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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1章 楚香主唱作俱佳丰饶县.陆大红 楚香……
    陆大红绝不肯公开承认楚香主的猜疑,是一再强调谢六姐并非梨山老母,也不喜欢被人议论自己的来历,甚至不愿被当成神仙。但楚香主一群人的态度还是有了大的变化,陆大红和猴子不知不觉便成了谈话的主角,在晚宴上也被让到了高位,人们热切地问着谢六姐的神迹,还有她统治中的种种细节,并对陆大红取出的‘仙宫赐物’啧啧称奇,彼此传递观赏,陆大红已到有人偷偷地冲着那块儿童手表暗自参拜了起来。

    这就是营销的魅力了,凡是急于对外推销自己的,人类的能都是怀疑和警惕,这些年来,白莲教、香教、天师道,『乱』七八糟的魔教在全国各地旋起旋灭,倒也不是人展『露』过神迹,譬如火中取栗、水上行走等等,但多数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小规模神迹,糊弄乡间的愚夫愚『妇』还好,对于多识广的盐贩子来说,似乎总是有些经不住琢磨。像是买活军这,神异之处极多,却偏偏压根不急于对外传教扩张,也不以某教、某道名之,而是起了买活军这名字的势力,完全是独一无二。

    越是如此,便越是能激想象,甚至连来龙去脉都能梳理出来——这或许才是真仙的矜持做派,无须传道,信徒自来。而其摆弄的种种神迹也绝非昙花一现,雪花盐、雪花糖、六姐稻,这都是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经过许县散播到丰饶县的传闻,来就积攒了深厚的土壤,而陆大红从中稍微挑拨一,便立刻收到了极其良好的效果。非但刘老大手的弟兄们,就连楚香主这里,众人也都真心实意地认为谢六姐一定是无生老母降世,否则她如何拿得出这轻巧坚固,完全不是人间应有,却偏偏还能昼夜计时的‘手表’呢?

    “听说广州那里,大户人家中偶然也有一种叫做‘摆钟’的东西,可以计时,是从海外千辛万苦搞来的珍货,但这和手表相比,却又迥然不同了,那摆钟和弓一般,每天都要上弦——前些年,有个广州府大户人家的少爷,进京赶考,因为福建道、浙江道闹贼的缘故,从浙江道折到江西道来,在信江上急病死了,他那船上的伙计是我们家的亲戚,趁『乱』设法搞了他的摆钟来孝敬我,事后还惹来好一场追查,在我手里不过日就走得不准,我以那物转献给我们丰饶县户房的王老爷,王老爷倒是有识的,收去了每日上弦校对,方才重新走得准起来,但也不过是一年多便坏了,根无处修去!”

    楚香主拿着手表啧啧赞叹,半日才取出汗巾,郑重拭去了手表上的指纹,还给陆大红,拱手对远方行礼道,“六姐竟能赐如此轻巧耐的奇物,可出虽然还不肯示,但定然是神仙人物一流了。说来我们这小地方,也有几年未曾听闻上谕了,若是六姐不嫌鄙人粗陋,此次我便和诸位老兄弟们一起回许县去,求六姐,重新将香坛开设起来。”

    楚香主要开设香坛,便表示是认可了买活军这个平台,其实也等于是确认了谢六姐就是无生老母,是白莲教的一个新分支,不管他人信不信,但凭借这个平台,丰饶县和许县支盐贩队伍可以展开更多合。这的决定影响力是相当大的,若按常理,至少也要有几个弟兄心里犯起嘀咕,需要香主的开解或者弹压,但此刻丰饶县众弟兄面上都有喜『色』,这便是信仰的威力了,能够跟随在真仙麾做事——那还能被薄待了吗?

    “传闻中,六姐手中有一株神仙母稻,要轻轻一摇,便能结出千万丰产稻穗,这可是真的吗?”还有那些曾经去过许县的丰饶盐贩,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探了起来。“还说有一个盐口袋,里头是永远都倒不完的雪花精盐,全都半点苦味有,一个糖口袋,里头是天上的花蜜化成的糖,比洋糖还要更为上等,一个『药』口袋,里面全是天河水,一滴便包治百病——”

    陆大红算是体会到六姐看到别人参拜她时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是怎么来的了,她虽然打了个擦边球,为六姐‘褫夺’了无生老母尊位,但却绝不会为了争取这些盐贩狂热的崇拜而胡『乱』吹嘘,“这倒不是,这些都是我们自己产的,虽然是六姐教导,但还是人手生产出来,是天上传的技艺,要比民间精巧太多,因此我们做的东西就是好——就这还是缺人手,好多东西因为人手不足造不出来,若是丰饶县这里有年轻,会说官话的孩子肯外出做工,楚香主不妨介绍到我们买活军这里来,别的不说,饭是一定能给吃饱的。”

    楚香主不失笑道,“如今听说到处都有人饿死,听说少人做工的,这可是真话?纤夫要不要?若要,我这里要多少人也是管够。”

    纤夫是沿江沿河的县城里特有的一种职业,刘老大听了便动容道,“民生凋敝到这个地步了么?连纤夫都活不去了?”

    楚香主叹了口气,摇头道,“反正我们信江这里不好,商船少了多,不少纤夫便要去九江讨生活,也有想去衢江码头的,但那处更是连亲戚都有,语言也不通。好些教里的兄弟卖儿鬻女,也是凄苦得。”

    他们一面说,吴老八一面轻声土话对陆大红解释:南方这里凡是沿江沿河,要是吃这一口漕运饭的,几乎都是教内弟兄,他们信的是罗祖教,不管心里怎么想,反正在宗教活动上,一讲究‘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和白莲教互为表里,多时候其实完全是一回事。因此和盐贩的交往也频密,彼此各取所需。

    罗教弟兄做的都是重活,吃得咸口,盐量大,盐帮给他们卖盐要比别处便宜得多,而罗教因为成天在江河岸边跑,也可为盐贩彼此掩护夹带运盐,打探江面消息,这么说来,其实从盐贩往罗教这里的卖盐量,便可看出信江航运业的兴衰,从而推测出整个南方的商业贸易景气如何。

    也因为这份同属教内的香火情在,楚香主自己虽然家颇丰,但对这些苦哈哈的老弟兄们是相当同情的,据他所说,虽然江西道这里总的日子还算好过,但也是勉强维持而已,纤夫的数量逐年折损,如果不是罗教坛主极力周旋接济,怕也要起来『乱』了,“日子实在是过不去!处处都是一团糟。”

    尽管他自己的生意是旱涝保收,有赚多赚少的问题,说到这里,楚香主也不得叹起气来,扳着手指给刘老大算,“一艘商船来,倘若有挂着官旗,至少要过十七八道的水卡,他们自己赚头也少,给纤夫的钱便时常拖欠,纤夫有饭吃,若是教内不能给他们赊米,去外头借,欠的就都是打断了脊背也还不起的印子钱,印子钱背地里是谁在放?还不是县里的大户人家?都是县里的六房胥吏?这些胥吏知道敛财,兄弟们闹起来怎办,丝毫不去想!”

    “若是从前,还有县令居中调停,可如今这狗官,万千年才考上进士,竟是读老了书的呆子!来了便知道读书,其余所有任事不管!一切交给他那个钱粮师爷,师爷管催科,衙门上千的胥吏,每年八九个月便做催科一件事,衙门里空『荡』『荡』的,全都乡去催科——催科油水足呀!催催催,催死了一般的催,他不催,他无钱去打点上官,他催得了,升走了,留便是这的烂摊子,纤夫闹起来了怎么办?他不想,佃户闹起来了怎么办,他不想,反正他年考任将满,他要升了!”

    说到这里,丰饶县众兄弟都附和起来,“日子实在是不好过了!”

    “百行百业、千家千户,我们走街串巷、翻山越岭,看着都是一句话:难、难、难!惨、惨、惨!”

    甚至有人借着酒意嚷,“还不如投了六姐,请六姐赐仙种,大家一起长寿财!”

    丰饶县的日子一定不丰饶,这一点是容易看出来的,但陆大红也想到煽动『乱』会这么简单,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竟已有了起反『乱』,拥戴买活军的苗头。——他们甚至连谢六姐的面都还有过那!这便已开始憧憬投靠了六姐之后,真空家乡长寿无边的好日子了。

    这么容易『乱』,要么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苦,要么是因为对地政权已经近乎完全绝望,虽然现在还能苟且,但对将来已十分恐惧,所以极力想要向一种新的可能靠拢。陆大红参过买活军谋划云县和临城县的会议,拿云县时她还小,才十二岁,并不能言,是旁听,谢双瑶的这些话给她留了深刻的印象,她接触‘外头’越多,便越能感到这些识中蕴含的道理。眼看来,大敏朝在江西道,至少在丰饶县的统治已处在崩溃的边缘,当地社会完全依照惯『性』运转,但快也将随着基层人口普遍的财务崩溃而跟着陷入崩溃之中。

    临城县和许县,此前便处于丰饶县的将来,也就是敏朝统治近乎完全崩溃的状态之中,买活军接管这座县城是非常容易的,就是此刻的丰饶县,靠着陆大红和猴子个买活军,带着一队私盐贩子将城关拿也并非不可能,甚至就连刘老大在这狂热的气氛中都逐渐流『露』出了对造反的向往,这倒也自然:他一直想要融入买活军中,而又有么比丰饶县这个面礼来得更厚实呢?拿了丰饶县之后,别说买活军接纳不接纳他了,而是该考虑以么官位来犒劳他了吧!

    陆大红和猴子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心思,他们有太多的思考和衡量——这件事还不必动他们随机应变的能力,因为在出以前,个人的申论中早就谈到了类似的情况,以及应对的方法。买活军喜欢在事前做出充足的预案,多危险可能并不会遇到,但遇到的这些也都包涵在预案里。

    陆大红起压了压气氛,笑着说道,“诸位,喝多了,喝多了!快醒醒酒——六姐倘若知道兄弟们都这有心报效,一定也会极为欣慰,但有些话还是说得早了些!这里人多口杂,若泄『露』了出去,那就不好了。”

    这里在座也有几十人了,也不是个个都想造反,但听陆大红这一说,反倒都叫嚷起来,极力要证自己的兄弟义气绝对过硬,要六姐有话,当夜就能把县城拿,若是六姐暂不欲丰饶县,他们也一定能保守秘密,等待着共举大业的时机。

    几句话,一个名头,一面大旗,一桌酒,任何实质『性』的好处还开始谈,恍惚间陆大红俨然便能做丰饶县这座香坛的半个主了,所谓的传檄而定也莫过于此了吧?这进展不能说是不顺,陆大红却不敢有丝毫得意,话赶话说到这里,她知道楚香主心里在狂热之余一定也有些警惕,有权力的人总是对分享敏感。买活军拿许县之后,有完全整编盐贩也是为此,如果让外地的兄弟们看到,刘老大融入买活军后完全失去了对盐队的管辖,那他们一定不会愿意接纳买活军的同化。

    “丰饶县这里的事,自然还是要六姑和楚香主商量着办。”她清晰确地表态,又给楚香主敬了一杯酒,这才说道,“至于说共襄大业,这实在不急于一时,从许县到丰饶县,隔了一座虎山,这里若是举起义旗,江西道兵来缴时,我们买活军要支援丰饶县是不易,至少要等从我们这里往衢江码头的路修好了再说。”

    众人此时也逐渐冷静来,听陆大红分析山川地理,都深觉有理,看待陆大红的眼光越敬佩——这些普通的话,在这时代已是极宝贵的识,女子口中说出,更加让人刮目相看。而且于陆大红是无生老母边的侍奉人,仿佛已脱离了平常女子的范畴,得他们无形间从‘大老爷们听女人议论’的违和感中解脱出来,反而生出了额外的钦佩。

    “说得极是!”楚香主喝道,又起带领众人向东边遥拜,“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我楚某人的命从今日起便是六姐的了!等六姐布施天,带领我等超脱苦难、登临真空家乡!”

    不管是丰饶县还是许县,众弟兄都虔诚应和、狂热无比,陆大红心想: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信了几分,反正戏是做足了。

    面上却自然是大为感动,连连喝彩,她早预料到楚香主有投靠之意,这一出戏是演给底人看的,但也非演不可,大概就是六姐所说的‘仪式感’,演完了以后彼此的确更为亲密信任,刚面不久,彼此就少了猜忌。一顿酒喝完了,楚香主又邀请陆大红、吴老八、刘老大、猴子,和他们这里几个心腹弟兄一起,到内书房夜点心,商议大事。

    要是山区,口味大致都是相似的,多数偏咸,也会茱萸、山葵这些辣口的植物调味,这是于山区多湿气,要祛湿生热的缘故,丰饶县这里的口味比许县要更咸一些,因为这里有江,卖力气的纤夫多,舍得盐也是地方上较富裕的表现。今晚这酒席在地来说是体面的,油盐都足,一共八个实在的盆菜,有鱼有肉,便实在是丰盛了。

    但大桌菜味道不过如此,和买活军地盘比实在不算精细,倒是夜点做得更精致:醒酒汤、粉蒸肉、家乡豆腐、杯鸡、炒米粉,菜都是豉香风味,米粉亦格外鲜甜,了包菜心去炒。包菜是一种新传入大敏朝的蔬菜,在江西道的种植反而比福建道广泛,陆大红还是第一次在六姐的餐桌外吃到它,六姐那里也有包菜种子,但推广的力度不算大,因为要推广的东西太多了,包菜暂时还排不上。

    几个老大在席上光顾着喝酒,菜都吃得不多,各自了醒酒汤,精神逐渐清,此时举筷各自相让,又称赞厨子口味好,也不完全是出于客套,丰饶县的人喜欢吃豆豉,因为豆豉能带来和海带泡水近似的鲜香味。杯鸡也是在福建道难得吃到的风味,这道菜是江西道这里刚兴出的新菜。

    炒米粉快被吃完了,留盘底的油汤,杯鸡也剩了一个底,众人这时候才慢慢谈些利益上的事,楚香主知道许县已经被买活军拿,而且他和刘老大一,现在也都是六姐手的坛主了,他便希望去拿货时能拿到刘老大一的‘出厂价’,这是楚香主核心的利益诉求,他愿意付出的价格刚才席间也有表现,自然便是在政治上的亲善和拥护。

    这才是一个老盐枭该有的沉稳和唯利是图,随便被几句话就鼓动起来要吞并丰饶县——或许楚香主也不是有这的野心,但那也决计是为了自的利益考量,所谓的效忠是为了将来向买活军求输血而已,既然陆大红有中套,他便立刻开始务实起来,开始考量第二套方案。

    不要小看政治拥护,这个姿态能提供的便利是极大的,有了楚香主的照拂,买活军的情报员便可在丰饶县通行无阻,再往外蔓延。陆大红对拿货价打折的要求一口答应,“都是自己人了,自然要给兄弟们多些赚头,不过这食盐上的事,我也不懂,到底折扣多少,还是要等楚香主和我到了许县再商量,我们的盐场在云县那里,运来许县也是要钱的,和刘香主此前去临城县拿货的价不一定完全一。”

    肯打折就好,楚香主喜上眉梢时,陆大红也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她想学丰饶县地的土话,也希望楚香主能在丰饶县推广简化字、拼音、算学、官话,并且介绍聪能干、忠实可靠的地男丁去许县、临城县做工。而且,买活军可以收留地有人家愿意养活的女婴、女童,也愿向夫家买那些无处可去的寡『妇』,都粮食结账,童叟无欺。希望盐队能从中介绍、转运,如果女童的父母舍不得,买活军也愿收留一家人。

    这就是希望盐队能兼任牙人了,但陆大红提牙钱,是暗示这可以和私盐的进货价挂钩,楚香主不是读懂潜台词,但仍困『惑』,“若是要人做活,长大成丁后为六姐卖命,不是男娃更好吗?”

    吴老八此时便适时挥,谈起了六姐的布局——这些女娃将来都是买活军治那些活死人的妻子,六姐志在长远,是要解决娶亲难问题,为治的男儿养育女娘。楚香主这才释然,不免又『露』出慎重之『色』,再次冲远方拱手鞠躬,赞叹六姐的高义。至于说把女童转运到买活军治,会不会让地的男子娶亲变得困难,这个似乎不是楚香主该考虑的问题,再说如今的世道,那些女童倘若有买活军收留,也难活到成年,根就不考虑在地结亲的事情。

    “六姐既然如此高义,那还有么好说的?”他一口答应,也显示着自己的豪气,慨然道,“这几件事便包在我上了!六姐要的大人也好,小孩也罢,日起便可搭船往东边去,这一路的船钱都算在我们香坛上头!”

    陆大红怎么可能让楚香主出钱,这船钱如果买活军不出,丰饶县盐贩的积极『性』一定不高。她也不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一股势力上,她问了楚香主,楚香主的想法果然和她想得一简单——这年代,么都少,养活不了的孤儿还少吗?城外的『乱』葬岗、城隍庙内外,甚至是水沟田间,家破人亡沦落成乞的孩子难道还少了?光是把这些孤儿半孤儿收集起来,丰饶县内外便有数百人了,哪怕里头的女童有一百,这至少也凑足了第一船,此后盐贩去各村问问,要把养活不了的孩子往外送的人家也是大把,走一遭都能凑个几十人,绝不愁断绝的。

    楚香主的想法不能说有道理,但这他能接触到女童,不过陆大红已经想好了该如何楚香主——经过实践她已经知道,至少在许县-丰饶县这条路上,靠她自己的行动轨迹,能深谈的多数是不同形态的娼『妓』,农『妇』即便对她有提防,短期内也难交流,她需要有社会地位的人从中做保,才能和正经『妇』女坐来谈天。这还是因为她也是女『性』的缘故,倘若她是男人,这项工根就难以展开,‘外头’的女人是难和男人展开合的,不管买活军的男丁素质多好都,障碍出在‘外头’的女人上。

    陆大红请楚香主把城关里的产婆都带来和她认识,楚香主虽然『迷』『惑』,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陆大红便转而问起了另一个担心,“转运人口,动静肯定大,这喧嚣的行事,会否引起官府的警觉,丰饶县这里对我们买活军是怎么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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