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三)
    “骆闻舟。”张春久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找骆闻舟, 让他带人亲自跑一趟。”

    “叫刑侦队的骆闻舟开会。”

    “让骆闻舟滚到我办公室来!”

    “骆闻舟呢……什么, 还在值班室睡觉?几点了还睡, 他哪来那么多觉!”

    老张局在位的时候, 待小辈人没有陆局那么随和, 往往是连名带姓地把底下的小青年们呼来喝去, 骆闻舟是被他呼喝最多的, 这名字无数次从张春久嘴里吐出来,有时候叫他去干活,有时候叫他去挨训。

    骆闻舟从没想到过, 有朝一日,老张局再次开口叫他,会是这种情况。

    警察手里有槍, 犯罪分子手里也有槍, 双方谁也不肯率先放下,互相指着, 一时僵持在那。

    张春久回头看了一眼伪装成张春龄的人, 那人体态、身形、打扮、被一帮人簇拥在中间的架势足能以假乱真, 除非是熟人凑近了仔细看, 否则很难看出破绽……如果警察能凑近了仔细看, 说明他们这里已经尘埃落定,大哥大概早就安全离开了吧?

    “能追到这来, 你还有点能耐。”张春久转向骆闻舟,“暗地里救走周怀瑾、跟踪东来的, 看来也都是你了。”

    骆闻舟没有回答这种废话, 无视双方的枪口,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张局,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

    张春久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三年前,老杨休年假期间,途径一个地下通道,为了保护市民被一个通缉犯刺杀——老杨膝盖不好,他没有理由放着人行道不走,走地下通道,这个疑点我打过很多次报告,都被您摁下了,您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他那天不是出去买菜的,是收到线报,去追查一个可疑人物,拎着菜是掩人耳目,一路跟到了地下通道。”张春久淡淡地说,“人没追到,遇见在那等候已久的通缉犯。”

    “目击证人说狗突然发疯,不巧激怒了通缉犯,”骆闻舟沉声说,“其实因果关系反了,是狗先察觉到通缉犯的恶意才叫起来的,因为他本来就打算靠袭击路人或者逃跑引出老杨。”

    杨正锋,一个快退休的老不死,走个地下通道都不敢一步跨两个台阶,又是痛风又是骨刺,逞什么英雄呢?他居然还以为自己是能空手夺白刃的小伙子,随便劫持个路人都能引他现身。算计他太容易,简直都不值一提。

    “但是老杨临终前没有提到过他本来正在追踪的人,而是告诉陶然一个不知所谓的电台名——”骆闻舟说到这里,话音顿住,因为看见张春久笑了。

    骆闻舟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其实他这话不是留给陶然的,是留给你的?他还剩最后一口气,没有提到逃跑的可疑人物,是因为他觉得那个人一定能被追回来……当时他身边一定有个搭档,附近监控没有拍到,是因为两个人没有一起行动,而是一个追、一个绕路到前面去堵,这种默契不用口头沟通的默契,非得老伙计才有——那个人是你!”

    “刚开始,是有人匿名给他寄了一些东西,指纹和dna的对比,还有一打照片,指纹和dna信息都是通缉犯的,照片是告诉他指纹采集地点。杨正锋没有上报。”

    “因为这些让他想起了顾钊?”

    “不,因为给他寄东西的人,不但是个杀人凶手,还是个‘死人’。”

    骆闻舟低声说:“范思远。”

    张春久嗤笑一声:“我不知道范思远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选择把这件事瞒下来,自己偷偷去查。那个电台的朗诵者投稿,就是范思远在暗示他哪些案子看起来意外,其实是有隐情的——他也真护着那个神经病,直到死前才告诉我。范思远就是个神经病,他当年连杀六个人,被警察通缉得跳海,是我爱惜他有才华,派人救了他,没想到救的是条中山狼。”

    “你没有亲自接触过范思远。”

    “我和我大哥不直接见人,包括郑凯风他们。一般联系客户、跑腿办事,都是用身边信得过的人。”

    “老杨在调查过程中,难免会用自己的权限查一些旧档案,被你发现了不奇怪。”骆闻舟说,“可他查的是内鬼,你是怎么取得他信任的?”

    “你说反了,”张春久古怪地笑了一下,“是他怎么取得我的信任。”

    骆闻舟一愣。

    “想得到一个人信任的最好办法,不是拼命向他证明你和他是一边的,而是反过来,让他意识到自己才是被防备的人,你要引他来想方设法博取你的信任。”张春久说,“我假装自己也在暗中查顾钊的案子,而且查得十分谨慎,一边查一边掩盖痕迹,只是‘不经意’间被他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我让他意识到,我不仅在调查,而且出于某种原因,正在怀疑他,我耐心地陪他玩了大半年‘试探’和‘反试探’的游戏——最后是杨正锋终于让我‘相信’,他不是内鬼。”

    张春久说到这里,看着骆闻舟,话音突然一转:“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费渡不就是这么对付你的么?”

    骆闻舟皱起眉。

    “先处心积虑地接近你,再不小心露出防备,让你晕头转向、全力以赴地追着他跑,挖空心思地向他自证,博取他的信任,等你完全陷进他的圈套里,还要为自己千辛万苦拿下了‘高地’而沾沾自喜——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张春久摇摇头,“骆闻舟,你和你师父一样自以为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骆闻舟叹了口气:“张局,到这步田地了,您就别操心别人的事了。”

    “当然,负负得正,”张春久冲他摊开手,露出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表情,“我这么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说他不是好东西,也许恰恰说明他人品还不错,这都不一定,看你怎么想,也许他是出淤泥而不染呢。费家最早做的就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后来费承宇谋财害命,买/凶杀他岳父,通过这一单生意才渐渐跟我们关系紧密起来,那个人——费承宇,贪婪得真像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是他先算计我们的,十三年前,就是他和范思远密谋,一点一点渗透进来,再利用警察,把我们其他的大客户一个一个斩掉,让我们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地依附他,成为他手里的刀。”

    骆闻舟:“所以他们俩第一步就是利用顾钊案中的疑点,引老杨去查几个窝藏通缉犯的据点——那几个据点是谁的?”

    “大部分根基浅的是魏展鸿出钱建的,魏展鸿年轻,野心勃勃,确实是有一点丧心病狂,他活动太扎眼了,费承宇和范思远他们打算拿他先开刀。”张春久摇摇头,“不过那两个人实在是太把人当傻子了。”

    “你利用老杨,反而把他们揪了出来,”骆闻舟沉声说,“费承宇的车祸也是你策划的。”

    张春久勾了勾嘴角,默认了这项罪名。

    “但是范思远跑了,你知道这个人还没完,你也知道你们一手建的‘帝国’里被他掺进了清除不干净的病毒,所以你防患于未然地做了准备。你先是趁着费承宇车祸,费家乱套,浑水摸鱼地把苏程骗上你的贼船,然后故意在局里的监控设备上做手脚——这样即便你退休或者调任,也能随时得到你想要的消息,而万一东窗事发,曾主任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你的替罪羊,苏程和费家就是现成的‘幕后黑手’。”

    张春久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还故意重提‘画册’——对,‘画册计划’是潘老师命名的,但是这个和当年那个‘画册’几乎一模一样的项目策划是你提起的。”

    张春久一挑眉。

    “因为第一次画册计划里,你借了范思远的掩盖,自己杀了个人。”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张春久说,“巴不得别人查到我吗?”

    “因为你比范思远更知道那个倒霉的美术老师和疯子为什么要死,你知道那件案子就算查个底朝天,也查不出和你有半点干系。一般人会觉得,如果是真凶,一定恨不能把这件事从世界上抹去,绝对不会主动提起——老杨一死,范思远很可能会通过蛛丝马迹盯上你,你想用这种方式打消他的怀疑。你甚至在调查组调查到你头上的时候,利用这个伏笔把范思远和潘老师一起咬了进来,真是神来之笔。”

    “别恶心我了,效果一点也不理想,”张春久颇为无所谓地说,“范思远那条疯狗不吃迷雾弹,就认定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不是他们燕公大那一派出身吧?”

    骆闻舟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局,”他略微低了一下头,十分艰难地续上自己的话音,“送……送老杨那天,你亲自过来嘱咐我们每个人都穿好制服,亲自领着我们去参加葬礼,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张春久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薄如一线的嘴角抿了起来,下颌绷成一线。

    “老杨和你二十年的交情,托妻托孤的生死之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顾警官跟你同一年进市局,拿你当老大哥,他们俩在最危险的时候都相信了你,把后背交给你,你一刀一个捅死他们的时候,心里痛快吗?笑话他们傻吗?”

    张春久沉默良久,勉强笑了一下:“……你说这些,是想让我良心发现吗?”

    骆闻舟指着他身后那个藏在人群里的胖子说:“张春龄是你兄弟,老杨和顾警官就不是你兄弟了吗?”

    不知为什么,听见“张春龄”三个字,张春久脸上细微的动摇蓦地荡然无存,他好像一条乍暖还寒时刻的河,人性像是春风般掠过,短暂地融化了他那皮囊下厚重的冰层,然而很快,更严酷的冷意席卷而来,再次将他的心肠凝固成铁石。

    “骆队!”

    张春久毫无预兆地将插/在外衣兜里手掏出来,对着骆闻舟直接开了一槍。

    可惜骆闻舟虽然嘴上格外真情实感,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张春久肩头一动,他就心生警觉,同时,旁边一个全副武装的特警推了他一把,子弹撞在防爆盾上,骆闻舟立刻就地滚开。

    和平对话到此为止,张春久朝他连开三槍:“愣着干什么,还不……”

    他忽地一怔,因为原本来接应他们的几个人脖子上挂着冲锋槍,全体保持着这个炫酷的造型举起了双手。

    张春久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骆闻舟。

    骆闻舟弹了弹身上的土:“我知道这就是恒安福利院的旧址。”

    张春久的脸色骤然变了。

    “不好意思张局,查到了一些您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所以早到一步,在这等着您了,”骆闻舟低声说,“张局,把你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发泄到别人身上,这么多年,管用吗?”

    “你明知道郑凯风和周雅厚是一路货色,还跟他们同流合污,”骆闻舟充耳不闻,“你做噩梦吗?你梦见过小时候伤害过你的怪物吗?你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害怕,觉得自己根本战胜不了它们,根本无法面对,所以只好也变成它们的同类……”

    “闭嘴!”

    “你知道张春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甚至去过苏慧那,像周雅厚、像那些脑满肠肥的王八蛋们一样,苏筱岚的日记上写着,一个才上小学的女孩——”

    “张春龄把她当成了谁?当年在恒安福利院里那个一般大的小苏慧吗?”

    张春久瞠目欲裂:“你懂个屁!”

    骆闻舟的目光与张春久在半空中相遇,他看见那男人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张春久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缓缓地按住自己的胸口:“你懂个屁——骆闻舟,骆少爷……你挨过打么?挨过饿么?知道什么叫惶惶不可终日么?”

    他一边说,便缓缓地把自己的手从胸前的内袋里掏出来,警察们七八条槍口同一时间锁定了他——张春久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引爆器!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张春久一字一顿地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就在这时,骆闻舟的耳机里接进了一个电话。

    骆闻舟本来无暇分神,却听见那边传来快要续不上似的喘息声,陶然用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挣扎着吐出两个字——

    “费、费渡……”

    “费渡是个好孩子啊。”张春久诡异地压低了声音,和耳机里陶然那声“费渡”正好重合在了一起,骆闻舟瞳孔倏地一缩。

    张春久毫无预兆地按下了引爆器。

    喜欢默读请大家收藏:默读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