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吹来一丝凉意。

    菲利普轻起身将窗关紧一些，只让屋内充满温暖阳光。

    在交谈中，他已经知道这名双目失明的学员叫做威灵顿，出生于王都，是个孤儿。他从小无依无靠还不到十岁便开始四处淘生养活自己，多年来做过的工作数不胜数，饥贫相伴，活得很不容易。

    菲利普原本只是出于同情前来探望，原本只想好心宽慰一番，原本只想给他一些生活的勇气，可是聊着聊着他已经舍不得走，因为他发现这个叫做威灵顿的家伙很不简单！

    他很聪明，交谈中思维也非常清晰，最难得是博闻强记，两人说起从前那是真假皆有。威灵顿说的是真实的年少经历，而菲利普却是满口胡言强拉硬套。就在刚才，菲利普说自己来自塞波加尔边境的一个部族，威灵顿立即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连忙追问部族名称。

    这难不倒菲利普，他既然能进入学院执行任务，那么在身份伪造方面肯定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当即说出一个很陌生也很冷僻的名字——“侍月部族”。

    然而威灵顿只是沉默片刻，就说出一句让菲利普都毛骨悚然的话来。

    “肖恩大哥，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我骗你什么了？”

    “肖恩大哥，你说的这个部族我在书中读过的，据说他们世代都居住于索拉高原，以狩猎为生。”

    “对呀，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我们族人正是以狩猎为生。”

    “肖恩大哥，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我记得在书中读到过，这个部族的居民有种很奇特的习俗，他们信奉自然图腾，认为整个世界都是一头大熊所化。而他们也自认是熊的子民，出于敬畏之情，他们会在双臀纹上两只熊掌，寓意着狂野的勇气，也寓意着他们永远不能倒下也不能坐下，否则就是对神明不敬。最神奇的是，这熊掌纹身是在每个婴孩降生之时纹上，随着成长也会慢慢变大，男女都是如此。说来有些好笑，我记得肖恩大哥的臀部并没有纹身……”

    菲利普心跳不争气地变快，面上不动声色：“兄弟你肯定是记错了，纹身我当然有。不过你盯着我的屁股看干什么？”

    威灵顿唇角微扬，缓缓摇头：“不是我要盯着看，而是咱们外院就一个淋浴间，大家都在那冲凉。而且最初的时候我们都很讨厌你，也就不时会关注你，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你身上没有纹身，半点都没有。”

    菲利普决定了，这件事情一定要向上反映，也不知是哪个傻逼做的假身份竟然有着如此之大的漏洞！他肯定以为找个没人听过的偏僻一些的地方就能瞒天过海，殊不知眼前就有一个读过很多书所以知道真相的家伙！

    菲利普拍拍威灵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自然：“兄弟你记错了，纹身我真的有，我没骗你。”

    威灵顿歪着脑袋，那双失明的眼睛仿佛透过了纱布，将菲利普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肖恩大哥，其实小弟还有一个疑问，也不知大哥方不方便回答？”

    菲利普的声音莫名有些紧张：“你问。”

    威灵顿犹豫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肖恩大哥，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我还记得这个部族之所以叫侍月族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部族人发色皆为银色，看上去就和月光一般，可是大哥，你怎么会是金色呢？”

    菲利普不说话了，气氛变得沉默而压抑，心中杀气亦是不由自主地蔓延开来：“兄弟，我很好奇你读的究竟是什么书？”

    威灵顿打了个寒颤，紧紧攥住胸口：“大哥，天气好像变冷了？”

    菲利普面沉如水，杀意有些快要压抑不住：“能不能先回答我？”

    威灵顿冷汗淌下，飞快说道：“我读的书很杂，因为从前很穷上不起学也没有什么朋友，闲暇之余我除了看书根本没有事情可做，这些年来我读过的书没有八千也有一万本，无论是民俗杂志地理文献，亦或是学术策论皆有涉及，大哥……”

    屋内沉寂下来，一时间双方都没有再开口，只是威灵顿已经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森冷寒意，只觉得内心惶恐，肝胆俱颤：“肖恩大哥，谢谢你赔我聊天，我很高兴，我会忘记今日的交谈，好吗？”

    菲利普长叹一声，缓缓问道：“兄弟，你还有其他朋友亲人吗？”

    威灵顿心中更冷：“没有了……”

    “哦，也就是说哪怕你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

    “是……”

    菲利普觉得事情真是说不出的可笑，原来真的有很多事情总是不经意地发生，原来真的有很多偶然，他千方百计隐藏的身份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露出了马脚，若是自己不来探视威灵顿，若是没有和他闲聊，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兄弟呀，你让我觉得有些烦恼，知道么？”

    “肖恩大哥，我的眼睛已经瞎了，什么也做不了的，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请你相信我……”

    “我只相信兄弟的承诺，真正的兄弟。”

    心中的恐惧顿如眼中的黑暗一般深沉，威灵顿挣扎着想要站起，慌乱之下椅子倾倒，已然站立不稳。菲利普上前一步将他托住，又稳稳按了下去：“威灵顿，你怕死吗？”

    那冰冷的杀气清晰得犹如曾经的光明，威灵顿周身剧颤，声音亦是发颤：“肖恩大哥，我只是一个可怜虫，根本就卑微得无关紧要，你若是杀了我反倒会给你带来无谓的麻烦，放过我吧，我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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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利普凑到威灵顿耳边，说出的话更是让他如坠冰窟：“如果我愿意，一分钟就能把这宿舍楼夷为平地，楼中几百人一个都跑不了，而这银血学院中没有人能够抓得住我，你信不信？”

    威灵顿沉默下去，他很后悔，很后悔自己闲着没事卖弄学识，后悔自己不知死活地触碰那些危险的秘密，他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读那么多书后悔自己知道太多的知识，他甚至后悔进入银血学院，后悔卷入这一切。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想着当什么兵，这下可好，不但双目失明更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他已经猜到这个肖恩大哥藏着很深很深的秘密，也能猜想他隐藏身份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现在他宁愿不知道！

    “威灵顿，今日之事希望你莫要对外透露，否则……”

    说完，菲利普轻轻走出房间，不再回头。

    宵禁时分，他再次溜出学院，以他现今的声望地位已经不会有人再去告密，提米等人知道菲利普溜走却也只当没看到，依然蒙头大睡，睡得香甜。

    进入王都城区菲利普径直潜入协会，却被告知格伦今夜不在，管事古林当机立断，亲自驾车拉着菲利普七拐八绕，最终在外城一幢精美小楼前停下。在扇了情妇两个耳光之后，女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于是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简单扼要将事情说清，古林已然用一手漂亮的文字写下密函，再由格伦亲自戳上印章将信件送至焰虎门内。夜半之时，焰虎门武馆走出一人，客商打扮，真正的身份却是从托梅调来的千狩卫成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他来到城外的时候已经有一辆朴素的马车久候在此，到得天明马车驶出了王都辖区，继而北上。

    两天之后，大陆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出现一名农夫，背靠大树似在午休。只是眼见四下无人，这农夫竟然闪身跃上树冠，在一个空巢已久的鸟窝里翻检起来，忽然神色一动，取出一封油纸包裹的信件。

    没过多久，这封信已经出现在了约翰的桌子上，看完之后不禁暗骂一声。找人交代几句，约翰又在其顶头上司面前死皮赖脸地撒泼一番，随后便寻了个由头出门潇洒去了。

    几许周折之后，约翰终于走上了官道，其目的地，正是王都巴尔奇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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