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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5章 大婚(1)
    四月中旬的夜晚,风暖蕊香。荼蘼正是盛绽时刻,恣意留恋着暮春的光阴。晚春月夜,落花如雪,烟月朦胧中,初开的牡丹慵懒娇羞,嫩叶萦绕花瓣,宛如霓裳蹁跹。

    拾翠馆的内室里,丫鬟们奉茶后,就悄然退出去,屋子里只有东瑗姊妹三人。

    清茶入口,余香绵延。

    “这个去年的茶?”五姑娘薛东蓉放了茶盏,轻声问东瑗。

    自从薛东蓉为了嫁萧五公子大闹一场后,除了晨昏定省,很少去老夫人的荣德阁闲坐,东瑗跟她说话的机会亦少。这段日子以来,二夫人为薛东蓉的婚事闷闷不虞,薛东蓉也显消瘦。

    见她问,东瑗笑:“我喝不惯新茶,总要等过了一季才能饮下。”

    薛东蓉也笑:“我同你一样的脾胃,春日喝冬茶,冬日饮秋茶。咱们家的人都这样,新鲜的茶叶,都让十一妹先享用了。”

    老夫人也不喜新茶,总要放上一季才喝。

    每次南边庄子上送了当季的新茶来,从前是四小姐薛东婷喜欢,而后就是十一小姐薛东姝喜欢。旁人或是真心喜欢陈茶,或是随老夫人的喜好,都不爱新茶。每次的新茶,老夫人总是叫人送些给十一小姐,就放入库里。

    薛东姝听到薛东蓉的话,抿唇笑:“我口味轻些。”

    这算一个话题,姊妹三人终于打破沉默,开始聊各地的好茶,如何泡茶更加入味,什么茶具精致,家里谁泡茶手艺出众,什么样的水沏茶最好等等,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上个月送来的大红袍,十一妹很喜欢,祖母就给了她两包,其余皆入库。”薛东蓉看了眼薛东姝,笑容恬静柔和,“江晚妹妹到我们那里坐,十一妹泡了来吃,她吃着对胃,就问十一妹要。十一妹给了她一包,她就笑着说十一妹小气,非还要了半包。她只当这样同十一妹亲热,却不知道十一妹只有两包。为了她一包半,只剩下半包,十一妹就几日吃完了,长吁短叹的。”

    好好的,薛东蓉怎么说起薛江晚?

    东瑗心中疑惑。

    就听到薛东姝噗嗤一声笑:“五姐又笑话我!”见三人的茶盏将空,薛东姝起身,笑盈盈道,“我来替两位姐姐换茶,你们尝尝我的手艺。”说罢,起身径直出去了。

    她是要避开,好让薛东蓉和东瑗说话。

    那么,薛东蓉有话跟自己说?东瑗心中一动,她隐约猜到,五姐想说薛江晚。

    果然,片刻的沉默后,薛东蓉望着东瑗,声音前所有未的肃然:“九妹,姐姐有些荒诞话想告诉你。你若是觉得无趣,就听在耳里;若是觉得还好,定要记在心上。”

    说的如此严重。

    东瑗忙敛了笑,神情庄重颔首:“五姐,我会记在心上的,姐姐请讲。”

    “你要提防薛江晚。”薛东蓉见东瑗态度庄重,并无不以为意,心中欣慰,她道,“九妹,识人若品茶,三沏显茶味,日久见人心。不管薛江晚如何对你殷勤,你都要切记:你在她的头上压着她,她就不会真心对你……”

    说罢,她的表情涌现难以遏制的恨怒:“……你若是有了身孕,不要吃薛江晚送的任何东西,也不要因为丈夫偏袒她就同丈夫生分、怄气。九妹,你要冷静,你不能以牺牲子嗣来报复他人,否则你会悔恨一生。你的丈夫,你的恩宠也会消磨,对付那等小人,你不能客气心软……”

    说到最后,她眼眸有泪。

    东瑗听着她这些语无伦次、杂乱无章的话,眉头微蹙:薛东蓉的表情和语气,东瑗看得出她对往事的悔恨与对薛江晚的憎恶。

    这样强烈的感情,只有经历过才懂。

    那么薛东蓉,真的是跟东瑗一样,活过两世的人?

    东瑗心中震撼。

    她不敢问薛东蓉为何说这些,但是她知道,薛东蓉说的这些话,肯定是她经历过的。只有经历过,才能有这般真情流露;只有经历过,才能说得这样仔细;只有经历过,才能恨得如此笃定;只有经历过,才会害怕旁人觉得她的话荒诞无稽。

    经历过,却不能对人明言。只能借无稽之谈,述说心中对未来的预计。

    因为东瑗自己,就是一个未来的灵魂,她对薛东蓉的事有了八分相信。她不能问薛东蓉是否重生,她害怕薛东蓉反问她。

    她和薛东蓉一样,从来不问对方的反常,只因她们深有体会:她们的秘密,不想外人知道,所以以自己推他人,旁人的秘密亦不想外人知道。

    东瑗垂眸敛了震惊情绪,给激动的薛东蓉递了帕子,装作茫然唤她:“五姐?”

    薛东蓉回神,知自己失态了,接过帕子掩面,半晌不语。

    直到帘外响起薛东姝同蔷薇说笑声,薛东蓉才快速拭了泪,低声问东瑗:“五姐的话,你切莫当成胡言乱语。九妹,人的命是上苍注定的,可姐姐不想你走的那么辛苦……”

    跟她曾经一样辛苦?

    她的前生,发生了什么?

    东瑗没有问。蔷薇撩起毡帘之际,东瑗冲薛东蓉颔首:“我都记在心上,五姐放心!”

    薛东蓉淡淡笑了笑,也别无他话。

    这一夜,东瑗和薛东蓉都无睡意。姊妹三人,薛东姝和东瑗睡在浮雕牡丹花开拔步床上,薛东蓉歇在内室的炕上。东瑗躺着没有动,却听到薛东蓉偶尔的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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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瑗不知薛东蓉在想什么,她却想起了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她擅长交际,朋友很多,却无知己一人,她的心总是藏得很深,不肯对任何人坦白;父母富足,却各种隐晦,同床异梦,对东瑗的关怀都很肤浅,经济上却给予豪爽;唯一真心疼爱她的祖母,早年去世。

    她的工作很普通,她表现更加普通。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她已经有了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富裕,不知工作目标是什么。长年累月,她一个人住在高高的大厦里,透过冰凉的落地玻璃鸟瞰整座城市。

    跟此刻的薛府九小姐薛东瑗,是多么相似!

    她初来这个世界,人人称赞她能耐得住寂寞。寂寞、孤独,在繁华的都市女子身上习以为常,东瑗早已熟悉。

    她曾经也想找个人嫁了,最后直到她死都没有成功。男人很多,她喜欢的却太少,而她喜欢的、又值得托付终身的,就更加没有了。

    如今想来,当初太挑剔了。

    那时的自己,从未想过要嫁一个自己不满意的男人。现在,她要嫁一个未曾蒙面的男子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笨拙,懦弱还是阴毒?

    自从赐婚,她就时常叫蔷薇打听盛修颐的事。有三个儿女、三房姨娘、无才干、不荒唐,依桥风流的年纪,他却似一潭孤寂的潭水,不见任何波纹。

    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怯弱胆小、昏庸无用,要么就是胸有大志、隐忍蛰伏,而她未来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长得如何、他性格如何,都打听不出。整个盛京,提起盛修颐,只说他命不好,注定克妻;只说他无能,仗着盛贵妃的势才做了刑部五品郎中;只说他怪异,一点风流韵事都无。

    这样的男子,定是老气横秋。

    也好!东瑗安慰自己,他越是老气横秋,越是中规中矩,重礼法,就不会做出任何有违纲常之事。

    宠妾灭妻这等事,盛修颐大概做不出来。有法可循,她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差。

    东瑗想着,不知不觉已是寅初。迷迷糊糊睡了半个时辰,蔷薇喊她们起床。

    卯初一刻,东瑗由蔷薇和紫薇搀扶着,去给五老爷薛子明和五夫人杨氏请安。

    薛子明已经起身,和杨氏穿了崭新的衣裳,坐在炕上等着东瑗。

    杨氏的丫鬟碧桃给东瑗递了蒲团,她跪下去,给薛子明和杨氏磕头。按照习俗,成亲早上先给长辈请安,再去宗祠跪拜,才要按新娘妆妆扮,在家庙旁边的厢房里,等待新郎家的迎接。

    这时磕头,薛子明和杨氏应该给她一个红包,说些吉祥的话。

    先给薛子明磕头,杨妈妈搀扶起东瑗,塞给她一个红包。东瑗接了,规矩立在一旁,等待父亲的祝福。

    “从今日起,你便是盛家妇。在夫家要敬重公婆、丈夫,不得有违妇道!”薛子明声音有些冷静,妇道二字咬得极重。

    东瑗心中微寒,恭声道:“多谢父亲教会,女儿谨记于心。”眼睛却有些涩,这就是她的生父啊!

    什么样的恨,让他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碧桃又递了蒲团,东瑗给杨氏磕头。杨氏给了红包,说了些什么万事和顺、夫妻和睦的吉祥话。

    东瑗谢过父母,要去荣德阁给老夫人和老侯爷磕头,就由蔷薇和紫薇搀扶着,出了杨氏的锦禄阁。

    回眸间,她望着青砖红瓦的院墙,清湛眸子有些许雾气。

    蔷薇忙问小姐怎么了。

    “若我母亲还在,这里会不会热闹些?”东瑗语气有些闷。

    蔷薇正要说话,东瑗已经淡笑起来,表情轻松道:“走吧,祖父、祖母还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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