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朝西成功的把众人的注意力转到了三房一家人身上。老杜头狠狠地瞪了三儿子一眼,烟锅子敲得咚咚直响,他瞪着大环眼,怒声质问:“啥?你还想着分家?你两个哥哥都没提,你敢提?你们三房连个儿子都没有,就靠着你和那帮丫头片子,你能撑得起门户?”
“爹,我……。”杜朝南耷拉着脑袋,偷偷觑了方氏一眼,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他心里自然是想分的,他虽然常年不在家,方氏也很少向她诉苦,但自己媳妇和闺女过得什么日子,他心里明白得很。可是,对于自己的亲娘他又能说什么呢?他不能也不敢。
老杜头话一落点,何氏也语重心长的劝道:“三儿哪,你才是一家之主,你得拿个主意出来。我和你爹平常是对你有些严厉,可我们老两口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这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自己的儿子的。你说你们要是分出去了,你们两个都老实巴交的,闺女又不顶事,到时候还不得被人欺负死?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咱们后面的小王村那家绝户头的事,你去瞧瞧他们一家过得什么日子?”
何氏所说的确有其事,小王村那家没有儿子,家里又只有兄弟两个,再加上他们刚好倒霉的遇到了一个儿子多的村霸,所以一而再而三的被人欺负。杜方宁叹息一声,农村一向是法律的盲区,别说是古代,即便是现代,她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但那又如何?人们不能决定自己的际遇,但却可以决定自己应对事情的态度。对于外人的欺凌,她一点都不怕。对方怎么出手,她就怎么对手。她怕的是来自家庭内部的假借亲情之名的压榨和挤兑,你不能明着干,因为有孝道和名声压着你,也不能诉诸法律,因为清官难断家务事。
“老三哪,你也是我心头掉下的一块肉,娘怎能忍心……。”何氏越说越动情,声音也不由得哽咽起来。杜方宁心中冷笑,若真是她心头掉的肉会这么对待他?确实说应该是她案板上的肉才对!不是她这人对老人心怀恶意,而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对何氏的幻想早已被现实打击得一丝不剩了。现在的她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个在道德上和人品上不走寻常路的人。
“就是啊,三弟,咱家的地不多,你平常总得出去做工吧,你一走,留下弟妹和几个侄女可咋办?你能安心吗?不分家,咱们一大家子还能相互照应着,你也不用担心。”杜朝东也急忙附和着何氏的话,他才不愿意三房分出去单过。
“对,爹娘说得对。你要是分了,肯定被人说不孝。”杜朝西也跟着慢腾腾的开口。
除了三房一家和方家众人外,其他人一致力劝他们不要分家。
方氏一看这情形,不禁心中大急,她小心翼翼的朝自己的丈夫使眼色。
“咳咳。”吴氏见此情形,不得不开口说话了:“我说亲家母、亲家公,你担心的事我仔细想过了,小王村那样的事应该轮不到他们一家头上。若真有点什么事,我们老方家一家子和你们姓杜的那不能全是吃干饭的。再说,分了家难道就不是一家人了?你们一家——”
吴氏话没说完,老杜头就语气不善的打断了:“亲家母,这是俺们老杜家的事,你们就别掺和了。你也是有儿子有媳妇的人,你们咋就没分?我说不能分就是不能分。老三,你一会儿就滚出去把借给刘大同的家给我要回来,要不回来你就别进这个家!”
杜朝南脸色由黄变青,垂着头带着哭腔哀求道:“爹,那刘大同的腿摔断了,他家小女儿又生了重病,哪有钱还啊。”
老杜头一听,刚刚压下去的火又重新涌上来,他挥起大烟锅作势又要打,被方青松和方满子硬硬给拦住了。
“杜老伯——”
“老哥——”
杜方宁的姥爷和大舅几乎同时开口劝说。但无论如何,老杜头就是不同意分家,他只是口头答应要将来要给几个孙女说个靠谱的人家。其他的再说什么也没用。他和何氏夫妻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十分默契,再加上大房二房一起帮腔作势,眼看着事情进入了僵局。
“老三,爹娘要是被你们气出个好歹来,你们两口子能不心安吗?”
“三弟,你一向都是个孝子,你可不能听了外人的挑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伐着杜朝南。大房二房更是摆出哥哥和孝子的架势,站在道德和舆论的制高点上教训三房一家。
杜方宁躲在一边,低垂着头,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她十分清楚,今天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这次若是分不成,下一回又不知等到哪年哪月。想到自己一家还要再受何氏的荼毒,她就心里发怵。她不怕吃苦就怕受气。不行!她无论如何也要分家!她想了一会儿,心中已有了主意。
杜方宁趁着众人正在争执,悄悄溜了出来,跑到她和两个姐姐住的屋子,弯下腰从床底下拽出一把斧头。自从用斧头砍鸡剁门扳回一局后,她就深深喜欢上了这把斧头。做人就要像斧头,干得了活,砍得了柴,关键时刻,能举起来当武器,让敌人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毕业前辛苦钻研的理论书籍中的哲理:一、在谈判前和谈判中,你都必须保持进攻,给他们制造持续不断的压力,迫使对方接受你的条件。你获取的越多,你可退让的就多。要给自己树立起强硬、不妥协的名声,这样他们还没和你会谈就已经陷入窘境了;二,要想敌手不敢攻击你,那么就让大家都知道,你有点疯狂,和你开战不是件简单的事。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欺软怕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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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杜方宁突然感到有些悲哀,她大学时曾看不过不少关到权力方面和心理学的书,原本想着自己毕业后好大展宏图,没想到她却突然来到了这里,如今她不得不现学现卖,用自己那点的知识和一点有限的经验和她名义上的亲人斗智斗勇。但是,不斗又有什么办法呢?
“爹,你把我们姐妹三个都砍死吧!”
杜方宁在自己屋里酝酿了好一会儿,然后披头散发的举着斧头冲进屋里扑到杜朝南身边,大声喊了这么一句。众人不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爹,你砍死我们吧,你生养了我们,无论怎么样对待我们都是应该的,可是我们不想被卖,不想整天挨打受气。你就砍死我们吧。死了一了百了!呜呜……。”
杜夏宁愣怔片刻之后,也慢慢明白了妹妹的心思。她心里不禁一酸,四妹最近的举止越来越出人意料,还不都是被这个家逼的!她来不及多想,便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面前,声泪俱下地说道:“爹,你就砍死我们吧!”
“你俩这是做什么?”老杜头的脸阴沉得可怕。
“方宁,夏宁,你俩快起……。”杜朝南如梦初醒一般,此时才慢慢回神,他一脸的矛盾和无奈,心里像针扎了一样痛楚。他伸手去拉方宁,杜方宁抱着斧头死活不松手。一双倔强而坚定的眸子定定地的看着杜朝南,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爹,我知道我不孝,可我就是想分家。我不想看着姐姐一个个被人卖嫁出去,不想将来我娘再生了妹妹又被生生送走,不想看着我娘干了一天活还得挨打受气,不想看爹累了几个月把工钱全上交还落不着一句好。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我奶身上掉的肉,都是因为她生了你养了你,我们不该怨不能说。我们这也是你和娘身上掉的肉,如今我这块肉不想活了,你就把我给砍了吧。砍了我们姐几个,你再拿着斧头让我奶砍了你,咱们一家都解脱了,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
“孩子……。”杜朝南心如刀绞一般,他只觉得胸中一阵难言的憋闷,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一眼过上这样的日子?他一直吃苦耐劳,不怨不恨。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是好人,都愿意跟他亲近。可是为什么他的女儿要一起寻死?刹那间,他的心头涌起了一股怨气,可是他该怨谁呢?怨自己的父母吗?不,他不能怨。这股怨意到最后只化成了一腔无奈和苦涩。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眼角渐渐泛上一层湿意。
“我的孩啊——”方氏更是嗷的一声大哭起来。
杜夏宁也低头啜泣起来。一时间堂屋里哭声一片。
吴氏和钱氏也一起擦着眼角,然后向方宁投来了极为复杂的一瞥。方满子等人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杜朝南,他才是一家之主,方家再怎么样也是外姓人。他们可以为他们撑腰但却不能替代杜朝南做主。
“三儿——”
“朝南——”
“三弟——”杜家一干人各式各样的声音涌了过来,宛如几百只大黄蜂一样嗡嗡的围着他叫。杜朝南只觉得头大如斗,脑子一片空白。
杜方宁一手抓着斧柄一手捂着脸嘤嘤哭泣,在哭的间隙,她还不忘从手指缝里观察着父亲的反应。
她觉得杜朝南此时还差一把火,她要把柴续上再推他一把。
“爹,你再不动手,我自己动手!爹,我虽是个女孩,可我身上也有人的血性。我宁愿死个痛快,也不想窝憋的活。你给了我血肉我就还你血肉。你砍了我,说不定我还能投个男胎。”说完,杜方宁双手颤巍巍的举起斧头,在半空划了一个好看的圆圈,再缓缓地朝自己砍去。
方氏和吴氏等人一起哭喊着上来夺斧头。这么多人看着,又怎会让她砍成。到最后,斧头落到了杜朝南手里。众人惊魂稍定,紧接着让人跌破眼眶的一幕又发生了。
只见杜朝南脸上带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手里握着斧头,“扑通”一声跪在了何氏和老杜头面前,声音干哑苦涩:“爹,娘,你们也砍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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