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怎么发现黑药火这么生产威力更大的”
“就是听说了京城大爆炸的事情,心里觉得挺好奇的,因为之前上安全生产课的时候,就在想,我们这里的药火作坊都在城外,但敏朝可没这个规矩,京城的药火作坊都在城里,如果出事的话影响肯定大,但是当时预估的事故规模也没报道出来那么夸张,就挺好奇原因的。”
“嗯,然后呢”
“然后就是当时厂里也有从京城搬过来的药火匠人,都是逃过来的,因为京城的厂子炸了,里头的人肯定都活不了,肯定得再调人去重建工坊,事故刚出,大家都害怕,觉得那块地方不祥,而且,给皇家服役,也不是什么美差,以前得过且过,也没想着南下,现在事情到头顶了,很多人都一咬牙,索性南下来找活干,就这样认识了不少京城的匠人。”
“而且挺多人的师兄弟都在火器局干活,大家也谈起事故的原因,揣摩着为何爆炸的威力会这么大当时出于好奇,就记下了他们说的火器局生产流程还有配方,闲着自己折腾一些小当量的配比来进行实验”
“这都是私下自己弄的吗”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同样的说法了,赖丰德都有些疲了,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往下说道,“肯定是私下自己弄的,因为买地这里,矿山用的已经不是黑药火了,京城的黑药火,威力再大也比不上我们的新一代药火,就是拿来疏通航道的东西。京城大爆炸,更多的是起到安全生产的警示作用,那个东西研究出来也没什么大用,所以厂里没有组织人去复现这个,还是以新一代药火为主。”
“为什么以新一代药火为主”
“那个东西更安全,更不容易走火,只要控制住,就算失窃也没法子用就是用火烤都不会炸的,性状非常的稳定,而一般人也造不出来,所以尽管更贵,但还是以生产新药火为主,尤其是这些年来,药火很多要运出买地,去疏浚航道,更要用这种了黑药火在买地,就算还有造的,也很少,用处非常有限,已经落后的技术,直接过度掉就好了,没必要费太多心思。”
“既然你知道这些,那为什么还要去研究黑药火的配比,你有没有想过这东西在什么地方并不过时,还可以用”
“没有想太多”
“但你心底是知道的喽告诉我答案。”
“隐约是知道的,黑药火虽然对买地无用了,但对敏朝还是有用的,敏朝造不出,所以只能在黑药火上取得进步”
“所以你也知道,你的配方在敏朝是有实际应用价值的,那你想过吗,你的配方可能会让敏朝的药火战力得到提升,直接地威胁到买地将士的生命”
“这个绝对没有我更士姑娘明鉴,我是真的没想过这些啊,我还特意选的叙州落脚,连配方我都自己把着,不给他们知道,都是我自己亲手调配的此外也是自己到矿坑去看过的我就是想在这远离买地的地方找个新身份,免得被发配到南洋去不是买活军如我也是再生父母一般的,我也供着六姐的牌位我何敢和买活军作对呢倘我存了这样的心,去京城不好么凭这个配方,换个前程也不难啊我还,我还特意找的叙州,都说叙州是小买地”
说到这里,赖丰德不知第几次潸然泪下,他这是真后悔了,“我哪想得到,这叙州也有人包藏祸心,暗地里囤积药火,想要搞事情那我这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那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去南洋了,呜呜呜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吧,姑娘”
“行了,哭丧什么,你只要老实交代就行了,如何发落那是六姐的事。”更士林小橘没好气地道,“少和我说这些,我也判不了你的罪,起码现在你老实点,一口饭还少不了你的,暂且死不了。”
她把笔录本子拿过去,叫赖丰德核对签名,同时关闭了录音笔叙州药火案,这是在六姐面前都挂号的大案,自然要办成铁案,录音笔是上头特意发放下来的,要不是林小橘去过仙器培训班,会使用录音笔、仙手机,上头还得派一个操作员下来。也是因为她对这些事比较上手,可以节省现在紧缺的人力,这才得到了主办毛黄村药火作坊一案的机会。
对她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遇,毕竟如今种种迹象显示,毛黄村的作坊或许就是叙州案的关键节点至少锦官城外的药火,来源得到了很充分的解释,这些药火的威力水平远超川内一般水准,却又低于买地在疏浚航道所用的三硝药,现在也有叫三四药的,根据药火专家的采样分析,爆炸的药火成分,还是传统的黑药火。经过这几日对毛黄村作坊的勘测,初步可以判断赖丰德交代得不假,这个作坊的确具备小批量生产高性能黑药火的能力,而且采样送去临时试验室分析之后,残余物和锦官城的成分也能对上。
天知道,这个发现让大家都松了多大的一口气这要是锦官城那里炸的是三四药,这案子牵连该有多广,大家都不敢想,不夸张的说,从锦官城到鸡笼岛,凡是领过的单位,都得把皮绷紧了,准备迎接狂风骤雨式的安全检查,凡是出入库的单据有对不上的,从仓管员到领导,都等着掉乌纱帽吧
当然,还有生产三四药的厂子,肯定也要从上到下搞几次安全大检查,这都是不必说的,沿江的疏浚队,所受的盘查力度更会是极大了,到时候就是一些小污点都得吃挂落查出是叙州这里的黑药火,大几万的人都免受折腾,就连林小橘这些更士也都是庆幸,这和他们的关系也很大,更士是被外派抽调最多的吏目,基本就是哪里不够更士凑,真要安全大排查,他们也受累,当然,这是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往大了说,证明这事儿和内部蠹虫无关,买地的制度还是抵抗住了侵蚀,这也让她心情不错,似乎对于买活军的规矩,又多了一丝信心。
“就是说嘛,凡是受过恩泽的人,怎会不知道买活军的好,和赖某一样,因为种种事由暂时离开的,都处心积虑地想着有一天回去呢,更别说在咱们这有点身份地位的官儿了,吃点喝点还算是人之常情,真要和叙州这边的反贼串联在一起,怎么可能呢脑子坏也不是这个坏法这样郝嬢嬢辣椒酱看来还是可以继续吃了。”
实际上,林小橘并不认识叙州帮任何一人,不过因为她对辣味的偏嗜,以及这些年来凡是乘坐水运船只在大江领域活动,总能听到的叙州帮命好,还是让她对这个群体有点本能的好感,叙州本地的官员,都被拉去杀头了她也没什么感觉,但对叙州帮,尤其是叙州帮的头面人物郝大陆、郝嬢嬢,她还是希望他们能洗脱嫌疑的,或许也是实在不愿意相信居然有人深受六姐的恩惠,还会起黑心吧。
好在,目前从案件的进展来看,叙州帮和这事儿关系还真并不大,甚至包括赖丰德,也只是个被蒙蔽的糊涂虫而已,他也不想想,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就算一开始只想拿来开矿,可这药火作坊都开起来,有了自产药火的能力了,本来就是一方豪强的矿东,又怎么能不生产出什么别的心思呢就算不是在叙州,是在大江沿岸随意一个矿山,他的能力都难保不被利用了走入歧途,甚至他本人也难逃被控制的下场。
也就是这人一心贪图享乐,而且思想简单,在毛黄村还能逍遥度日了在林小橘来看,赖丰德是有点运气的,运气不在于别的,在于叙州这里毕竟和买地联系紧密,又是渡口码头,矿东眼界开阔,心思也大了,指不定还想要让赖丰德加把劲,把三四药给仿造出来,有这个指望在,待他就还算礼遇,否则怕不是早就吊起来打,把黑药火的配方逼问出来之后,立刻扩大生产了,哪还会派管事好生伺候,和他慢慢的周旋
“源头找到了,嗯,他的下场,等六姐圣裁吧。我这能做的也就是写个积极配合之类的评语了,看在他的确老实交代,审讯毫无难度,根本没想着说谎的份上,希望能轻判一点儿。”
写好审讯文书,林小橘又开始翻看毛黄村的档案矿山那里,买活军先没敢轻动,还是要等大部队赶来了再上山去,理由是很显然的人家有药火,有武器,有训练有素的矿工,自古以来,这矿工就是最好的兵源,服从性和组织性都远非一般的农户可比,几十个人跑过去,不和送菜的差不多么大家进村之后,先把村子控住,主要交通要道都布防,再搞了个临时审讯室,就已经把人力耗得差不多了,二百人的大部队昨日刚上山,矿山的情况如何,还得看回来汇报。反正,结合在叙州府城得到的消息,是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的。
“张家出钱,出面做买卖,毛黄村的黄家有矿,能供货,而且有兵源。还有谁原本是名士的,那个凌家,他们的偏支在叙州本也是大地主,对敏朝忠心耿耿,一心要鸩占鹊巢,利用叙州帮带来的活力,把叙州从内部变成敏朝的棋子,咬在川蜀后方,逐渐壮大,把持巴蜀,确保巴蜀对敏朝的忠心,也给皇家留有最后的余地想得倒是挺美的,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却干净利落地把你们都给卖了。”
林小橘咬着嘴唇,一边写着报告一边情不自禁地点评了几句,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小一个叙州,局势太复杂了,各方势力各怀心事,决不能说内部没有矛盾,可真不知为什么,一旦谈到反买,他们就突然间精诚合作,爆发出了敏朝官府都瞠目其后的活力和效率,几年间在川蜀内不知制造了多少悬案,甚至连叙州帮、杨玉梁这样的能人,都无法驾驭解决,万州火并案,锦官城药火案,只是比较引人注意的两个案子而已,仔细追究下来,还有不少未解之谜,需要花人力物力去细究哩。
“难怪六姐发话要大办确实是极有代表性的案子了,别的地方虽然也有苗头,但真没叙州这里这么典型,这么猖獗,这个案子办下来,以后多少个类似地区都有模板了。”
林小橘这会儿还是比较庆幸的,她办的是锦官城药火案,虽然有危险性,但这是热案,线索都还没冷,而且证据必然是充分的除非是弄来的三四药,那得自查,如果是自产的黑药火,查到作坊只是时间问题,这案子相对还是好破的。去查万州火并案的人,就算有线人证据,四五年前的事了,还是纯阴谋诡计,这得有多难查
“还好有两个线人,一个叫黄景秀是吧,还有一个王小云都是各有优点,一个在万州本地有人脉,还有一个蛰伏了四五年也熟悉两地的情况,且之前碰面,看得出都是精明能干的好帮手,不然师兄师姐真是坐蜡了”
林小橘想到这里,也是弹了弹舌头,啧了几声,“不过,其实查得出查不出,对我们的影响,也不是太大,叙州这里若有懂事的人,就当赶紧出来配合告密,还能保住一点叙州这里的吏目,否则的话”
否则,按六姐的脾气,查明了真相,那就是罪有应得者接收处置,其他人没事,查不清那也没关系,那就是除了能择清自己的,其他人通通扫下来,就如同当时对付客户人家一般千万别和她倔惹怒了六姐,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赖丰德好好的为何要逃到叙州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郝大陆、杨玉梁为了把自己摘出来,入城时那如狼似虎的样子,林小橘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道,“叙州的这些反贼,一定会死得很惨不知道六姐打算如何收拾他们了,估计会大肆报道,警戒那些想要去弄药火的人,这是买活军的逆鳞,可是触碰不得”
她想得入神,笔尖的墨水都要干了,回过神来正要蘸墨再写时,忽然听到远方传来嘟噜噜嘟噜噜,长长的小号声,脸色蓦地就是一变,立刻站起身来,差点带倒了桌上的墨水瓶,往腰间一摸,确认火铳在身,便赶紧往外跑去这小号声正是村口布防的瞭望手,信号声的含义也非常明显
敌袭敌袭应该是矿山上的工人,果然下山来攻打毛黄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