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踏踢踏’
一阵马蹄声在青霞观外响起,随后马蹄声停止,接着就是一众府兵、官员的拜迎之声响起。
紧接着,璇裳便看到一个颀长挺拔,俊秀如锦,身着大唐国四品官袍,青巾束发,腰系玉带的年轻人在白鹭城一众官员的拥簇下,从青霞观观门走了进来。
璇裳目光疑惑地看着这位年轻人,想必她就是白鹭城的新任太守了吧?只是真的好年轻啊。
并且璇裳目光迷离,她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但却总感觉这位新太守的样貌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个叫‘梅清’的人从她早已模糊的记忆中缓缓浮现,这时璇裳才陡然惊觉,这位新太守怎么和‘梅清’长得如此相像?
紧接着,又一个叫‘梅羡章’的名字从璇裳的记忆中出现,璇裳记得,当初那个不怕挨打不怕死,无论如何都要问自己要回魁星砚的女童已经消失在她的记忆中十几年了。
璇裳本以为梅羡章已经死了,但当她看到眼前这个和梅清长得如此相似的新太守时,璇裳的心开始不由自主地‘咚咚’跳了起来。
这都是巧合,这一切都是巧合罢了,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童,怎么可能成为朝廷的太守?
想到这里,璇裳的心总算又安定了一些,然后,她便带着青霞观内的所有道姑以及人员上前朝太守行礼拜见。
“草民青霞观璇裳,拜见太守。”
“拜见太守。”
随着青霞观众人朝梅羡章跪拜下去,手指马鞭的梅羡章将马鞭在手心里拍打了两下,然后直接负手绕过璇裳等人,转身进入了青霞观的主殿之内,身后的众官员连忙跟上。
而被无视的璇裳等人满脸的疑惑与惊讶,但没有梅羡章的命令,她们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主殿上供奉着太上老君的神像,但四周的布置却充满了浓浓的脂粉味儿。
梅羡章又绕着太上老君的神像转了两圈,然后对身后的太守府主簿说道:“从今天开始,青霞观停止一切拜祭活动,所有的神像全部搬到太守府处置,还有,青霞观所有人员全部带到太守府审查。”
主簿听到这话,顿时一怔,连忙问道:“太守,这是为何?”
梅羡章目光盯着主簿问道:“青霞观这些年里有没有溺婴、弃婴之事存在?”
主簿闻言猛然一愣,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在白鹭城做了六年主簿了,当然清楚这些事情到底有没有。
青霞观表面上是个道观,其实就是一种大唐国尊道背景下的‘负面产物’,青霞观看着是个道观,其实和妓院干的事都一样,这里面的道姑也念道经,但她们念道经可不是为了修行,而是为了情趣。
不过青霞观到底和普通的妓院不一样,这里接待的都是来自大唐国各地的名人士族,达官显贵。
既然干着这种勾当,那么出现溺婴、弃婴肯定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你不能指望老爷们随便玩玩就负责吧?而且道姑们也要保持‘纯洁’,带着个‘孽种’算什么呢?
但知道归知道,这种事不能捅破的,大唐国严禁民间溺婴、弃婴,不止是人间朝廷,就连地府对溺婴、弃婴的惩罚也是极重的。
“这青霞观乃是道观,这些道姑都是熟读道经,心存仁义之辈,不会有这种事吧。”主簿迟疑了一下之后说道。
“呵呵。”梅羡章冷笑一声,朝主簿道:“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它还在不在。”
主簿毕竟是白鹭城太守府的三把手,当面被梅羡章这么说自然很丢面子。
到底是探花郎啊,而且还是敢在京城殴打尚书的探花郎,早就听说过她的名气,没想到自己竟然一头就撞上来了。
梅羡章当初参加科举,在大唐国全国选拔出来的一千多名杰出读书人中考取了探花的功名,这已经很不得了了。
按理说一朝探花,应该留京为官,但梅羡章却是个不安分主,考完探花金殿唱名后的第三天,她就在朱雀街上把当朝的民部尚书给揍了,只是因为这位民部尚书人老心不老,用半强迫的方式强娶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为小妾。
所以梅羡章那暴脾气怎么忍得了,充分发挥了《抡语》的精神,在民部尚书上朝的路上直接被梅羡章从轿子里揪出来给揍了一顿。
这件事当时在朝野掀起了轩然大波,还是当时的宰相禹疆把梅羡章给保了下来,否则别说做官了,探花郎的功名都得被褫夺。
但是梅羡章从此也被闲置了,朝廷没给她安排任何官职,直到后来那个民部尚书纵容家人兼并土地,圈占良田的事情被查出来,梅羡章这才时来运转,变成了人们口中不惧强权惩治‘贪官’的忠义之士。
所以正是因为在长安城百姓里面有了好名声,所以禹疆才给梅羡章安排了一个南州县令的官职。
只不过梅羡章的能力也过于强了,做了三年县令,政绩斐然,整个南州士、民都在称颂,纵然朝廷里那些对女子为官的大官们想压也压不住。
最后在朝廷那些大官们的强压下,梅羡章硬生生又被压了三年,直到一张张表陈政绩的奏表再也压不住之后,才不情不愿地给她升任了白鹭城太守。
“蒋主簿只不过是略作猜测,太守又何必以言辞讥讽呢。”太守府的二把手‘府丞’此时开口说道:“再说就算青霞观真有溺婴、弃婴之事发生,也没有证据,太守您有证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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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丞的意思很简单,太守你刚来上任,何必要这么急着整治这些东西呢?再说你刚来这里,哪怕青霞观真的有溺婴、弃婴之事发生,你有证据吗?
但梅羡章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证据,我就是证据。”
“什么?”府丞和主簿听到这话不由愣住,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疑惑与疑问。
“这太守,我们不明白您的意思。”主簿开口子说道。
梅羡章淡淡地道:“林府丞、蒋主簿,你们知道我父母是谁吗?”
林府丞、蒋主簿再次一怔,随后二人拱手问道:“这我二人实在不知,敢问太守令尊、灵堂是?”
梅羡章道:“我父亲叫梅清,至于我娘亲嘛,此刻就跪在外面,那个叫璇裳的青霞观观主就是。”
“啊?!”在场的所有官员这一刻齐齐愣住了,就连林府丞和蒋主簿也都惊讶不已,相顾无言。
一队队府兵进进出出,将整个青霞观的人全部抓了起来,就连一个守门的都没放过。
同时青霞观全部查封,所有道门神像全部被搬走,统一送到太守府中处置。
一时间整个青霞观内都是哀声震天,人人都喊着自己无罪,但那些府兵可不听她们的哭诉,全部带上枷锁镣铐带走了。
林府丞和蒋主簿到底是没能阻止梅羡章,毕竟作为青霞观的受害者,梅羡章她自己就是青霞观一些不法之事最大的见证者和受害者。
璇裳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青霞观被查封,她的内心既悲伤、又崩溃。
她此刻最想找‘敖壬’老爷来解救青霞观,但她做不到,因为她也被锁了起来。
璇裳一开始不理解这位新太守为什么要如此针对青霞观,但当她被带到新太守面前,并且随着新太守问出第一句话时,她一切都明白了。
“魁星砚在哪里?”梅羡章看着眼前带着枷锁镣铐,并且徐娘半老但依然颇具风韵的女人问道。
璇裳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她面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呆呆地看着梅羡章道:“你你是”
“我是梅清的女儿,至于你嘛,你从未把我当过自己的女儿,那我也就不必认你这个娘亲了。”说到这里,梅羡章指着璇裳道:“一个千人枕万人骑,毫无一丝人性的老鸨子,配做一位朝廷四品命官的娘吗?”
璇裳浑身颤抖着,她的脸色越发苍白,梅羡章高高坐在上首,身穿朝廷正四品官服,前程远大。
而她,只不过是一个人老珠黄的技女罢了。
“魁星砚在哪里?!”梅羡章再次发出一声喝问,只将璇裳惊得惶然一片。
半晌过后,璇裳这才喃喃道:“魁星砚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也不在青霞观中,你你永远也找不到了。”
梅羡章听到这话目光顿时一冷,随即起身道:“带下去好好查,看看这些年里她和青霞观的人都犯了什么罪,查出来一并论罪。”
随后,璇裳和青霞观众人一起被押到了白鹭城大牢里面,被施展了一番‘大记忆恢复术’。
五天后,整个青霞观的人这些年犯的罪全部被查了出来,其中溺婴、弃婴的有十七人,身上背着命案的有二十三人。
但让梅羡章惊奇的是,璇裳这些年身上却没背什么案子。
一开始梅羡章还有些不信,亲自带人去审查了一番,发现原来是璇裳后被青霞观上任观主柳青霞选中为下一任观主后着力培养后,便开始洗白了。
所以璇裳身上暂时就只有梅羡章和她爹梅清那一堆旧账,得到这个结果的梅羡章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郁闷。
又过了三天之后,璇裳形容憔悴,身着布衣,再也没有了往日里那妩媚风流的神采。
她怀中抱着一个包袱走出了大牢,看着天上的太阳,然后面色呆滞,漫无目的地朝着城外走去。
当她走出白鹭城,毫无自主意识地沿着老路走到雁来湖边时,却听到一阵马蹄声陡然响起。
璇裳当即扭头看去,却见一个身着白衣,头戴玉巾的‘俊秀少年’在漫天飘舞的柳絮中策马而来。
璇裳这一刻一阵恍惚,恍然间回到了二十年前,她正在豆蔻年华时,在雁来湖边与翩翩公子梅清相识的场景,而眼前那个策马而来的少年,与梅清长得一模一样。
忽然,璇裳猛地惊醒过来,不是梅清,是梅羡章!
‘唏律律’
骏马在璇裳面前停住,然后梅羡章翻身下马,握着马鞭轻步来到了璇裳的面前。
璇裳看着眼前的梅羡章,沉凝半晌后问道:“是你.是你放我出来的?”
青霞观所有被抓进大牢里的人,如今只有她被释放,而且还允许她带走自己所有的东西,不用想这肯定是梅羡章下的令。
“对。”梅羡章道:“你虽然对我没有养育之恩,但有生育之恩,在你没有犯下别的罪案的前提下,我要报答你的生育之恩。”
说着,梅羡章看着璇裳怀里的包袱道:“他们把东西都还给你了?”
璇裳点了点头,说道:“都给我了。”
“都是你这些年的私房钱吧?有多少?”梅羡章问道。
璇裳怔了一下,随即如实答道:“银票六百万两,所有珠宝首饰约有一百万两。”
“给你个建议,尽快全部换成金银吧。”梅羡章说道:“这天下很快就要不太平了,还是金银最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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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梅羡章又说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璇裳怔然片刻,随后一脸惆怅茫然地道:“青霞观没了,不知道该去哪里。”
梅羡章说道:“找个靠得住的人嫁了吧,你这么多钱财,如果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人托付终身,你是活不了多久的。”
璇裳闻言,顿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梅羡章道:“你你说让我再嫁?”
“怎么?青霞观里的勾当做得久了,拉不下脸面嫁人了?”梅羡章冷冷地看着璇裳道。
璇裳摇摇头,对梅羡章语气中的讥讽毫不在意,只是说道:“我你父亲.”
“我爹是我爹,你是你,你和我爹连堂都没拜过,所以你并不是我爹的妻子,你也不配。”梅羡章淡淡地说道。
璇裳这一刻心中五味杂陈,很酸、很堵、很难受,一切荣华富贵都过去了,她已年近四十,可这些年来那些达官显贵,王公贵胄哪个不是玩玩就走?谁看得上她?
唯一真心对她的梅清还被她自己抛弃了,如今终于落的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也无家,这,就是报应吧。
“这个拿着。”梅羡章将一道灵符放到了璇裳的怀里,“这是护身符,你随身佩戴,只要不去的罪那些修士,这张护身符足以保你一生安宁,这就是我报你的生育之恩。”
说完,梅羡章又拍了拍手,这时一个老车夫赶着一辆马车来到了璇裳身后,梅羡章说道:“这位老丈原来是府军中的校尉,武艺高强,他现在想要回乡隐居,颐养天年,不过他可以先护送你一程,你要去哪里可以告诉他,他护送你到了之后便会回乡去了。”
说完,梅羡章再无顾虑,转身翻身上马,朝那老车夫拱手一礼道:“老丈,那就麻烦你了。”
“太守说的哪里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老车夫淡淡一笑拱手还礼道。
梅羡章又朝璇裳道:“从此你我恩怨两清,尘缘了断,再无瓜葛了。”说完,梅羡章再不停留,勒马转身疾驰而去。
“梅”璇裳张口想要叫住梅羡章,想要跟她说声对不起,但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个‘亲生女儿’的名字。
一瞬间璇裳张着嘴巴愣在原地,风吹杨柳漫天飘絮,也将璇裳脸上的泪珠吹洒得到处都是。
杨柳依旧,人事已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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