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面馆开了有些年头。
墙纸经年累月浸染蒸气还有油烟,泛黄发着霉色,餐桌也肉眼可见的陈旧复古。
傍晚时分,店里边生意冷清。
桑渴一截细瘦的手腕骨一动不动搭在桌沿,手里握着一双粗长的木筷子。
裴行端头抬也不抬,专注于嘴里的烟,将烟盒子朝下倾倒,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有点不快,皱起眉,纸盒子被他捏在手心,使了点劲,瞬间变得皱皱巴巴。
他分明就听见了她一声声诚恳软惨的道歉,但是他心底的无名火气似乎没消半点。
一想起她主动靠近别人,对别人言听计从的画面他就不爽。
非常,不爽。
桑渴想吐,但是又不敢吐出来,吃得满嘴是油,双腮鼓着,嘴里的东西咽不下去,小身板缩在角落,目光软惨又无措。
位置靠在墙角,鼓鼓囊囊的书包斜斜挂在她的肩头,姿势还维持着被裴行端强迫坐下时的模样。
她正模糊不清地说对不起。
因为叫他‘端端’也好,因为没有眼力见也罢,她都知道自己错了。
可裴行端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照旧低眉颔首吞云吐雾,无视她的道歉,“怎么停了,继续。”
双脚抵在桌边,脊背微微佝偻,语气不容置喙。
吞云吐雾间,余光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在看。
桑渴望着他,胸脯微微颤动,咬唇不再说话。
少年人样貌上乘,五官凌厉且俊美,胳膊已经有曲线优越的肌肉线条,浑身透着浓浓的年轻荷尔蒙的味道。
诱人沦陷。
桑渴年纪小,轻而易举就能被迷得五迷三道。
裴行端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太阳穴旁的筋跳动了两下,捏扁的烟盒俨然被他当成泄愤的工具,肆意揉搓。
周围安静,揉搓的噪声跟桑渴右耳的鸣声交汇,说不出的诡异刺耳。
桑渴的后脑勺已经不疼了,转而变成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块布,时不时有类似泉水涌动的声响传来,眼睑处的充血症状也并未消减。
因为她以前也经常带着伤,因此裴行端并未将这一回她口中的‘疼’‘想去医院’放在心上。
只当她耍小性子,无理取闹。
一直以来,裴行端都将她视作一个不会叫疼,不会流血更不会坏掉的小玩物。
而桑渴呢?
在这样逼仄的环境中,她整个人被困在角落里,烟的味道刺鼻,耳膜胀痛,喉咙油腥。
她觉得惶恐。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能将他惹生气。
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够好。
碗里的面条已经开始变坨,看上去更加黏腻令她作呕。她一点都吃不进去了,她只想吐。
可是不吃的话,她就要“滚蛋”,她不要。
来来去去,心底无数应对的措施,求饶卖乖,似乎剩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触碰裴行端的袖口。
小幅度地拉扯,想让他放过她。
就这一回。
下次她一定乖乖听话。
红着眼睛,轻扯他的袖口。
不要去喜欢许慧好不好,不要讨厌小渴,不要让她滚,她会吃多多的饭菜,会长高的,会变得有肉的。
求他,再等一等她。
陡然——
“桑,渴。”
桑渴听见他叫自己,这样的语气她已经听过太多次了,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桑渴捏住他袖子的手冷不丁一颤,刚才脑海中乍现的无数念头悉数被搅碎,那些不过都是徒劳。
她迅速收回伸出去的手,埋下头将嘴巴靠近面碗,想硬塞一口,不料裴行端冷冷峭峭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东子他们是你能招惹的么。”
话题突然就扯到了别人身上,而且是那样狎昵而又暧/昧的调侃。
桑渴唇角边沾了一小粒面芯,吞面的动作兀的顿住,不可置信地缓缓抬起头,瞳孔微微睁大。
他在说什么。
“你觉得,他们能看得上你?”
“桑渴。”他轻声呵笑,似乎觉得荒诞有趣。
“招惹我一个,还嫌不够。”
“你还想招惹几个?”
“要不是你,我现在应该在哪,你心里应该有数。”
他的双臂由抱胸变为搭在桌面,整个人朝前倾,中指指节在桌面敲了两下。
衣领由于姿态的缘故,深深凹陷了一块,露出脖颈处大片精悍的风光。
锁骨细长精致,上身逼近她,眼底讳莫如深,唇边染着笑意。
但是这份笑意分明透着点欲说还休,还有些咄咄逼人的嘲弄意味在。
桑渴愣住。
是啊,如果不是她的话,他现在应该跟好看的女孩子在一起,一起吃着美味可口的汤圆。
但是,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去招惹过任何人。
从头至尾,她不过是求他带她去医院。
桑渴握紧了筷子,眼圈红红,胸脯颤动了两下,终于有些忍受不了诋毁,小声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裴行端掸了掸身前掉落的烟灰,嘴角边的恶劣弧度愈加放大。
“东子他们压根就看不上你。”
“你根本就不该去招惹他们。”
“听得明白吗,桑渴。”
他的脸居高临下,头顶是暖黄色的灯盏,鼻梁眉骨等凸起部位承载着光亮,深邃眼窝,唇壑凹陷地带则愈发阴沉。
“下次见到他们,给我离他们远点。”
“听见了吗。”
“说话。”
他仿佛能将一切都看得通透,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所有的心思、不堪,都轻描淡写地用他所认为的,所以为的观念去揣度去定义,用卑劣的第三者视角去剖析她懦弱不堪一击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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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便是如此。
他的底气是那样足,仿佛永远不会有失手的一天。
可今天发生的种种,是桑渴从来都没有预想过的。
明明是裴行端自己先变了,是他让桑渴觉得天要塌了,他从来不会用正眼去看校园里任何一个人,更别说主动搭话,今天却独独对许慧表露兴趣。
一想起那幅金童玉女的场面,桑渴就觉得绝望。
她嫌少有过这样执拗、抗拒的语气,“究竟是谁先招惹的谁。”
眼睛很红,说话时胸脯仍在起伏,握着筷子的手攥紧成拳,她浑身都在颤抖。
裴行端捏烟的动作一顿,望着她似乎正在生着气的小脸,继而觉得有趣,这很不寻常。
“桑渴。”
“你哭什么。”
他一只手顺势撑着半边脸,歪头,好以整暇地欣赏她生气的模样。
她其实没有哭,但是说出这句话的尾音明显带着哭腔,且眼睛通红。
她竟然说,究竟是谁先招惹谁?
裴行端陡然来了兴致,头搭在手臂处:
“我说错了吗。”
“他是你能招惹的吗?”
“你敢说,你刚才没有听他的话,没有打算跟他一块回家吗?”
“桑渴。”
“你在玩我,是吗。”
“玩我很有意思,对吗?”
“你搅黄了我的人,我的饭局,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炮弹一样的连串质问,桑渴压根就无法招架。
听见他如此自然地说出‘我的人’,桑渴后悔了,她刚刚是不是不该顶嘴。
这分明就是自损三千,她心宛若被针扎一样,而他却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连眉头亦不会皱一下。
打火机被裴行端的胳膊肘碰到,在桌面打着旋,转圈,在压抑的氛围里做着徒劳的背景音注解。
裴行端强行扒过她的面碗,一眼看过去里面的猪油面几乎没少,他挑眉,“桑渴。”捏捏无名指的指节,口吻凉薄,
“你这样要我怎么原谅你。”
看向她的目光幽幽缠绵,“明明,都给你机会了啊。”
“是你自己不肯把握。”
*
桑渴的右耳传来一阵一阵翻滚的耳鸣声,还有他遍遍质问,此起彼伏。
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让他消解心头的火气。
只能机械地将筷子伸进碗中,可这样太慢了,于是干脆捧着碗口扒面。
不知道吃了几口,最后,实在忍不了,哇的一声,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被吐进脚边的垃圾桶中。
裴行端的表情陡然变得有些难看。
“你怎么回...桑渴?”
语气少了几分逼人,尾音带着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慌乱。
“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
桑渴捂着耳朵,吐完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好难受。
胃里能吐的都吐出来了,酸水还有刚才咽进去的面。
吐完就站起身,朝门口跑过去。
“桑渴!”
裴行端没料到她会直接走,起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桑渴体温有些高,冷不丁接触到他冰冷的掌心,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去推。
察觉到她竟然要推开自己,裴行端拽住她胳膊的力道瞬间加大。
“我不要吃了,我想回家。”
“让我回家。”
“求你。”
“我好难受。”
“小渴好难受。”
她头昏脑涨,刚才呕吐整个人感觉快虚脱了。
*
桑渴是被裴行端强行驮回去的。
瘦瘦小小,基本上没什么重量,软趴趴的往他后背上一搭,一动不动。
裴行端侧过头去看她,桑渴紧紧闭着眼睛。
这样的类似的场景,其实很久以前,也有过。
裴行端冷着张脸,将书包挂在胸前,薄唇轻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字半点。
桑渴家没人,桑保国去外地送货已经快一周多了。
屋子里冷凊得过分。
桑渴躺在床上,裴行端去倒水,回来发现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形成自我保护的状态。
裴行端望见她这副模样,眼神寡淡,弯下腰拍拍她的脸。
“桑渴。”
“起来喝水。”
桑渴不愿意乱动,她仍旧觉得恶心,头昏。
仿佛那碗油腻腻的面仍如影随形。
脑震荡的后遗症。
“桑渴。”
他又叫了一遍。
桑渴睁开眼,望见裴行端的脸,“端端...”下意识还是这么叫。
裴行端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发狠用了力,指节泛出青白狰狞的颜色,他似乎又开始生气。
桑渴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立马骨碌爬起身,去扯他的袖子。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不会再叫了。”
“我喜欢你。”
“小渴会一直喜欢你的。”
屋子里寂得过分,钟摆声滴答,跟裴行端的心跳频率诡异地趋于一致。
这是近乎赤/裸的坦诚告白,少女虔诚的眼神软惨地落在他的身上。
但,裴行端听完后依然面无表情,没有正面回应亦没有表态。
足足过了好一会,桑渴觉得她的手腕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支撑。
她心底最后的一道界线,渐渐变得模糊了,她勇敢不起来了。
真的,勇敢不起来了。
裴行端将那杯水置于床头,轻松掰开桑渴的手,简单抽了桌子上的几张纸巾,扔给她,做完这些便毫无留恋的离开。
门‘咔哒’一声被带上。
桑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决绝到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屋里闷热,她盯着门框,身体止不住颤抖,将头埋进双膝。
继而开始呜呜地,小声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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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玛。
老裴狗逼给爷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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