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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3章 五十三·【第二个世界·残夜】·11
    他大喝一声, 喝止了她的发挥。

    

    空气骤然紧绷起来,窒闷得令人难以呼吸。

    

    谢玹俊朗的面庞绷得紧紧的, 他撇开了视线, 用一种近乎死板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我,不需要妹妹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大丈夫立身于世, 如遇劫难, 理应自行相抗。若这一条路充满了荆棘,我也不愿依凭妹妹的牺牲,来成就自己的无上大道!”

    

    谢琇:……!

    

    啊, 这是何等的、正道的光。那光芒简直明晃晃的, 刺痛了她的眼睛。

    

    ……但是,气运男主拒绝她这个便宜妹妹半途切入他的故事线搭一搭便车, 这可怎么办。

    

    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谢玹对她的话,有一点儿……轻微的反应过度啊?

    

    他以前也不曾是这种“过保护”的兄长啊?

    

    因为除魔一道, 本就充满着危机, 所以谢家不论男女, 只要修行此道,无不历经艰苦。

    

    因为这可是与妖魔鬼怪以命相搏之事,他日真正到了战斗之中, 是不会有妖鬼因为对手是个年轻姑娘而手下留情的——若对方真的手下留情了, 那往往背后还埋伏着更大的陷阱和阴谋。

    

    谢家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 所以每个人都不会躲在其他人背后, 寻求强者的庇护。归根结底,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只有自己精进修行,才是立身之根本。

    

    ……谢玹莫不是离家出走之后失忆了,忘记了他教“谢琇”绘制符咒时,一遍遍掏空她的灵力,每天都恨不得让那个独自离开温暖的家中、忐忑不安地进入主支的大宅学艺的小女孩累得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了吧?!

    

    那个时候他对还是个小女娃的“谢琇”说什么来着?

    

    哦对,他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朝着“谢琇”厉声喝道:再努力一点!你的符咒即使不能将妖鬼立毙于当场,也要能切下他一只手就切一只手,能切他一根手指就切一根手指!只要能对妖鬼多一分杀伤,你的生机就多一分!大道漫长,总有那么一天你只能独力面对强大的敌手!到了那个时候……当你的哥哥、你的亲友、你的同伴都救援不及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啊,老实说,小小的“谢琇”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继续咬牙掏空灵力画符的画面,在“她”的记忆里,几乎与少年谢玹披星戴月,斩妖而归,在月色下走向她,尔后向着她伸出一只手,手中是一朵正在徐徐开放的“笑妄花”的画面,同样清晰,不可忘怀。

    

    “笑妄花”是从强大的妖魔的骨骸间生出的美丽花朵,可遇而不可求,对灵力低微、本领稀松的修道者来说,是极为珍贵的、能够拓展和提升境界的宝物。

    

    这个世界的设定里,妖魔的骨骸一般都是黑色的。在黑色的骨殖中生长出莹白生光的花朵,花瓣上甚至好像还带着细碎的荧光光点,这就是“笑妄花”。

    

    很多修道者,一生之中也没有遇到过一次这种好运。

    

    而“谢琇”,却曾经亲眼目睹过它,并依言把它吃了下去。

    

    这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谢玹的赠与。

    

    而且,在服下“笑妄花”之后,根骨强行被拔高的过程中,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骨骼和经脉仿佛一寸寸被拆碎再重组,在那漫长的痛苦中,陪伴她、关照她的,也是谢玹。

    

    谢家分支还算兴旺,但主支却因为诅咒的威力而人丁寥落;到了他们这一代,只有谢玹一个孩子得以幸存,他的兄姐,全部年幼夭折。在生下他之后,谢氏主支不再有孩子降生。

    

    他应该是极为孤独的,直到“谢琇”被领到他的面前来,成为他的妹妹。

    

    在谢府主支所居住的那间古老而空旷的大宅邸里,在走廊上、庭院里洒下笑声、语声和嬉闹声的,也是他们两人。

    

    只有他们两人。

    

    而现在,相互扶持着,一起走过孤独而艰辛的幼年与少年时代的哥哥,困于心魔,修炼迟缓,或许再也无法再进一步。

    

    在这种情况之下,谢琇怎么可能会去乖乖听从谢玹的阻止?

    

    ……然而,她又从何着手呢?

    

    谢琇苦思冥想了几天,觉得心魔这件事最终还是得着落在都家少爷的身上。

    

    都弘是个冲动少年,这样的小少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感情极端鲜明;谢琇觉得他的好恶,实际上完全是看他大哥的眼色。

    

    换言之,在都家灭门事件之后,小少年心中唯一的支柱、依靠、人生指引的角色,就换成了他的大哥,都瑾。

    

    只要都瑾平心静气地说他已经原谅了谢玹当日的失误,想必都弘即使内心再钻牛角尖,也不会真的明着与他大哥唱反调吧?

    

    那么,整件事的关键就落到了一个人的头上。

    

    都瑾,都怀玉。

    

    ……但是她也不能自己直愣愣地跑到都瑾的面前去,对他说“对不起我哥哥真的不是故意要造成这场惨剧的,能原谅他吗”、“不原谅他的话,他的心魔就要让他止步于此,从此再也无法在大道上前进一步了”。

    

    ——这和那些爱道德绑架的白莲花老绿茶有什么不一样?!

    

    不行,须得另想办法。

    

    正在谢琇为此发愁的时候,都瑾反而再一次在她的面前出现了。

    

    那是又一个她在云边镇内巡视的午后,谢琇途径一条流经镇中的小溪旁,因为天气太热,就在溪畔蹲下来,用手撩水,再用略凉的手去敷在脖颈间降温。

    

    忽然,身后有个人说道:“咦,谢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琇:!

    

    她猛地转过身去。

    

    却看见身后站着一位高大的青年。因为她蹲着而他站着的缘故,他的身姿显得愈发俊挺修长。

    

    都府的惨剧刚刚过去一个多月,他依然只穿着素白的长袍。但他身上的衣袍前襟与下摆处,都暗绣着一丛丛的竹叶图案,在低调之中仍然显出几分世家的底蕴来。

    

    此刻他手中拿着一柄未打开的折扇,低下头来望着她,那副模样看上去更像是个俊秀的书生了。

    

    谢琇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我在巡视乡里。”

    

    都瑾微微一怔,继而了然地啊了一声,说道:“……是为了查看各处有无异动吗?这样大的日头下,很不容易吧……辛苦了。”

    

    谢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虽然跟这位都大少爷接触并不是很多,但她已经发现了,这位都大少爷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本事,能用一种丝毫不冒犯的方式,把对方在几句话之间就说得哑口无言——而他好像甚至不是故意的!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这是我应该做的。镇长礼聘我来这里,在未解决云边镇上所有的妖物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小心!!”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双眼就愕然地瞪大了,因为——

    

    都瑾身后的虚空之中,凝结出一团黑雾。而在那团黑雾之中,又渐渐凝结出一个扭曲的人形来。

    

    那是最低等的恶鬼。

    

    但是,明明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等鬼怪是无法作恶的啊?!

    

    谢琇来不及多想,眼看那恶鬼已经从黑雾中扑出来,目标十分明确,就是都大少爷的后心——她立刻纵身向前,从袖中摸出一张符咒。

    

    转瞬之间她已经冲到了都瑾身旁,毫不犹豫地把他往旁边一推,嘴唇微微翕动,默诵密咒,尔后那张符咒从她指间激射而出,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径直刺入面前恶鬼的身躯中!

    

    那恶鬼张大嘴,似在哀嚎,却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身躯就渐渐重又化作一道黑雾,袅袅消散了。

    

    啪嗒一声,在它消失的原地,落下一张烧得焦黑的符纸。

    

    谢琇:!?

    

    她疾步走上前去,一弯腰就拿起那张符纸,愈看愈是眉头紧皱。

    

    纸上分明画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图案,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小半,推断不出整个图形到底是什么。但在顶端的符头处,那绘着的恶鬼形貌还是能勉强看出来的。

    

    ……恶咒!

    

    她的脸容绷得紧紧的,因为与都瑾的这次巧遇而稍微露出的一丝轻松之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她身旁有个人说话了。

    

    “这是……!”

    

    而且,他不但说话了,并且还冒冒失失地伸出一只手,好像想要用食指的指尖来点点那烧剩一半的恶咒。

    

    谢琇及时把手一缩,都瑾那只就连手背亦是苍白到几乎能看清皮肤下方的青色血管的手就落空了。他摸了个空,衣袖晃了几晃,讶然地转过头来望着她。

    

    谢琇:“……”

    

    她木着脸说道:“我本以为都大少爷能更加谨慎一些的……这符纸上画的是恶咒,虽然只剩下一小半,依然不可大意!”

    

    都瑾似乎有丝愕然,他顿了一顿,才说道:“啊……我还以为那符咒都用过了,就不会——”

    

    谢琇:“一般来说的确如此。但这也不是没有修习过符箓之术的普通人能够判断得了的,万一这上面还有残余的邪力,那么……”

    

    都瑾露出了然的神情。他垂下视线,长睫微微翕动了几下,显出几分讪讪而可怜。

    

    “……是我孟浪了。”他低声说道。

    

    “我只是有些好奇……毕竟自十五岁以来,一直苦于病痛而困于床榻之上,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外界的这些新奇之事……我、我就——”

    

    谢琇心想,十五岁?都大少爷十五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了,就是他的祖父辞官避祸、举家归乡,却在半途上遭人追杀,两子俱亡的惨事啊。

    

    据说都瑾不是在激战中为了保护弟弟都弘而被一剑刺中上身,伤及肺部,从此一直缠绵病榻,身体虚弱不堪吗?想必他所指的事正是这个。

    

    谢琇叹息了一声,心中升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与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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