实力的差距不可忽视，而牢黑活动着怪物爪子将熄灭的止戈者丢在一边，大步朝着碧琪走来要把这金发罐子彻底捏死。

    就在这时，从旁边两侧冲出的玩家们喊叫着各种各样的口号朝着牢黑扑了上去。

    这家伙抽取了其他化身的力量导致矿坑中骑士们失去了目标，在黑仆森的指引下他们赶来的很及时，但面对威能全开的牢黑，玩家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为碧琪争取恢复的时间。

    而且他们使用的决胜酒都有噬光神力，不能用牢黑的力量去对付它。

    幸运的是，激流骑士们的“圆灯鲍勃·咖啡骑手·复古达人”弗丁叔手里还保留着原始版本的决胜酒。

    没人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放在包里占格子，大概率是多年屯屯鼠的习性导致，但这并不妨碍弗丁叔的“珍藏”在这一刻立下大功。

    这个中年糙汉子喊叫着将兜里的所有决胜酒都丢给了兄弟们，自己先喝下一瓶，随后双目赤红的扑上去自爆，白银者的自爆还是很有威力的，最少能让黑暗之主前进的脚步延缓几分，还有希瑟领主冲上去的近身战斗将牢黑困在那里。

    “碧琪！别放弃！”

    泰帕尔的喊声自不远处响起，让挣扎起身的碧琪仰起头，便看到泰帕尔抱着那已经融化大半的止戈者圣剑跑了过来。

    但牢黑怎么可能让泰帕尔将圣剑再还给碧琪？

    它硬吃了那些连接不断的爆炸，在手中汇聚出一团噬光球朝着泰帕尔砸了过来。

    荣誉骑士可以躲闪，但他没有那么做。

    相反，他以一种绝对的大无畏姿态原地起跳，在噬光球的爆炸中被吞没大半，但借着冲击力最终将自己的半个身体和怀中的圣剑送到了碧琪眼前。

    圣烈骑士上前搀扶住泰帕尔，在荣誉骑士即将断线的警告中，这第一名激流骑士死死握住了碧琪的手，他挣扎着说：

    “圣光！是圣光使我们永存去吧，灰烬使者去塑造您的传说”

    “嗡”

    用自己的小命完成了精彩的“终极扮演”的泰帕尔在这黑夜中化作一团闪光消失在了碧琪眼前，他的护具和武器洒的遍地都是，而那融化的止戈者就在碧琪眼前。

    满脸血污的圣烈骑士虽然知道泰帕尔三天之后就会回来，但她依然处于绝对的震惊中，因为就在刚才那一幕里，在泰帕尔最后的叮嘱中，她看到了泰帕尔双眼中的坚定与虔诚

    他信了！

    那个亲手编织出“圣光游戏”的异邦人，他真的相信了守护一切美好的圣光真实存在！

    他从一个无信者成为了真正的信徒！

    碧琪扭头看向那些还在用生命为自己争取时间的激流骑士们，他们的狂热中除了玩家本能的战斗欲之外，却也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连他们都相信了

    或许不多，但绝对有对美好事物的守护渴望

    碧琪擦了擦脸上的血，回头在身后倒下的丽雯脸蛋上狠狠吻了一下，随后伸手扣住了眼前只剩下一小截的圣剑止戈者。

    她摇摇晃晃的起身，在重新呼唤圣光的咆哮中，那汇聚的光以一种超自然的姿态在碧琪的圣剑上蔓延，并顺着那融化的剑身重新塑造出一把真正的“光之刃”。

    连他们都相信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怀疑自己行走的道路呢？

    所以

    圣光啊！这个敌人值得一战！

    请降下您的力量，使我焚灭这噩梦的黑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