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熙三十一年，十月。

    乔婉坐在被布置成一片大红的婚房里，头上的红盖头朦朦胧胧地遮掩住了面前的一切，只影影绰绰地稍稍能够看得到一点影子。

    她静静地端坐在那里，两只手轻轻搭在一起放在膝盖上，大红的喜服衬着她洁白的双手，两只手更像是玉白无暇，显得精致美丽。

    乔婉想到从高邮出嫁上船的时候，母亲一个劲地哭，她也哭，她在高邮住了那么多年，已经熟悉了那里的一切，那里家里的每一个房间，家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棵树，她都知道，她也熟悉那里从高邮湖上吹过来的风，带着湖水的湿气。

    从她上船出嫁的那一刻起，那些熟悉的东西，她都回不去了，她甚至从此不是乔家的人，她变成了顾家的人。

    安知桦只是躲在屋子里，他没有出现，乔婉在离家前想要看他一眼，也没能看到，这让她有些伤怀，毕竟是养了那么多年的弟弟，他连那么一面也不让她看了。

    乔麟已经十二岁，也是很懂事的了，他本来想要为乔婉送亲，但是还是太小了，安氏便没有同意，只是说乔婉回门的时候还会回家的，让他不要胡闹。

    乔玉也有九岁了，是个沉默而矜持的小姑娘，有安氏照顾，乔婉倒是不担心她的。

    前一年嫁到乔家的贾泽蓉，她作为嫂嫂，乔婉只和她相处了一年多，相处倒是融洽的。

    她原来是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嫁到乔家后，虽然乔家的房屋院落已然是十分阔大了，但对于她来说，这里的院落不够新，不够精致，没有美丽的大花园，没有家养的戏班，而且甚至整个高邮都没有特别好的戏班，这对于她来说，几乎就缺少了所有的娱乐活动，她在家便不过是读书，然后找乔婉去说话，但乔婉总是忙的，很少有时间能够陪她说话。

    而乔璟，则是在新婚后半月就回了书院里继续读书。

    这位新出炉的少奶奶，倒没有因为丈夫出外读书而变得幽怨，但她失去了可说话的知己，她也的确是开始变得无聊了，于是就开始跟着学管生意，不过她的意气甚重，而且看不上店铺里的掌柜管事们，所以这个过程也并不那么顺利。

    好在她人很好，对安氏也很孝顺，一家人倒是其乐融融。

    她又带了一份十分可观的嫁妆来乔家，所以，她的院子里甚至是她自己开火吃饭，她使用着她自己带来的奴才丫鬟们，倒不至于在生活上都完全不能习惯。

    乔婉出嫁时，她扶着安氏，只是不断安慰她，乔婉远远地看着母亲和嫂嫂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小，心里也全是伤怀。

    好在有乔璟和乔辛为她送亲，一路从高邮到了苏州，乔婉在船上才调整好了心态。

    安氏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是不可谓不好的，拿出了很丰厚的嫁妆给乔婉，想让顾家不要将乔婉看低了，不过，这些对于一直在盐茶道这个肥差上的顾家来说，依然是不够看的。

    乔婉嫁妆里最有重量的部分，还是温大人让从京城里给她送来的一些首饰和一千两黄金，乔家本是不想收的，但是温大人写信说他也就只有乔婉这么一个女儿，她出嫁，他自然是要让她风风光光的，乔婉也就只好收下了，这是大恩不言谢，但是心里是十分感念他的好的，真正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一般。

    除了这些，乔婉还带了她用惯了的且十分信任的一套管事伙计，她家里在苏州开了一家胭脂店，这个也是给乔婉的嫁妆，这些管事伙计，便也是为乔婉在此所用。

    乔婉在出嫁的时候，是丝毫没有什么浪漫主义情怀的。

    离开熟悉的家，离开依赖的母亲兄长，离开挂念的弟弟妹妹，这些就够让她伤心了，但是她也知道人总要这么走出去的，只能让自己放宽些心。

    除此，她对即将要成为她丈夫的顾骁也是十分了解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多幻想，她知道顾骁的好，所以也想和他好好将以后的日子过下去。

    她从在船上起就开始构思着将来的实实在在的生活，每一分钱要怎么花，要怎么扩大店铺做生意，顾骁什么时候考举人考进士，考上了要怎么办，考不上要怎么办，要是有了孩子要怎么办，没有孩子要怎么办。

    顾骁身边也有一套管事奴才，她初嫁过去，他们定然是不会轻易就服她的管的，她要怎么做才行。

    顾骁刚成婚，也不好就直接从叔父顾大人家里另分出去住，还是要住在顾大人家里，那么，要怎么和顾家的那一大家子相处。

    ……

    现实的各种事情，让乔婉哪里还生得出多少新婚的浪漫主义，此时坐在婚床上，她也只是安静而冷静地在等着顾骁进来。

    远远能够听到办喜事的大堂里的热闹声音，乔婉以为自己要等很久，没想到顾骁很快就进来了。

    顾骁是十分有礼貌的，他太过严肃认真，周围伺候的人，甚至都没法说出太多玩笑之词来，他对着乔婉行了一礼，才说，“婉儿，我挑盖头了。”

    顾骁这话惹起了房里其他人的笑，他并没有在意，轻轻挑开了乔婉头上的红盖头。

    乔婉抬头看他，两人就那么四目相对了。

    顾骁喝了些酒，不过想来他注意了分寸，并没有喝醉，只是脸上有些发红，目光温柔里带着欢喜，静静凝视着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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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婉画着精致的妆容，不过经过一整天的礼仪，妆有要化开的趋向，虽然如此，她还是美的，漂亮的桃花眼，浓密的眼睫毛黑鸦鸦地扑闪了两下，像两只蝴蝶扑扇在顾骁的心尖上。

    这就是他求来的妻，要一生一世相守相伴的人。

    乔婉对他笑了一下，柔声说，“我一直在等你。”

    是等了小半晚，也是等了前半生。

    顾骁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伸出一手拉住了她的手，从喜娘的手里接过酒杯，他顺势坐在了乔婉的身边，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了她，自己才又拿了另一只酒杯，在周围人的含笑里，两人喝了交杯酒。

    又在一系列的礼仪之后，乔婉才在人的伺候下去了头饰，卸妆洗脸，又吃喝了点东西，脱下婚服，穿上寝衣，等上床的时候，顾骁也已经收拾好了。

    丫鬟婆子们喜笑颜开地退了出去，房门被关上了，乔婉坐在床上看着顾骁，说道，“夫君，我们休息吧。”

    顾骁似乎是有点紧张，又去灭了一盏红烛烛灯，这才走到床边来，也在床上坐下了，他伸手拉住了乔婉的两只手，乔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任由他拉着。

    顾骁却只是盯着她看，去掉了妆容的乔婉面色白嫩如玉，眉目因为太过浓黑而带着艳色。

    顾骁看着她说道，“婉儿，我们从此就是夫妻了。”

    乔婉点点头，“嗯。”

    顾骁又说，“从此我们要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乔婉还是点头，“是。”

    顾骁还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他就只是剩下了一笑，乔婉则轻声道，“从此我们俩就是一家人了，要结合成一个家庭，你是夫，我是妻，所以才有夫妻，以后还会有孩子，在外我只能仰仗你，但是在家里，我一定会做好的，你无论在外面如何，回到家来，我都会让你安心的。但是，你在外面也要让我安心。”

    顾骁愣了一下，乔婉的话说进了他的心坎里，他双臂一揽，将乔婉抱到了怀里，低声道，“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你有我，所以我们有一个自己的家。”

    乔婉是知道顾骁的心思的。

    看红楼梦的时候，无父无母借住外婆家里的林黛玉有多么孤苦无依，虽然顾骁是男儿，倒不至于命运那么惨，但是寄人篱下，终归并不是一件如意的事情。

    顾大人的家里，也并不是顾骁的家，乔婉想，她是要给顾骁一个家的，这个家，从此也是她的家，乔家那个家，已经不是她的了，而是她嫂嫂的。

    乔婉抬头看顾骁，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顾骁轻轻“嗯”了一声，伸手从床头挂钩上放下了床帐，搂着乔婉往床里一滚，乔婉倒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被顾骁半搂半抱地放在床中间时，她还是开始紧张了，睁大了眼睛看顾骁，床帐里是一片大红，不知道是这红晕上了顾骁的面颊，所以他的脸很红，还是他本身是在害羞，所以脸红了，乔婉也是脸红，她知道行夫妻之礼是怎么回事，但从没有经历过，虽然安氏之前倒是隐隐讳讳地对她说过些话，甚至她的嫁妆里还有两本*画册呢，但到底还是害羞加不知所措了。

    乔婉闭上了眼睛，顾骁又唤了她一声，“婉儿。”

    乔婉只好睁开眼睛看他，“嗯？”

    顾骁说，“我亲亲你了？”

    “嗯？”乔婉看他那么郑重又紧张，不由突然觉得很搞笑，倒不是那么紧张，微微笑了起来，伸手环上了他的颈子，低声道，“好。”

    101章红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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