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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0章 沈曼君自学
    凡是所有基于幻想产生的神话故事,其社会架构必定是反映本时代的社会结构,这实际上反映了一条公理——组织性无处不在,智慧生命体需要组织,不仅仅人类,便是猛虎狼群也都拥有自己的组织性。即便是仙界,在人们的想象中,也必须拥有一定的组织性才能顺畅运转,本教材所谓政治二字,便正是组织性的体现。顾名思义,是以政权为核心的集合体产生的所有社会性活动和社会关系的总和……

    很好,教材才刚开头,便是一大段需要做注的文字,沈曼君不免就揉了揉额头,拿起炭笔开始在教材上画点,这是她的工作习惯,第一遍她会先通读一整章文字,期间把所有认为需要做注的词语都画上圈圈点点,不同符号的含义只有沈曼君自己明白。而沈曼君也是在不断的编辑过程中逐渐习惯了用炭笔和羽毛笔——羽毛笔的字可以写得很小,而且不容易涂改,很适合在教材、报纸上做留痕很久的标注,而炭笔就不必说了,可以随便擦写,实在是一样很好的东西,用这两种硬笔写字都比用毛笔写字轻省。

    和谢六姐的所有进阶教材——也就是除了语文、数学之外的教材——一样,《政治一》的第一章,也是充斥了许多概念的介绍,这些概念有些是本已有的事情,被买活军换了一种说法,有些则有些无中生有的味道,尤其是物理中关于力的章节,是沈曼君所不易理解的,摩擦力她还能跟得上,重力那便完全是一种无中生有的力,至少她很难想象得出来生活中怎么会有实在的重力这东西。

    还有一种概念,就像是他们的新技术一样,则是把生活中确然存在,却从未有人去注意的东西,非常完整地叙述出来。让人稍微一读便可知道,这典籍绝对是仙界传承,其道统在华夏国内完全没有传承递嬗的痕迹,而且沈曼君也不觉得和如今的西洋人有什么关系,如今的西洋人也在讲述‘君权神授’——这四个字还是谢六姐不经意间提起的,沈曼君觉得极为精炼,而所有的君权神授显然都和买活军的道统无关,因为谢六姐把所有和‘神’有关的言论都全然当成是一种可鄙的迷信。

    不知道仙界的‘社会结构’,已经演变了多少年,才会有如此丰满的道统,如此巨大的改变。沈曼君一旦接触到道统,心里便不由得泛起许多问题,令人想入非非——如果她有机会能和谢六姐畅谈天下事的话,恐怕沈曼君都会弃当今于不顾,一个劲地问着仙界的事情。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一边做标注一边继续往下看去,仅仅是第一章便介绍了许多让人头晕目眩的新概念,如社会阶段的划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集权地主社会,以及之后的资本社会、大同社会,这六个概念,哪一个都好像一把大锤,让人看得喘不过气来,但第一章并没有完全讲述到六个社会的具体特征,只是在介绍‘社会阶段’这个概念而已。

    随后,又有所谓‘阶级’、‘生产力’、‘生产关系’等等概念,有些是谢六姐平时便很喜欢用的词,但并没有特意的解释,此时在第一章中便举了例子,譬如生产力,在举例后便很好理解了: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所能创造的价值,便是生产力的表现。生产力的提高,便是在说,这个人在一段时间内所做的事情变多了,又或者是创造的价值变高了。

    如农业生产力的提升,便是要提升一个人一年内能耕种的田亩数量,提高田亩的产量,在举例之后,这个概念便很好理解了。这些都是本来就有的东西,只是换了一个说法。而生产关系,便是指人们在生产中进行联系的方式,譬如说地主-佃农之间,便存在生产关系,地主提供地,佃农提供劳力。这也没什么不好懂的。

    又譬如说阶级,阶级是一群在生产关系中地位相似的人的集合,如地主-佃农的生产关系,便会产生两个阶级,地主阶级和佃农阶级,这完全是‘士农工商’的另一种说法,三教九流也差不多,这些都是形容人们谋生方式的词语,也可以认为是对阶级的描述。

    沈曼君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不知道是否是她平日里看惯了谢六姐的文章,她觉得至少在她来说,没什么不好懂的,甚至于令人兴味盎然,买活军对于政治的描述和定义,和他们教授其他学科很像,都是先教概念,然后描绘出基本的结构,有点像是在拼七巧板,越是简明扼要越好,不像是四书五经那样微言大义,没有明确的结构,倒是如八股文一样,有一个明确的格式在这里,怎么说呢……仿佛政治也和其他的数理化一样,是一门格式化的学科,也可以随意地钻研……

    “社会科学……”沈曼君脑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便冒出了这四个字,或许是她偶然在谢六姐的稿件里看到的词语,当时那个词语她标了问号,表示自己无法注解,后来拿到第二稿的时候就被谢六姐删掉了,但现在她觉得自己仿佛理解这个词了,社会科学……说得是呀,社会中存在的种种问题,似乎也可以学科化,也可以……也可以如同探索算学难题一样,对于种种现象进行探索和研究。

    第一章很快就读完了,虽然要做注解的部分很多,但沈曼君还是不急于动手,而是继续去读第二章,第二章开篇便讲到了六种社会阶段,沈曼君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尤其是原始社会的部分。她禁不住就捂住嘴,咽下了小小的惊呼声。

    “什么……人是从猴子演化而来的?”

    这就可以看出各人速度的差异了,沈曼君和张宗子都读完了第一章——张宗子居然还能分清那些概念,而不是完全陷入混乱,沈曼君也高看他一眼,不过这个小伙子实在是……咋咋呼呼……果然这就惊呼出来了,沈曼君虽然心头巨震,但也还是能稳得住,只是捂了一下嘴。

    她也察觉到了张宗子的视线,他似乎极为诧异,到处地想要找人来探讨,探头看了下小周,嫌弃道,“小周你不行,你彬山土生土长的,为何对这些概念还不能立刻吃透?”

    又去看小洪,小洪也还在琢磨第一章,脸绷得紧紧的,一幅吃力的样子。张宗子便站起来看沈曼君,沈曼君抢在他起身以前,悠然翻了下一页,张宗子视线飞来时,更是露出了一幅游刃有余、凝神的样子,这便让张宗子有些尴尬了,他大声说,“沈编辑,别捉弄我!你怎么可能不吃惊!六姐居然说人是从猴子演化来的!这怎么可能呢!”

    沈曼君冷冷道,“怎么不可能呢?张采风使,你定然是没有看过《高中生物》,虽然现在还没开到这个课,但里头的进化论章节已经说过了,人类不但是猴子演化来的,最早那亿亿年前,还曾是一锅热汤中的无形细胞呢!”

    “真的吗?”

    小周和小洪也有些不淡定了,抬头都问了起来,“高中生物还说这个?”

    “教科书哪里能弄到啊,沈编辑你是如何看到的?”

    打哪来,到哪去,这是人类普遍都在追寻的问题,所有人只要能吃得饱饭,不可能不对这个问题产生好奇,张宗子一看也是个对理科虽有热忱却无脑袋的文科才子,闻言也大为惊异,“啊?一堆细胞?什么热汤?这……我不喜欢啊!”

    “那你喜欢什么?”

    “人为万物之灵,自然,自然是女娲娘娘……”张宗子的声音逐渐低弱下去,显然也意识到谢六姐不喜欢鼓吹迷信,而女娲也属于迷信的一种。“对哦……如果……如果没有迷信……那人从哪儿来呢?如果人不是创造出来的……”

    如果不是创造出来,那就自然是演化出来的喽。张宗子不再说话了,却依旧是一脸震撼,沈曼君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就先当是真的,继续往下看好了,这应该是《华夏万年历》里会详述的,此处不过一句话而已,要点在于描述原始社会的特征!还有,别叫了,打扰人学习呢!”

    ……张宗子惨遭打击,气得一屁股坐了回去,响声极大地喝了几口茶,这才重新投入。沈曼君也把书本翻了回去,重新仔细地看着对于原始社会的描述:原始社会的生产力极为低下,是人类从野兽转为智慧生物的漫长觉醒期,甚至或许持续了几百万年。

    这是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时间长度了,因为华夏有详史以来的记载也不过是数千年。几百万年……这是什么概念,仙界已经能将时间推到这一步了么?

    沈曼君不由得对仙界那莫测的神通又更进一步地神往了一些,她逸兴遄飞,默默出了好一会神,方才继续往下看去。

    若说格式,这本书是真正工整,不但有大标题,还有小标题,都是一样的格式,生产力的标志性工具,也是一个加粗了的小标题——原始社会的生产力工具是石器,所以也可以叫作石器时代……

    石器?

    现在沈曼君不再是那个对于民间生活一无所知的后宅妇人了,她也算是走过了乡间小道,并且也见识到了那些贫穷村落的景象——还不是最穷的山村,但至少是听说了一些山村里的生活。她的眉头不由蹙了蹙:就她所知,现在许多穷村落里还大量采用石器呢,难道按六姐的标准,他们也还停留在石器时代么?

    这样的想法,对于华夏国子民来说自然是很不舒服的,要承认国内还有许多的地方居然还处在石器时代,让一向自负国内无所不有,物华天宝极盛风流,乃是宇内第一之国的百姓们,有一种心被挖了一块的感觉……沈曼君按捺着这样的感受往下看去,之后的部分则是简述了原始社会的基本单位——氏族、部落。

    “哦!”张宗子也恰在此时又不自觉地发出了感慨,“姓氏之所以在此也!”

    这里的氏族,的确应该做姓氏的氏来理解,沈曼君也不由得暗暗点头,也道,“你漏了个姓字,上文说到了,氏族还有母系氏族与父系氏族,姓者一女所生,恐怕便是母系氏族的遗痕——万年流转而不易其形,这就是我们华夏的历史所在啊。”

    “哦哦!”连小周和小洪都明白了,“是哦,姓是女字旁,但如今都却都是从父姓的,这是用错了含义啊。”

    “非也,如今我们所用的姓氏,已经是一个概念的泛指了,实际上落入的是‘氏’的古义。”沈曼君不自觉便推测了起来,“姓为女生,氏为部族,氏应该是在姓之后的概念,代表了父系氏族,如黄帝轩辕氏,并非代表其母是轩辕,而是代表其父是轩辕。”

    这就有些拗口了,而且非得对先秦的历史有一定的了解,才能明白沈曼君的意思,张宗子是明白了的,笑道,“不错,譬如我便是张氏,若要说姓,已经无从查考了。这里的姓已经丢掉了原本的意思,姓氏合称,根源在氏了。”

    如今的族谱上其实也还有记载为某地某氏的,如沈家便是吴江沈氏,这是追随了‘氏’之本意的流传,而民间所谓‘我们张姓’,则是口头的误用。这里的概念,张宗子一点就透,小周和小洪其实也不笨,听沈曼君解说得兴致盎然,笑道,“原来以为是仙界的东西,谁知道我们这里也是如此。瞧这里,还把三皇五帝都分在了原始社会里,可见我们这方天地,原来和仙界的轨迹是一样的,说不定无数界面的历史都可以这么分。”

    ‘界面’这个概念又是《斗破乾坤》而来了,什么踏破虚空、大千世界等等,稀奇古怪的概念层出不穷,虽说荒谬,但无形间也深入人心,沈曼君略感无奈,吐了一口气道,“嗯……你们高兴就好。”

    但她也为小周二人的推测而暗自有些战栗:的确,如果仙界和本界不同,似乎便不该如此划分。而这个氏族的概念,却也让她仿佛看到了仙界道统和华夏历史的隐约传承,纵是淡薄,但仍可看出一条隐线,这让她对这道统的陌生感消褪了不少,甚至隐约多了一丝认可。沈曼君迫不及待往下看去,看到对原始社会的社会状态进行描述时,又感到了强烈的熟悉感,“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这是大同之治啊!”

    还没往下看去,仅仅是第一章,沈曼君就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她双眼发直,轻声呢喃,“大同之治竟是真的……从仙界文书中也能得到佐证!孔圣之所言不虚也!《礼记》非为虚言,而是信史!”

    这种震撼,是难以言喻的——沈曼君被极大的诧异、兴奋和复杂的情绪包裹,她原以为谢六姐的道统,将要彻底的摒弃儒学,甚至在感伤中务实地做着准备,但《政治》的第二章,便通过原始社会的描写,印证了礼记大同篇——以敌之言证我之道,这!这!

    儒学大道果然未亡——她近乎感动落泪,只觉得失去了已久的一种踏实感重回心间,但却又无比的困惑,沈曼君难以想象谢六姐为何会把这一段放在教材之中,难道谢六姐没有读过四书五经,识别不出这一段的含义?

    “不不,沈编辑,沈编辑!”

    还是张宗子的叫声,把她从沉思中惊醒,他也看到了这一段,而且还看得比沈曼君要快,“你继续往下看,这很像圣人言,但又不完全一样——你去看看下一段那个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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