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宣钦和薛东蓉给薛家众人行礼。
他两人,萧宣钦宿醉未醒,脚步微踉;薛东蓉冷淡漠然,置身事外。与东瑗回门时的喧闹不同,气氛诡异的冰冷。
婆子拿了蒲团,让萧宣钦和薛东蓉跪下给老侯爷和老夫人磕头。
老侯爷却猛然站起身,冷哼一声出了大堂。
冰冷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老夫人亦颤颤巍巍站起身,扶着丫鬟宝巾的手走了出去。
二夫人禁不住掩面而泣,四姑娘薛东婷忙起身去安慰母亲。一个穿着天蓝色宝稠直裰的男子亦上前劝二夫人。
他是东瑗的三堂兄薛华轩,二夫人的亲生儿子。因为胞妹薛东蓉成亲,他特意从边远的四|川赶了回来。
看到这等场景,他的脸铁青。
世子爷叹了口气,也跟着老侯爷出去。
世子夫人只得跟上前去服侍老夫人。
正堂内嘈嘈切切,有人叹气,有人嗤笑,有人同情劝二夫人,有人扶起跪着的薛东蓉。
在乱杂中,萧宣钦缓缓附身,对着刚才薛老侯爷和老夫人坐的正席磕了三个头,次次落地有声。
东瑗的目光就投向了他。
从背后看去,他的背影有种相似感。时常跟盛修颐去给盛夫人请安,东瑗总是走在盛修颐背后,有时会不经意间看到他的背影。
萧宣钦的背影和盛修颐有几分相似。
老侯爷和老夫人都走了,薛东蓉也起身了,他还是对着薛老侯爷和老夫人的位置磕了头。
看一个人的操守,主要视其所为与所不为。
明知三日回门,倘若心里明白些,都会藏拙。哪怕再荒唐,都不会在昨夜彻夜寻欢。
明明老侯爷和老夫人已经走了,将他冷落,他依旧做出了孙女婿对长辈的敬重。
看到萧宣钦磕头,薛家有人白眼,有人嗤笑,东瑗心里却有丝异样。
这个五姐夫,是故意的吧?他做出这副荒唐的姿态,是为了什么?
给薛老侯爷看吗?
东瑗的三堂兄薛华轩若有所思。
薛东蓉回门这顿饭,吃得很压抑。
晌午的天气又酷热起来。
吃了饭,大家也懒得看戏。这次的客人,都是薛家嫁出去的女儿,天气炎热难耐,大家都回了各自母亲房里乘凉。
东瑗想着老夫人和老侯爷在生气,想去陪老夫人说笑,宽慰宽慰老人家。她先去给五老爷和五夫人请安后,才带着蔷薇去了老夫人的荣德阁。
青帏小油车在荣德阁门口停下,婆子端了小杌子,蔷薇先下来,然后扶了东瑗下车。
小丫鬟禀九姑奶奶瞧老夫人来了,詹妈妈就迎了出来,念叨:“这么热的天儿,九姑奶奶又是双身子的人,怎么四处跑?前头不坐席吗?”
东瑗笑了笑:“前头的席撤了,听戏的芳榭又热,大家就散了。”
詹妈妈淡笑,请东瑗进东次间坐,让小丫鬟给东瑗上茶,然后指了指内室,让东瑗说话的声音轻些。
东瑗知道老夫人和老侯爷在内室说话,就微微颔首。
荣德阁的东次间搁了冰,比外面凉快多了。可东瑗和蔷薇是刚刚进门的,还是不停拭汗。
詹妈妈拿着雪色团扇替东瑗打风。
蔷薇上前,低声道:“妈妈,让奴婢来。”
詹妈妈没有同蔷薇争,把扇子给了她,然后压低声音对东瑗笑:“九姑奶奶,蔷薇这孩子越长越好…….”
蔷薇就微微红了脸。
东瑗却好似听出了些弦外之音。
她怀了身子,她的滕妾又不得盛修颐的喜欢。不想让其他姨娘在她怀孕时钻空,该安排通房了。
詹妈妈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倘若詹妈妈是这个意思,也是老夫人透了口风。当初东瑗嫁到盛家去,她们就是想让蔷薇做滕妾的。
“蔷薇模样是越来越好。”东瑗轻声笑道。
詹妈妈看了眼东瑗,没有再说什么。
丫鬟撩起毡帘,老侯爷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已是一片淡然,没有了在正堂时的盛怒。
蔷薇搀扶东瑗下炕,给他行礼。
老侯爷看到她,笑了笑:“前头散席了?”
东瑗道是。
“陪你祖母坐坐,天凉了些再回去。”老侯爷叮嘱道,转身出了荣德阁。
东瑗和詹妈妈进了内室。
老夫人冲东瑗招手。
东瑗就坐到她身边。
“这样热的天儿,不该过来的,动了胎气怎么好?”老夫人摩挲着她,笑容慈祥。
“不碍事的,坐车过来,走了几步路而已。”东瑗笑。
老夫人就问她最近几日可有不适等等,又道:“早些告诉你婆婆,让她派个懂生产的妈妈在你身边。”
“罗妈妈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她就比管生产的妈妈还要懂。”东瑗笑道。
老夫人哦了声,想起了什么,向詹妈妈询问罗妈妈的事:“当年大奶奶生瑞姐儿,是不是她去照顾大奶奶的?”
詹妈妈笑:“可不是?您说她生了三个孩子,从来没病没灾的,是个会照顾人的,就把她派去照顾大奶奶。还想让她做瑞姐儿的乳娘呢。”
老夫人恍然大悟般,呵呵笑道:“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
罗妈妈派给东瑗之前,差点做了薛府嫡长孙女的乳娘?
东瑗错愕。
给薛府嫡长孙女做乳娘,那是极高的荣耀;从老夫人屋里出去,给六年前的东瑗做管事妈妈,等于贬职。
这是天与地的差别。
那时的罗妈妈并不能预见东瑗未来会受宠啊,她怎么会愿意呢?
一个是薛府嫡长孙女的乳娘,应该是薛府下一代里较尊贵的乳娘了,是光耀的前程;一个是不受宠的嫡女的管事妈妈,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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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都会选择前者吧?
罗妈妈从未在东瑗面前露出过不满,对东瑗尽心尽力。
倘若不是今日老夫人提起,东瑗压根就不知晓从前那么回事。
东瑗准备问是怎么回事,老夫人已经叹气道:“……她跪在我面前,说没有福分做大小姐的乳娘,哭哭啼啼的。问她什么,又说不出来,是个老实的。后来留了两年,才给了瑗姐儿。”
詹妈妈点头,笑道:“老夫人还是这样的好记性。”
罗妈妈自己不愿意去?
“为何不愿意啊?”东瑗问,“给瑞姐儿做乳娘,不是好事吗?”
詹妈妈抢在老夫人前头,笑道:“可不是,当时众人皆说是好事,偏她不愿。九姑奶奶,这是您和罗妈妈的缘分。”
看来是不能说了。
东瑗就笑笑没有再问。
在老夫人处坐了一下午。
中途世子夫人带着二姐薛东喻来给老夫人请安。宝巾出去说老夫人身子不利爽,九姑奶奶陪着呢,让世子夫人和二姑奶奶先回去。
后来大约是世子夫人去通知了众人,再也没有来给老夫人辞行的。
而老夫人也只字不提五小姐薛东蓉和五姑爷萧宣钦。
东瑗自然也不敢提。
落日西沉,透过院里高大树木投下斑斑树影,深绿浓翠掩映着荣德阁。墙上自鸣钟响起,已经申正。
老夫人知道东瑗也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不能回去晚了,就叫詹妈妈送东瑗和蔷薇出去。
临走的时候,老夫人赏了蔷薇一支掐金丝镂空金簪,叮嘱她好好服侍东瑗。
蔷薇接了,谢过老夫人后,跟着东瑗出了荣德阁。
回盛昌侯府的马车上,东瑗问蔷薇:“你可知晓罗妈妈当年为何不给瑞姐儿做乳娘啊?”
她还是念着这件事,反而把老夫人对蔷薇事情的暗示搁在脑后。
东瑗不会安排蔷薇侍寝。
因为就算她怀了孕,盛修颐的妾室也无机可乘。盛修颐的妾室,邵紫檀在他身边十几年,陶氏六七年,范氏两年。倘若他喜欢谁,早就宠上了,儿女也早有了。
她和盛修颐不是新婚夫妻。
再说,在她诞下麟儿之前,盛修颐都不一定能从西北回来……
甚至可能回不来…….
她忙打出念头,不敢往深处想。
蔷薇见东瑗问她罗妈妈那件事,就笑道:“奶奶,瑞小姐都快八岁。给她选乳娘也是八年前的事。那时我才七八岁,在老夫人院里管烧茶水的差事,哪里能知晓罗妈妈为何不给瑞小姐做乳娘的事?您不如回去问问罗妈妈。”
东瑗听了失笑,她的确舍近求远了。
蔷薇顿了顿,对东瑗道:“奶奶,三少爷从四|川回来了……”
东瑗不解望着她。
蔷薇有些不好意思:“奶奶兴许忘了,我曾经跟奶奶提过,我大哥是二房的三少爷跟前服侍的,后举家跟三少爷去了四|川。我瞧着三少爷回来了,我大哥大约也回了盛京。奶奶,我想跟您告一日假,明日回去瞧瞧兄嫂,好些年不见面了。”
东瑗笑道:“行啊,你明日就去,住一晚再回来。”
蔷薇摇头,笑道:“奶奶有了身子,满院子只有我知晓,旁人服侍不周,我回去也住得不安心。我早上回去,下午就回来。”
东瑗忍不住笑:“你安心回去兄妹团聚,我还有罗妈妈和橘红橘香呢……”
蔷薇见东瑗说的很诚恳,是她莫大的恩典,就不再推辞,给东瑗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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