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问的是朱佗，他搀扶着阁老秀走到了近前。
汤耀陵斜睨了碧潮阁二人一眼，傲然道：“你们想怎么算，尽管放马过来。”
汤耀陵身为万剑门护法，修为不至于太低。袭杀阁老秀的那一剑威力极强，已经证实了这一点。朱佗想赢他，不是一般的难；若是阁老秀出手，即便能赢他，也难免给他再次挑起修为高低争议的机会。
一时之间，朱佗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
段樱染握住两只金环，正待挺身而出，却被蓝衣女子拉住。
白毓明身旁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朱佗，汤护法既然让咱们放马过去，那便无须留手。”
随着话音，顾奇珍缓缓站起。
脸色还有些苍白，胸膛的血迹还没有擦拭干净，但眉宇间的坚定已清晰可见。
汤耀陵与白毓明同样惊诧，一直习惯于给别人留几分余地的顾奇珍的话语竟如此决绝。
白毓明甚至不顾师兄的尊严，接连向顾奇珍递了几个眼色，希望他能稍微冷静一些。怎奈顾奇珍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找出枪杆，一丝不苟地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寒铁枪头装在了上面。
朱佗见顾奇珍如此郑重其事，也不含糊，从阁老秀手中接过那座木塔后，就一动也不动，紧盯着汤耀陵。
“就凭你们两个？”汤耀陵见两个年轻修士竟敢如此相逼，嗤笑道：“那就一起来吧。”
话音未落，朱佗将木塔向上一抛，右拳如铁锤一般，带着呼啸的风声击向汤耀陵面门。
顾奇珍也是一枪刺出，挟起一缕寒意。
汤耀陵左手五指箕张，抓向木塔。
朱佗的拳头虽猛，汤耀陵却不挡不避，似是毫不在意，对顾奇珍的长枪倒是显得更加在意一些，不过也只是随手挥出一剑，护住了自己的胸腹之处。
他真正在意的是头顶上砸落下来的那座木塔。
无论是碧潮阁两名修士的珍视，还是先前阁老秀为顾奇珍疗伤时的神奇，都证明木塔绝非等闲法器。因此，汤耀陵宁肯被顾奇珍刺上一枪或是被朱佗打上一拳，也不肯被木塔砸中。
汤耀陵若是收了木塔，碧潮阁两名修士的战力势必大打折扣，以后双方再起冲突，他的胜算会更大。
汤耀陵从来都不是个盲目乐观的人，所以直到此时他仍未有一点儿松懈，依然在催动体内的真元源源不断地向左臂奔涌，以求一举收下木塔、万无一失。
然而，就在将要触到木塔的时候，汤耀陵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急忙缩手撤步，想要远远地躲开去。
就在此时，木塔发出了一道奇异的颜色。
这道颜色也是绿色，但并非疗伤时发出的那种翠绿，而是一种墨绿，犹如夏日里怒放的枝叶。
事实上，这道颜色正是由枝叶构成。这些枝叶是木塔的底座内伸出的数十条藤蔓。
这些藤蔓的枝条、叶子如同受到刺激的蟒蛇一样，疯狂地卷向汤耀陵。
汤耀陵避让不及，左脚被藤蔓缠住。
他右手挥起长剑，斩向藤蔓。
万剑宗的剑法不是盖的，果然削断了几根藤蔓。
然而，刹那之间，每个被削断之处都长出了几道新的枝条。新的枝条虽细，却更多，而且跟原来的枝条一样执着地缠上了汤耀陵的左脚。
汤耀陵再三挣脱不得，藤蔓已经缠到了脚踝。
见藤蔓确实难以摆脱，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手起剑落，竟将自己的左腿齐膝斩断。
朱佗见汤耀陵如此决绝，怔了一下，真元运转也难免一滞。于是半空中的木塔也随之微微晃了一晃。
就在木塔微晃之际，汤耀陵不顾伤痛，一掌击向木塔。
朱佗似是对木塔颇有信心，不仅没有收起木塔，反而催动木塔撞了上去。
一个是蓄意攻击木塔，一个是有心教训对手，人塔如流星般撞在了一起。
吃亏的是汤耀陵。他被木塔撞得横飞出十余丈。
木塔没有任何损伤，只是底部的藤蔓被汤耀陵的掌风激得有些向北飘扬。这些几乎没有人在乎。
汤耀陵跌落在冰面上，嘴角上溢出了鲜血，显然受伤非轻。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一丁点挫败的情绪，反而盯着那些飘拂的藤蔓，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在场之人几乎同时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朱佗更是急忙催动木塔收回藤蔓。
碧潮阁的少年见机虽快，仍是晚了。只见北方不远之处一块冰面陡然裂开，从中飞来一道黝黑的长索，卷住了一束藤蔓。
朱佗见势不妙，急忙全力收回木塔。怎奈木塔去势太快，长索又在向北方拉拽，木塔终究还是如流星一样向北方划去。
对于木塔的飞离，白毓明虽然对木塔很在意，但对它的归属并不在意；蓝衣女子更是始终无动于衷，不知是信任碧潮阁两位修士的能力，还是跟白毓明一样不在意木塔的去向；段樱染倒是有些出手的意思，但左手一直被蓝衣女子拉着不放；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阁老秀竟然也很淡定，直到此时，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着急的人除了朱佗，就只有顾奇珍了。但璇天宗的废柴不会御器飞行，也没把握让掷出的寒铁枪既刺断长索又不刺到木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佗作无谓的努力。
看到木塔在眼前消失，出离愤怒的朱佗向躺在地上的汤耀陵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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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奇怪的是，面对碧潮阁少年几乎能喷出火来的双眼和攥得青筋凸出的拳头，躺在冰面上的汤耀陵不仅没有流露出畏惧的情绪，反而笑了。
虽然是笑，但看着比哭还难看。
朱佗并未为其所动，指着万剑门护法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杂碎，莫说是笑，就算是哭，也挡不住小爷把你揍得跟猪头一样！”
汤耀陵又是一笑，然后举起了剑。
这次像是被朱佗的话逗笑的，笑得不算太难看。这次举剑时仍未起身，姿势很可笑，也很可怜。
满腔怒火的朱佗可不管那么多，一门心思只想着把如何将汤护法揍得连他奶奶都认不出是谁，好让顾奇珍的血不白流、阁老秀的木塔不白丢，才懒得去想这个败类的举剑姿势是可笑还是可怜。
但是，汤耀陵这可笑又可怜的握剑让朱佗满腹的愤懑都失去了发泄的机会——在朱佗的拳头挥出之前，汤耀陵将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顾奇珍与蓝衣女子几乎同时掠到了汤耀陵身边，阻止他将剑拔出。
看着紧握着自己手腕的顾奇珍和捏住剑柄的蓝衣女子，汤耀陵惨笑道：“不用担心。不把该说的话说完，我是不会死的。”
看来万剑门护法自刺的这一剑分寸拿捏得极好，伤口流血并不多，再经过阁老秀用几根木针在伤口周围一扎，几乎不像一个半边身子已经进入了坟墓的人。
“张师侄和吴师侄虽是那些人所杀，但我没出手阻止，是我害了他们。”说到这里，垂死的修士有些哽咽：“可此前那些人答应了不杀人的。”
那些人，自然就是夺走木塔的人。
阁老秀，自然也就洗脱了嫌疑。
朱佗向顾奇珍笑了笑，好像在说“相信我们碧潮阁准没错”。
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一下情绪，汤耀陵又道：“我害死了两个师侄，百死莫赎，纵是将我挫骨扬灰也是罪有应得。只望宗门念在我以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过我的家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双手抓住阁老秀的衣角，哀声道：“阁老，我知道您是个大慈大悲的人，请您一定要帮我说说好话，保住我的家人。求您了！”
朱佗见阁老秀被他抓住，叱道：“放手！我家阁老秀再怎么慈悲，也不会帮你这样的人渣！”
汤耀陵这双手一抓似是倾尽了全身生机，眼神开始涣散了起来，脸色也开始发青，嘴里“求您了、求您了”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但双手一点儿也没有松开。
阁老秀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汤耀陵的双手终于松开了阁老秀的衣角。
顾奇珍问道：“你为什么要帮那些人？”
生机已经极其微弱的万剑门修士艰难地答道：“因为……因为家人落到了……他们手里。”
蓝衣女子道：“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抱……抱歉。这个……不……不能……说。”说着，汤耀陵突然张口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很快，他的两个瞳孔就完全涣散了。
阁老秀缓缓俯下身子，将万剑门护法的双眼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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