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于停了。
大汉七年的这场雪已经连续下了两天了,前阵子下的雪还在,新下的雪又为地上的白毯又加厚了一层。
在白色厚毯的覆盖下,原本壁垒森严的营地也变得多了几分柔气。然而,大营里面逡巡不停的面色冷峻的军兵们,却让这些柔气被涤荡得一干二净。
这座位于北京城郊外的营地,占地极广,里面驻扎着大量的军兵,他们在这里训练、休息,随时准备为他们的帝王而战,毫无怨言地出征任何一个他指定的地方。
而这位帝王,也依靠着他们,打下了偌大的疆土,将自己的声威覆盖到了整个华夏大地。
即使只是在营地里面,这些不停巡逻的军兵们的队形也按过往的训练排列得整齐对称,黑色的衣甲被磨得发亮,枪尖的锋刃在白雪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寒风四处扫荡,但是在这些磐石般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在风雪当中昂然巡视着,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似的。
他们是皇上的禁卫军,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是举世无敌的最强军——这个观念早已经被深深地植根于他们心中,并且成为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荣耀。
在禁卫的带领下,赵松在营地的栅栏和护墙间留下的走廊当中慢慢踏雪而行,雪地被他踏得沙沙作响,混和在其他卫兵踏雪的整齐划一的响声里面,变成了一种有节奏的合唱。
沿途的卫兵也向他行了注目礼,尽管明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威胁,但是大多数士兵还是以一种如临大敌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要用这种方式警告任何去见陛下的人,不要兴起任何对陛下不敬的想法。
而带队的军官则稍微有些不同,赵松在军中有鼎鼎大名,而且之前就在皇上的身边呆过,所以在禁卫军当中呆得年限长的军官们都认识他,不过因为现在正在带队巡视的缘故,他们并没有跟赵松打招呼,大多数人只是对他注目一下然后微微摆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就带队如风一样从他的身边走过。
尽管现在有要事在身,但是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让赵松仍旧停下了脚步,仔细地打量着过往的这些禁卫军。
这些人身强力壮、意气昂扬,队列也十分整齐,看得出来平常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已经变成了当兵的好材料,但是毕竟久处在皇上身边,没有多少机会见血,所以那种骄傲气还只是浮于表面而已,还需要好好历练历练,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带了多年的那支部队。那是一支默默无声、久经征战的部队,因为经常要在白山黑水之间摸爬滚打,所以衣服经常脏兮兮的,脸上的胡子也十分散乱,然而那支部队却是他的骄傲,他认识其中的几乎每一个人,他带着他们在皮岛、在辽东、在沈阳一次次地血战,一次次地夺取了胜利。这些胜利成就了他的赫赫声名,也将真正的骄傲根植到了这些士兵们的心中。
不知道这次,又会要去哪里去找到新的胜利呢?
“赵旅正,陛下还在等着呢!”正在他停下脚步寻思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领路的侍从武官的提醒。
“抱歉,抱歉……”赵松马上回过神来,然后冲他笑了笑,继续跟在他后面走。
他们是皇上的侍从武官,出身都不低,前途也极有保障,而且呆在皇上身边自然平素见惯了大世面,什么达官贵人没有见过?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皇上的远房堂兄弟的份上,恐怕这位带路的侍从武官的口气还不会这么软。
越走到营地的深处,建筑和栅栏就越来越少,最后慢慢地变成了一片白茫茫地空地。空地的远处,有一座很大的建筑,那里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了。
这片空地是为了警戒来人而特意设置的,所以经过的人极少,积雪也就越发厚了,靴子踏过积雪的时候,几乎被淹没了脚背。
今年的冬天和往年相比,好像又冷上了几分。
如果是在前朝,恐怕这一场雪下去,各地又会多上不少冻饿而死冤魂了吧……
赵松看着地上的厚厚积雪,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从他小时候开始,他就见多了各种兵荒马乱,也见多了每一个冬天的惨象,从一开始的忧惧和害怕,变成了后面的麻木不仁,甚至最后变成了暗暗的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成为那些死于饥寒的人中的一员。
不过,他可以确定,今年的冬天和记忆中的那些可怕日子相比要好上许多,不会再有那么多人被冻饿而死了。
因为自从新朝定鼎天下之后,每年到了冬天和灾荒时期,大量的粮食就会被朝廷从南方通过海运运到了北方的各个港口,然后被各地的驻军发散到了各地的饥民手中,同时,因为有不少前朝犯官的产业被查封,所以各地也多了不少可以照料流民、让他们免于饥寒的地方。
运来的粮食、查封的房屋毕竟有限,救不了每一个人,但是仅仅做到了这一点,就已经让皇上得尽了民心,不知道有多少流民因为皇上而保全了性命,保住了重新开始生活的希望。
如今天下已经粗粗安定,他们的希望很快就会变为现实了吧。
“赵旅正,到了。”当带领他来到这座大屋门前的时候,侍从武官停下了脚步,赵松也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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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侍从武官迎面向他走了过来,他们的神情十分严肃,看不出任何表情来。
“赵旅正,得罪了。”当他们这么说的时候,赵松也顺从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现在天下只是粗粗平定而已,心怀不轨之徒并没有被肃清,甚至还有过几次想要刺杀皇上的图谋。在这样的形势下,皇上的保卫工作自然也是万分松懈不得,每一个来拜访皇上的人,除非是那几位最受宠信的重臣宿将,其他人一视同仁都要被搜身,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所以赵松也非常配合他们的职责。
搜身的工作很快就结束了。
“赵旅正,请。”带路的侍从武官指了指进去的路,“皇上日理万机,所以您就别耽搁他的时间了。”
赵松抬头,看了看门后面。门后很深,所以黑漆漆地看不清多少行状来,只觉得神秘莫测。虽然他见过皇上不少次,但是他对皇上的畏惧之心从没有消退过,甚至近几年来,随着本朝新立,这种畏惧反而越加深厚了。
天威难测,古人说得太有道理了。平常的皇帝就已经是天威难测了,更何况是这种开天辟地的雄主?由不得人不畏惧啊。
虽然是皇上的堂弟,但是赵松早已经不把自己当成是和皇家平起平坐的亲戚了,他知道他自己到底是什么位置,他只是皇上的臣子,不是什么亲戚。他也知道,只有懂得事理,他才可以得到皇上的信任和重用。
“多谢。”赵松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昂然和侍卫一起走了进去。
虽然这座屋子很大,但是里面的陈设却十分简朴,因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寒风在其中四处回荡,并没有给人带来多少暖意。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这间坐落于重重军营当中的屋子,是和皇帝的身份完全不相配相配的,一个已经建立了新的朝代,统御四方万邦的皇帝,原本应该是端坐在高华明堂当中,享受着文武朝臣的朝拜才对——然而,哪怕已经击溃了几乎所有敌对势力,基本上平定了整个天下,皇上还是和之前一样,经常身居在军营当中,并没有搬到京城当中那座恢弘得超出了绝大多数人想象的宫殿里面,就连他的那些妻妾子女,也并没有住进京中的皇宫或者密布各处的豪宅巨室里面,只是找了一些靠近军营的简朴院落作为行在安顿下来了而已。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皇上说为君者重在进取,不能太沾安逸富贵气,所以刻意要保持起家时的那种沉稳质朴气。
仅仅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皇上的气度是何等高于凡人,至少赵松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并没有绕多少路,赵松就被人带到了一座大门前,每走上几步,两边就会有。
“皇上就在里面。”侍从小声提醒。
赵松心里突然升腾起了一种无比紧张的感觉,脚下一软,几乎就要站不稳了。好不容易他才重新找回了神,然后低下了头,打量了自己。一身黑色棉布的军装,裁剪十分得体,并且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将他衬托得虎虎生威。
哪怕是见皇上,也不算失礼了吧……带着一丝忐忑,他昂首挺胸,站在了门口。
两位在门口站岗的侍从,也同时将手放到了门把上面,然后同时用力拉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热气,直直地袭向了门口的赵松,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精选的木炭在两边的支架上面的火盆当中燃烧着,火苗摇动却没有发出青烟,将热力也毫无保留地在空气当中弥散,隔绝了外面的寒气,让里面温暖如春。
而在大堂的深处,有一个高于平地的小平台,台上站着一个人。空气因为充满了热风而稍微有些模糊不清,他看不清台上的具体情状,只能看到他背对着自己,面对着台上的墙壁上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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