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乐低了低头,看着手中扫帚,看着那一对泛黄的落叶又被风给吹散,散得到处都是。他掩下眼中神色,开心也好难过也罢,感慨也好怅惘也罢,最终都统统化作宁静。
他开口道:“女施主是来进香的么,倘若是还请明日再来吧,今日闭观,不招待施主。”
说罢他转身欲走。苏连茹瞠了瞠眼,眼泪从眼角撇落,她根本没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三两步急急跑上前就抓住了兰乐的袍角,她哭着问:“兰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连茹,我是苏连茹啊。”
兰乐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对她说:“女施主请回吧。”
苏连茹挪了挪脚,一点点靠上来,松开他袍角的时候,手顺势从他腰间穿过,自背后将他抱着。她道:“你心里还记着我,你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兰乐,隔了这么多年,你却连与我相认的勇气都没有吗?”
“贫道已是入道之人,还请施主自重。”
苏连茹痛如刀绞,抱过他,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之后,才不舍地一点点松开了他,道:“好,好……好像你看到我来,一点都不高兴。或许在你心里,反倒觉得是累赘吧。从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人像傻瓜一样地挂念着你……”她后退两步站定,见兰乐仍是没有要转身面对她的意思,于是扭头拔腿便离开了。
那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在兰乐的耳中,直到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再也听不见了,良久他才动了动身体,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回过头去。
廊上已然没有了苏连茹的影子。
孽缘孽缘,是孽也是缘。
他回房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是失神的时候连水杯都没握稳,一滑便往地上泼了去。瓷器碎裂,他低下身去准备捡,这时外面焦急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惊扰了他,使得他一不留神便划伤了手指,顿时鲜血沁出皮肤,滴落在雪白的瓷器上,异样鲜明。
道童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兰乐背对着他,因而他也看不见兰乐手上流血了,慌慌张张就道:“不好了师父,方才那位女施主,她没有下山,而是往后山跑去了。师父,那边可是一片悬崖!”
兰乐一听,霍地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回身就朝外面冲去。那灰白的衣角抚过道童的小脸,触感轻柔痒痒的,道童抬手摸了一把脸,再睁眼一看时,已然不见了兰乐的影子。
当兰乐急急忙忙跑去后山时,见苏连茹正站在悬崖边上。她脚下是层层云雾,遮挡着万丈深渊。
见苏连茹脚步还在往前挪,兰乐急了,脱口道:“你干什么?”
苏连茹怔了怔,回头看向他,泪中带笑,道:“今生找到了你,我已了无牵挂,只是不知道今日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不会一直记得我。”
“你不要做傻事……”苏连茹往前走了两步,兰乐惊恐道:“连茹,你回来……”
苏连茹脚步一顿,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泪如泉涌:“你看,你还是把我想起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你心里也和我记挂着你一样,记挂着我呢?”
“为什么一定非得要拆穿”,兰乐双眼微红地看着她:“将一切都拆穿了,又有什么意义?我们之间,还能回到过去吗?”
苏连茹怔了怔,兰乐继续说道:“你已嫁做人妇,我已入道重新为人,我们之间还会有什么样的交集?”
苏连茹哽着喉:“我们、我们……就不能重新再开始吗?你是不是嫌弃我,早已经嫁过人了?”
“别傻了。”兰乐痛道:“你若是还不明白,我可以再告诉你一次,我们之间从一开始不过就是一场戏。”
苏连茹吸了吸鼻子,看向他,道:“好啊,既然那是一场戏,我问你,你便一一回答我,你敢吗?”
兰乐不回答,她便当做是默认了,又道:“从一开始,他们诱我去兰乐坊的时候,你便早有所准备了是吗?”
“是。”
“让我爱上你也是你的手段之一是吗?”
兰乐看着她的眼睛回答:“是。”
苏连茹顿了良久,又问:“既然你知道只是一场戏,那你到最后,爱上我了吗?”
兰乐没再回答。
苏连茹笑得决然:“我问你,到最后你爱上我了吗?你怎么不回答?分开这么多年,你心里就没有想过我吗?你没有憧憬过我们一起回你的家乡一起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吗?”面对兰乐的沉默,她没有歇斯底里,只轻声问:“有没有,你回答我啊。”
兰乐静静地看着她。
她道:“我若死了,你也会难过,你也会痛对不对。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此刻正在滴血。我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更痛苦。为了找到你,我已经众叛亲离了,你让我回去,我哪里还能回得去?”
她说着便缓缓蹲了下来,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哭得凶狠:“我就只剩下你了……可是你为什么却不认我呢?你骗我也好,利用我也好,可我都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了,我忘不掉,我明知道你在这里,我走不开……”
兰乐一步步朝苏连茹走过来,将她抱进怀,然后拦腰抱起,离开悬崖边那个极其危险的地方。苏连茹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了,哭声久久不能止。
兰乐说:“我一入道之人,终身不能离开道观,你忘了么。”
苏连茹揪着他的衣襟道:“可是现在,现在先皇已经死了,没有谁会在意你人在哪里……”
“我在意,我的余生便要在这个地方赎罪。”
“你要赎罪是吗,那好……我苏连茹这一生也是罪孽深重,我和你一起赎罪,不管到哪里,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你这又是何苦。”
“比起公主,我宁愿当个普通人。”
那天兰乐怎么劝也无法将她劝回去,后山的银杏林里,两人紧紧相拥……
后来,苏连茹总算下山了,她却没有回京。她就住在山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每逢道观开观,她便挎着篮子如同其他的香客那般上山来。
至此京中,再也没有一个叫苏连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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