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把平树的外套盖在红胶囊小人上,把锁链拆断之后推着它往车的方向跑,生怕被人看到偷拿了瑞亿电力的机器人——就像两个拿了井盖去卖的小偷。
上了车之后,平树开车,宫理打开光脑回头看向波波:“北国边境大着呢吧,你家到底在哪儿,看看地图。”
波波的红胶囊铁身体坐在车里,脑袋都快顶到车顶了,平树道:“应该让它先传输回扫地机器人,再带它走的。”
宫理道:“扫地机器人又没有手脚,现在这样至少还能跑能拿东西。”
波波却对着地图半天看不出名堂,它涂了白漆的手指点在光脑上,画不出痕迹,只能虚虚地比了一个大圈。
宫理:“你是不是不会看地图?这么大一个圈,我要是地毯式搜索,给你搜一年都搜不出来吧!”
平树在等红灯的时候回过头,却轻声道:“……或许不是它不会看地图,而是很多北方城市,都消失了。”
宫理一愣:“消失了?就像是……春城那样被抹掉了名字和地图上的存在?”
平树点头:“北方地区曾经是新国的军事、工业中心,也曾经非常繁华。但,过往的历史实在太复杂,战争、企业和天灾,让那边很多城市都没有人了,我曾经去过的好几座城镇都在这十年被抹掉了名字。”
宫理觉得这种做法无法理解:“这也太……生活、存在过的城市就这么被抹去……”
平树却很平淡:“不被抹去的话,会有人强行生活在已经有天灾的地区,会有利欲熏心的人想要开发天灾等等。有利有弊,但让大家忘记,似乎是方体一贯的做法。如果它要回到的是那些被抹掉的城市,那……”
他从小货车的储物箱深处,翻出了一沓布满裂痕的老地图,绿灯亮起,他往前开车,宫理在他身旁打开了地图。
地图写着是2145年前后出版的,比平树出生都早,估计是在他走私运货期间买到手,上面有很多红蓝色笔迹,标注着一些小路、服务站、旅店甚至是窝藏点和兑换货币的地方。看起来是等高线地图,但却有一些奇怪形状的阴影,地图上也未标注。
平树道:“以前我们做来往生意,凭恕负责跟别人谈价、搞渠道等等,我主要负责开车或者探路。因为他觉得开车很无聊,他很容易睡着……你真的要送它去北国边境?”
宫理转头看着在那儿指着地图,晃着脚看得很开心的波波:“反正我也无聊,三十天假期,出去走走呗,肯定用不了那么久就能回来了。”
平树从倒车镜看宫理的侧脸,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开车。”
宫理有些惊讶,但她还挺高兴的,有平树这样的旅伴,她可以一路吃喝不费力了:“嗯?你不上班吗?”
平树并没显出平日里的犹豫,只是依旧声音柔和:“我也可以请假。”
宫理手搭在司机座位靠背后头,笑着翻看地图:“真的呀,好高兴。有旅游的感觉了。”
平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本来同行是抱着更沉重些的目的,却让宫理轻飘飘几句话,变成一趟轻快的旅程,他忍不住笑起来:“啊,要买好多东西!我们要做好一路上什么人也遇不到的打算。”
宫理翘起脚来:“交给你了,我出钱——别嘛,有钱就是要花的,毕竟我懒得动脑花心力。”
波波大概意识到他们真的要带它回家了,又不舍起来,伸出手拽了拽宫理的衣服,又比划又转着手,宫理没理解。
平树道:“它应该是不舍得之前那家人,要不我托人送个消息过去,就说你要回家了——”
波波用力点了点钢铁脑袋,抬头的时候咚的一声撞在了车顶上。
平树要送宫理回住处,她却摇摇头说要回方体一趟,先不回家住了。她要把自己在图书馆里搭的窝收拾一下。
平树说先把波波送到罗姐那里,把它身上的胶贴和脏污都洗刷一下。
平树把车停下,宫理下车后正要往藏在某个变电箱里的方体入口走时,平树突然探出脑袋:“宫理!那、那明天见。”
宫理已经戴上了卫衣的帽子,转过头来也挥了挥手:“啊,明天见。到时候我给你发信息,去找你汇合。”
平树露出了她许久没见的笑容,用力点头:“嗯!”
……
宫理还特意去后勤部借了一辆悬浮小车来运自己这些天“攒”出来的各种生活用品。
她在图书馆里收拾着茶杯枕头和毛毯,还有她没吃完的一些零食,全都扔到悬浮小车里,而收音机又开始放着音乐,好像还是一首土的不行的甜蜜情歌,宫理听的想换台,但去拧了半天也不好使,反而声音越来越大,那个腻哑男声唱着什么“你的长发啊~你的脸颊像蜜桃”。
然后宫理就看到图书馆远端又出现了一扇木门,木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宫理:“……”
她不用想都知道那扇门通往哪里,她叹气道:“姐姐,你这也太明显了吧。别撮合了,他可用不着你用这点小手段,你那弟弟人精又手段多着呢。”
收音机里变成电磁声,又变成了古早女团歌曲:“哦哦~用点小小的心机又如何,如果你理解我经过多少辗转与考量~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宫理肉麻得牙酸:“行行行我不说了,别盯着我啊!啊不会我不跟他在一起,你就不让我进来了吧?”
收音机又变成了pop:“nonononono~”
宫理笑起来:“别管我的事了,不如劝劝你弟弟少用点能力,我感觉他右腿的病情比之前更严重了呢。”
收音机也安静了一些,只是时不时有几首小调响起,宫理收拾的差不多,再看向那扇门,抓起了头发。
以前她觉得甘灯总想算计她的时候,并不讨厌他,因为有所图的人总是很好猜的。但上次,宫理真是怎么都没料到甘灯会——
这事儿倒也没什么,宫理也不是没见过为了卖殷勤上来就脱衣服的男人,但甘灯骨子里那副矜持倨傲又极其自尊的样子,总高高在上的,突然……
宫理想到他跪在积水浴室里的西装裤,感觉鼻子有点烫,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
奇怪,甘灯明明算不上她喜欢的类型……
她想了想,觉得最起码自己的三十天假期算是他当和事佬争取下来的,去跟他说一声自己要出去旅游也好吧。
宫理身后跟着悬浮小车,走向那扇半开的门,门内果然就是甘灯住所的休息室。这会儿是白天,窄窗外难得有阳光投进来,壁炉没有点着,房间里像是冬天的中午一样暖融融,宫理听到书房有说话的声音。
有甘灯的说话声,他声音一直像是有跟别人不一样的沙沙的、雾一般的颗粒感,很低很容易被他人的声音压住,却又总能被耳朵捕捉到存在。
她听到他闷哼后缓缓匀了口气,宫理感觉另一个说话声也挺熟悉的,就从书房的门缝往里看去。
甘灯对他人的目光太敏感了,几乎是在她看进去的瞬间就抬眼朝她看过来,窄窄门缝看不清他整张脸,但他下眼睑弯起,似乎是笑了:“……宫理。别偷看。”
“宫理?”
她听清了,是原重煜的声音。
门一下子被打开,原重煜惊喜道:“宫理!我听说啦,说是你离职还是什么停职30天,但幸好没大事!我以为你会被抓起来拷问呢。”
宫理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原重煜,笑起来:“不会有那一天的,我肯定早就跑了。你是来给甘灯……大人看病的吗?”
她故意这么说,甘灯在原重煜身后微微眯起眼睛。
原重煜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对别人提起甘灯的病情,他不太会撒谎,表情犹豫地回头看了甘灯一眼。
甘灯颔首,他坐在黑色皮质的扶手椅上,也弯腰将裤腿放下捋直。
原重煜请她进来:“嗯,甘灯大人说最近疼得比较严重,我怀疑又要蔓延,就最近经常过来给治疗一下,现在控制的还不错。”
甘灯脚边的地面上放着个托盘,托盘里不是针剂,而是一些支架零件。
甘灯坐直身子,手搭在桌子上,苍白的手指把玩着一支木杆的铜尖笔:“不过也快结束了。小原,谢谢你跑一趟。”
甘灯不太想在如此阳光之下,在宫理面前展露自己虚弱的那部分,也不想使唤原重煜。原重煜却不太在乎,他又半蹲过去,伸手用一个类似于尖头尺子的工具隔着裤腿点按了几个位置,问了问甘灯的反应。
他这么坦然,反而让甘灯有点不自在,甘灯清清嗓子,低声回答他,又道:“今日便到这里吧。”
宫理也坐在一旁沙发上,懒散地撑着脸,忍不住弯起嘴角,原重煜这样的天然傻,就克甘灯这种莲蓬心眼啊。
原重煜收拾东西,面对宫理比对甘灯还要语气轻快:“你是过来干嘛的呀?”
宫理:“就是请个假,我要出去玩了。”
甘灯蹙眉,还没来得及问,原重煜就惊喜道:“去哪儿呀!哦,葡萄糖前一段时间推荐给我说万城西边的卫星城有个特别大的鬼屋!你去过鬼屋吗?哈哈哈哈哈哈狒狒之前跟我们去鬼屋被吓得直喷口水——”
甘灯发现自己竟然插不上话:“……”
而宫理也意识到这点,眯眼笑起来:“没有啊,我不怕鬼,你回头跟我说一下具体|位置,我带别人去玩——”
原重煜跟她聊起来,就像个许久没见的幼儿园同学一样滔滔不绝,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宫理是来见甘灯的,而自己兴高采烈见到她就停不住嘴的样子,一定一眼就被甘灯看穿了。
刚刚他给甘灯治疗的时候,甘灯还提起过几句宫理的事,他就说的有点多了。
这会儿突然说了这么多,实在太明显了,毕竟甘灯一向是什么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他跟宫理之前的事吧。原重煜脸上烧起来,音量也忍不住更大:“啊!我说太多了是不是!你们先聊,不过宫理,你要去我那里继续拿胃药啊。”
宫理刚想说自己跟甘灯没什么好说的,原重煜就急急走出书房,回头还对宫理比了个手势。
甘灯:“……”
宫理笑得不行:“他是你特别应对不来的类型,对吧。你那心眼,在原重煜那儿可都不好使的。”
甘灯却看着合上的门,抬起眉毛道:“但你好像什么类型的男人都应对得过来,我记得你们之前分手的时候,他消沉过好一段时间呢,现在倒也不记恨你。”
宫理仰坐在沙发上,晃着脚:“毕竟我是好女人,被我分手过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各个都惦记着我的好呢。男人嘛,不难猜的。”
甘灯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文件:“人和人也是有差别的,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坐到我现在的位置。”
宫理听到他这么强势的话,闷笑起来。就是强势用得不是地方,他想说自己有信心不会被她甩?
甘灯还没有装上金属支架,现在不太容易站起来,他道:“你要是请假的话,倒是找错了部门?我又不主管你。”
他又变得斤斤计较起来,想要占回一城,直指宫理主动找他的行为。
宫理起身坐到他偌大的深棕色漆木办公桌边沿,屁|股压在桌边,回身笑道:“就来表示一下感谢嘛,三十天假挺不错的。”
甘灯抬眼看她,他心里有对自己贸然行动的后悔,但他却也不会后悔太久,重要的是后续的棋要怎么走。
宫理说着,她银白色像落雪似的睫毛垂下来,伸手拿走了他手中的木杆笔,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手抬起来一些。
甘灯手指微微一缩,但却不动声色。他感觉自己棋逢对手,对方更不在乎赢,就只想搅乱棋盘玩。
宫理将黄铜笔尖压在他青色血管依稀可见的手背上,甘灯想要收回手,却被她手指紧紧攥住,他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宫理:“你不是会过敏吗?我想看看。”
她抬起笔尖,压过去的地方轻微鼓起,有些泛红,整个手背上也像是泛起小疹子一样,他似乎感觉有些痒和难耐,但并没有动。
宫理恶劣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一点笔尖这么短时间都会有反应吗?那还真是——啊。”
甘灯忽然抬起手摸向她脸颊,宫理一僵,想说的话也到嘴边断了。
甘灯轻笑:“听说你对我过敏,我也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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