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叶醒了，或者说，她其实一直醒着。
从她走到地下室，从妈妈手里接过那把电锯开始……
她就醒着。
她的眼泪在一直往外涌，她无法让自己的眼泪停下来，因为她知道，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一切。
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她的妹妹……
她的一切。
甚至包括，她曾经在不知不觉中，深爱过的那个男人。
她的世界，毁灭了。
她不想清醒，她想就此沉沉睡去，再也不想醒来。
但她做不到这一点。
因为她还想活着，她是一个懦夫。她还有太多她不敢放的责任，她怕她睡着之后，那些她想要挽救的，想要帮助的一切，就会彻底毁灭。
章磊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她。
他沉默了下，低头，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双手搓了搓，突然抬头看着她：“死的人，不是你的家人。”
方静叶茫然地瞪着天花板，表情空白了片刻，突然转头，吃力地看着他，张开已经干得起皮的双唇：“你说……什么？”
声音沙哑难听。
章磊没有回答她，而是起身走到一边。
方静叶的眼神追着他，直到他端了杯温水过来，坐下，拆开旁边成包的棉签，从中间抽出两根，沾湿温水，小心地润了润她的双唇。
“我刚刚去看过了，虽然整得很像，但确实不是你的夫妇——除非你是领养的。”章磊慢条斯理地说。
“我不是。”方静叶下意识地摇头，接着，她瞪圆了眼：“那……我爸妈……”
“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儿。而且我才刚刚把血型样本和dna样本送去化验。结果出来，最快也得明早了。”章磊低头，慢慢整理好她的被子：“你家人那边，杜队已经安排人去打听了。”
方静叶脑袋一片混乱：不是……自己的家人？那……那他们……那她……
章磊沉默地看着她片刻，突然开口问她：“你以为他们杀了人，你想替他们顶罪，是吗？”
方静叶猛然回头，看着他，不说话。
“杀人的是你'妈妈'和'妹妹'。”章磊淡淡地，继续说：“起码你认为是。她们跟自己配偶，也就是你爸爸和你妹夫的关系，平常就不好？甚至到了会起杀念的地步？”
方静叶垂下眼睑，不说话。
“问题总要解决，如果你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章磊淡淡地劝她。
“那你呢，你敢说吗？”方静叶突然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敢说吗？”
章磊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转开视线，端起水杯走到一边放下，拿起一盒湿巾走过来，把她的双手从棉被里掏出来，慢慢地，仔细地给她擦拭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一件事，现在这个房间里，不止我们两个，我的同事也在。所以你说的任何一句话，做的任何一件，试图诱导我去帮你违反一些法规的事情，都会被他听到。这对你并不利，方小姐。”
方静叶沉默了，半晌突然轻轻一笑：“果然是你。”
章磊没说话，只是把她指尖擦干净之后，起身收好湿巾，对着门口探头探脑的朱俊杰点点头。
朱俊杰立刻冲了进来，挥着一份报告：“杜队来电话了！他说方家人找着了，都在欧洲呢！说是前两天在家里中了一大笔钱和去欧洲游的邮轮游票……”
方静叶的肩膀一下子松了下来，眉目间也舒缓了起来。
章磊看她一眼，转头看向朱俊杰：“杜队那边交代了吗？”
“说了说了，杜队说既然方小姐暂时被排除了嫌疑，那就可以先回家休息。”朱俊杰说到这儿，就看到章磊又抬头看他一眼，于是急忙改口：“当然，以防万一，也是为了方小姐的身体考虑，方小姐最好还是先在队里等明天最终结果出来了再走。”
“好。”方静叶没有犹豫，轻声回答。
朱俊杰向着章磊笑眯眯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章磊回头，看向方静叶：“你先休息。”
他起身，方静叶突然伸手抓住他：“你要去哪儿……”
“我在外面。”章磊回头，薄薄镜片后的眼镜，垂下来，盯了一眼她抓握着自己的手指。
方静叶意识到不妥，收回，局促地笑了笑：“好。那，能不关灯吗？我……这会儿有点怕黑。”
“好。”章磊点点头，走出门外，很快又拿着一盏小灯走了进来，插好，打开，放在办公桌上，看着方静叶：“晚上开大灯，你怕是睡不着，这个小灯刚刚好。”
“行，那能放在这儿吗？”方静叶指了指自己枕头边的床面，又赶紧补充：“放心，我不会用它干什么的。”
“你觉得我会担心你自杀？”章磊带着点儿嘲讽地看着她，看得方静叶脸迅速染上了羞恼的红色，这才淡淡道：“睡眠的时候，头旁边开灯，是会彻底打乱你的生物钟的。放在这儿吧，我就在外面，有事你随时叫我。”
说完，不等方静叶再说什么，转身离开，随手将门开了条缝。
接着一阵脚步和开关声后，外面的大灯也暗了，方静叶从门旁边的窗户上，看到一盏小灯的旁边，一个挺拔静坐的剪影。
他似乎……是靠着窗口睡着了。
“不是说开灯扰乱生物钟么……骗子……”方静叶看着那道剪影，嘀咕一句，沉沉入睡。
这一夜的梦很乱，但终于，不再有血腥。
第二天一大早，方静叶是被朱俊杰的大呼小叫给吵醒的。“不是我说，外间也有小床啊？你不睡小床，就在这椅子上熬一夜？哥你累不累啊？”
空气中隐约传来菜包跟豆浆的香味，看来朱俊杰还带了早点过来。
“我忘了。”章磊淡漠的声音响起。
“呵，呵呵，那你这忘得真巧，昨晚走之前才让我帮你抬过来的。”朱俊杰呵呵两声，突然小声地问：“里面儿那位……还没醒？”
是说她吗？方静叶意识到自己在偷听别人说话，急忙挣扎着要坐起来打两句圆场。
“醒了，不想起来面对你而已。”章磊的声音传进来，方静叶立刻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