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江晚今日来的比请安的时辰要早,东瑗等人就微微吃惊。结果她一进门,不顾满屋子的丫鬟和罗妈妈,噗通就给东瑗跪下,呜呜哭起来,把众人都愣住。
东瑗眉头不由自主蹙了下。
“薛姨娘怎么了?”她让蔷薇去扶薛江晚,柔声问她,“快起来,地上凉,薛姨娘又是单薄的身子。”
蔷薇和橘红去搀扶她。
薛江晚推开了她二人的手,跪在东瑗的炕前,声泪俱下:“姐姐,您送我去庵里住吧。我在这里,迟迟早早亦无活路的。”
东瑗想到她大约是要说昨晚的事。
“说胡话。”东瑗道,“薛姨娘是我陪嫁的滕妾,我在一日,薛姨娘怎么就无活路?世子爷和我说了姨娘什么不曾?”
“姐姐和世子爷自然是好的。”薛江晚抽噎道,“只是这府里小人横行,我又是个老实的,不说替姐姐增光,还惹了一身晦气,让姐姐跟着受牵连。姐姐,我是无颜面在再府里了……”
小人……
晦气……
无颜面……
大约是跟姨娘们闹了别扭,又要怪盛修颐昨夜没有给她体面的。
“姨娘起来说话。”东瑗声音提高了半截,“不管受了什么委屈,起来好好说。姨娘跪着,又哭得这样,我也不清不楚,怎么替姨娘做主?”
薛江晚看了眼东瑗。泪眼婆娑中,见东瑗神色没有半分不虞与敷衍,她才由蔷薇搀扶着,起了身。
紫薇搬了锦杌给她坐。
东瑗的目光柔和里带了几分疏远与冷淡,问薛江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薛江晚又抽噎着,道:“今日早起,我屋里的丫鬟去小厨房拎热水洗脸,明明是我的丫鬟先去,却被范姨娘身边的芸香抢了先。我亦什么话没说。午饭我想吃个鸡蛋羹,让厨房做了,叫雀儿去端。回到院里正好范姨娘出门,她居然绊了雀儿一脚,一碗鸡蛋羹全撒了。我自然质问她为何,她却撒泼……”
东瑗没有言语,示意薛江晚继续说下去。
“昨日世子爷去我屋里,坐着吃了盏茶就说外院有事,让我先歇了。”薛江晚泪意又涌上来,“可怜我巴巴等了一夜,生怕世子爷回来,我睡下了没人服侍。今早上又要早起……”
好似早起是件很委屈、很了不得的事。
罗妈妈等人撇撇嘴,就算小门小户人家,夜里不管什么事耽误了,早起也是必须的吧?这薛姨娘还巴巴说给奶奶听,好似她多么不容易似的。
东瑗心里也好笑。
“范氏知晓我昨夜未睡,说了一箩筐的风凉话。”薛江晚眼泪簌簌滑过,“奶奶,您定要替我做主。”
东瑗听着,就蹙了蹙眉。打架打输了跑来告状,顺便诉说昨夜的委屈?
她笑了笑:“姨娘说的,我已经知道了。姨娘先去洗把脸,我把范姨娘叫来,问明白了自然给姨娘做主的。”
薛姨娘复又跪下,哭道:“姐姐不信我的话?”
“我相信的。”东瑗笑道,“只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要公断,自然也要听听范姨娘怎么说,你先去吧。”
说着,喊了外间服侍的几个小丫鬟进来,带薛江晚去净房。
薛江晚只得咬牙起身,跟着小丫鬟下去了。
东瑗让蔷薇去姨娘们的院子,把几个姨娘都找来。不管是当事者,还是旁观者,都要问问。这样才不会被薛江晚一个人误导。要是做出错误的判断,做出了不正当的处罚,会影响东瑗在后院的威信。
蔷薇道是,去了姨娘们的院子。
罗妈妈和橘红、橘香把炕上的针线布料都收拾好。
今日衣裳是不能再做了,怕这事要闹上一整天。
片刻,蔷薇就领了范氏、陶氏和邵氏三人进来。
三人屈膝给东瑗请安。
东瑗让丫鬟搬了锦杌给她们坐了,眼睛就瞟见了陶姨娘左边眼角到脸颊半指长的一条浅浅的伤痕,血迹堪堪干涸,抹了一种药膏,气味很浓很刺鼻。
东瑗终于明白薛江晚为何来得这么早了。她想要抢先一步,让东瑗先入为主偏袒她。
“陶姨娘,你的脸怎么了?”东瑗声音清冷下去,沉声问道。
陶姨娘忙给东瑗跪下,低声道:“奶奶,我……我……”
她跟薛江晚不同,一直喊东瑗叫奶奶,不是姐姐。
她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约是不想替薛江晚遮掩,又不知道东瑗对薛江晚的感情,是不是会力排众议偏袒薛江晚,所以支吾半天,就是不开口。
这个女人比薛江晚和范姨娘都谨慎小心。
东瑗想着,就把严厉的目光转向范姨娘。
范姨娘倒不见慌乱。她款款起身,给东瑗跪下:“奶奶,陶姐姐脸上的伤,是薛姐姐的戒指划伤的。”
陶姨娘连忙表态:“就是划了下,歇几日就愈合了,不碍事的奶奶。薛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薛江晚是滕妾,地位在贵妾之上,所以姨娘们都叫她姐姐。
初来乍道,又不是像东瑗这样做主母的,而是平级的妾室,虽高那么一点,却端着架子让众人尊敬她,定会招来记恨的吧?
东瑗可以猜到薛江晚在姨娘们跟前很讨人嫌。
“薛姨娘怎么划伤了陶姨娘的?”东瑗态度冷淡而严肃,问着范姨娘。
范姨娘道:“是薛姐姐要来打我,被陶姐姐拦了。她气不过,就划伤了陶姐姐。”
范姨娘的意思是,薛江晚跟她打架落了下风,故意划伤陶姨娘出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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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姨娘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发恨:“这个范氏,她和薛江晚不快起争执,非要把我牵扯进去做什么。”
范姨娘的话,陶姨娘若反驳,好似在偏袒薛姨娘;若不反驳,又好似在承认薛江晚是故意而为,薛江晚肯定要挨训的。
不管怎么做,都是两头不落好。
陶姨娘第一次觉得这个范氏很险恶。
“薛姨娘为何非要打你?”东瑗又问。
范姨娘直着腰板,恭声道:“早起的时候,邵姐姐见我脸色不好,问是何故。我说昨夜被噩梦惊着了,后半晌未睡,脸色自然就差了。
哪里知道薛姐姐听了,一股脑儿冲出来问我是何意,还指着鼻子说我。我被她唬得愣住,回头问了丫鬟才知道薛姐姐也一夜未睡。
奶奶,您可以问芸香,我昨夜寅时被噩梦惊着后,的确是未曾阖眼,并不是含沙射影说薛姐姐的。”
“邵姨娘,范姨娘说的可是实情?”东瑗问一旁的邵氏。
家里的这四位姨娘,只有邵紫檀表面上瞧着是个忠厚老实的。对面这等对峙,她有些慌乱,忙道:“回奶奶的话,是……是我先问范姨娘怎么瞧着脸色不好,范姨娘才说一夜未睡……奶奶,我也不知晓薛姐姐未睡,并不是有意的……”
她是怕范姨娘像拖陶氏下水那样,把她也拖下水。她忙不迭表态,她并不是有意嘲讽薛江晚,才问范氏为何脸色不好的。
敦厚人心里也明白得很。
这可真似一面镜子般,一场争吵,就把几位姨娘照得原形毕露。
范氏心里不爽薛江晚,可是更加恨陶氏。她在说薛江晚的同时,不忘给陶氏下绊子,让陶氏无缘无故牵扯进来不说,还两头得罪人。这个范氏,既泼辣又心算深沉。
陶氏一直行事妥当大方,不给范氏机会。
薛江晚来了,就打破了姨娘们之间的平衡,让范姨娘有枪可以使。
而邵紫檀,一向瞧着敦厚老实,实则心里敞亮,并不是个愚笨之人。所以这两年,她没有成为范氏刁难陶氏的枪,并不是偶然。
“薛姨娘说你绊了她的丫鬟,又是怎么回事?”东瑗继续问范氏。
范氏忙道:“奶奶,可冤枉死了!一院子丫鬟婆子可以作证,薛姐姐的那个丫鬟笨手笨脚,自己把碗打了,正好我在跟前,她就赖我。
薛姐姐不分青红皂白,便来质问我。婆子们帮我作证,说确实薛姐姐的丫鬟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碗,薛姐姐落了没理,又不肯认错,反而要打我。”
东瑗听着,脸色沉了下去。
范姨娘昂头,继续道:“奶奶,从前陶姐姐住咱们院子里的正屋时,咱们几个和睦着呢。如今却这里不平,那里愤然,我也不知道何故,奶奶替我们做主。”
听着范氏的话,旁人还好,只有陶氏的脸刷得一下子就通红。
范氏这话,不是在说陶姨娘挪了屋子住,心里不平衡,所以挑拨,暗地里捣鬼吗?要不然,怎么说着“这里不平,那里愤然”的话。薛江晚来了,邵姨娘和范姨娘的地位不变,只有陶姨娘降了地位,从最尊贵的姨娘变成了第二位。
倘若有不平不满,也是陶姨娘!
自然是陶姨娘捣鬼,要不然,怎么不和睦?
陶氏气得想哭,却又不敢。
范氏明着可没有指名道姓说她,她若是哭起来,反而是她心里有鬼。
陶氏的脸涨得紫红,嗫嚅着不敢吭声。
东瑗就看了眼伶牙俐齿的范姨娘,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既有了争执,倘若说薛姨娘有五分不是,范姨娘也有五分。”
范氏没有反驳,低声道是。
东瑗又让蔷薇去把薛江晚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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