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当年你二哥挺了过来,你母后也不至于走的那么急促。”
朱高煦双目满含泪水说道。
乾熙二十年二月初太子朱瞻域病逝后,皇后李瑶就变得沉默寡言、茶饭不思,经常精神恍惚,声称见到了朱瞻域,最终在同年十月郁郁而终,朱高煦为其上谥号曰诚孝皇后,史称诚孝武皇后。
“爹,儿仍有一事不明。”
朱瞻堂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说道:“恳求爹能为儿解惑,好教儿。”
用“说教教人”,磨破嘴皮子也不行,但“事教人”一次就行。
对朱瞻堂而言,他能成为太子,毫无疑问的属于事教人。
当年他被册立为太子,实在是过于顺利,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毕竟,朱高煦在乾熙二十年连丧两孙一子一妻,遭受的精神打击不可谓不大。
而当时朱瞻域薨逝后,他的三个早就成年的嫡亲弟弟,包括当时还是美王的朱瞻堂,都在京城。
彼时,朱高煦无心政务,将诸事托于内阁,朝堂却没有上演三子夺嫡的大戏,可见其中必有缘由。
“你是想问我,当年立你为储君的事太过顺利,是否另有隐情?”
朱高煦早已洞察朱瞻堂的心思,瞅着对方的双眼问道。
朱瞻堂沉默无言,只是恭敬的点了点头。
朱高煦见状,拍了拍朱瞻堂搀扶他左臂的手背,叹息道:“儿啊,若非你老子我的身体与心理素质皆过硬,恐怕早就乘龙宾天了。那时的形势,容不得我半点迟疑,迟则生变啊!”
他顿了顿,抬起头望着襄武太子朱瞻域的神像(画像),回忆道:“其实,后来让你做储君,既是我的意思,也是你二哥生前的意思。”
朱瞻堂身居高位多年,养气功夫深厚,早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即便如此,眼下听了朱高煦这番话,也是震惊的张大了嘴巴,直到数息之后才恢复常态。
“你二哥曾让我答应他,若他不幸早逝,那么我必须选你做皇位继承人,否则他死不瞑目。”
朱高煦想起伤心的往事,泪水悄然从眼角滑落,慢悠悠说道。
“你二哥早就觉察到祁钦并非善类,而祁铮性格软弱,至于祁锡虽然乖巧,但毕竟年幼。”
“你六哥(越王朱瞻城)沉醉文学,痴迷书画,无心国事,却又克己复礼,严格奉行一夫一妻之道,绝不纳妾,膝下只有两子两女,就藩建国多年,治下也只有区区一府两县之地。所以,你六哥既非守成之君,又非开拓之主,仅仅中人之姿。”
“你十三弟(夏王朱瞻堪)虽然心胸宽广,唯才是举,但他刚愎自用,好大喜功,非明君之象。”
“用你二哥的话说,你六哥有点像宋徽宗,而你的十三弟则类似杨广。”
朱高煦顿了顿,把目光从襄武太子朱瞻域的神像上收回,转而看向朱瞻堂道:“你不一样,你只用了六七年的时间,就把美王国打造成了坐拥六十余万人口的沃洲第一强藩。”
“大明的未来,能走多远,要看两条腿能撑到什么时候。一条腿是神洲本土,另一条腿则是海外诸藩。本土若不想将来被某一强藩取代,就必须努力发展,强国富民,而海外诸藩也不会甘心一直受制于本土。”
“治大国若烹小鲜,你能治理好美王国,自然也就能治理好煌煌大明。你身负开拓与守成之君的气象,将来的成就或许不在我之下。”
“爹,六哥当年为何自愿放弃皇位继承权?”
朱瞻堂听到现在,心中仍有很多疑惑,他见朱高煦还有说话的兴致,便试探着提了一个问道。
根据《皇明祖训》的规定:“那些本身有资格继承皇位,但却自愿放弃继承权,或因违法而被贬为庶民者,或天生有疾者,不享有皇位继承权。”
越王朱瞻城虽然按齿序是朱高煦的第六子,但他同时也是嫡次子,属于皇位继承第一序列“嫡子嫡孙”里的“嫡子”。
假如太子朱瞻域薨逝后,朱高煦一直不册立太子,那么将来朱高煦驾崩后,按《皇明祖训》中“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须立嫡子嫡孙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子或皇太孙”的这一规定,越王朱瞻城身为乾熙皇帝嫡次子,朝臣们就该遵从《皇明祖训》拥立朱瞻城为新皇。
然而,一旦越王朱瞻城在朝堂上公然宣布放弃皇位继承权,那么将来按顺序就该朱高煦的嫡三子美王朱瞻堂继位。
“你六哥是为了给你让位啊!”
朱高煦解释道:“当时储君未定,我让你们住在宗王坊,不准任何朝臣去拜见你们,就是为了避免你六哥被人蛊惑。”
“后来经过我的一番劝说,让他放弃了对皇位的念想。他心中虽有一丝不甘,但他本来就志不在皇位,而且他也有自知之明。”
朱瞻堂听到这里,心中惊讶不已,暗忖道:“原来是爹劝六哥放弃了皇位。”
当年朱高煦为了能让朱瞻堂继任太子之位,可谓煞费苦心,布了一局又一局。
在他下令朱瞻堂兄弟三人暂居宗王坊,无诏不得入朝期间,却偏偏微服出巡,与乔装打扮的袁彬、樊忠等护卫伪装成送菜送水的一群农夫进入了越王府。
朱高煦之所以要隐瞒行踪,就是不希望他单独会见越王的举动让满朝文武误会。
毕竟,若当时满朝文武得知朱高煦私自见了越王,很难不会以为皇帝要立越王为太子。
说服越王朱瞻城的次日,朱高煦就下诏让美王、越王、夏王入朝。
就在这一天的朝堂上,越王朱瞻城公然宣布放弃皇位继承权,给出的理由是他志在文学书画之道,建国十余年治下百姓仍贫困交加,难堪大任。
群臣大惊之时,朱高煦竟然顺水推舟的答应了朱瞻城的请求,完美避开了“废长立幼”的恶名。
不仅如此,朱高煦还紧跟着下达了两道令旨。
一是让吏部选拔能臣干吏辅佐越王治理封国,让越国百姓摆脱贫困,二是让礼部派遣官员将大本堂的藏书各抄录一份送去越王国。
在当时,朝臣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两道令旨,是乾熙皇帝朱高煦对越王朱瞻城的补偿。
只有少数人通过朱高煦后面的举动,才推测到这或许是朱高煦与朱瞻城的交易。
因为后面朱高煦表示既然越王无意皇位,那就按祖训的相关规定,将来当由美王朱瞻堂继承皇位,而且为了确保美王日后继位万无一失,他决定现在就立美王为太子,这样以后美王继位,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乾熙二十一年四月初二,美王朱瞻堂受封为皇太子。
初八日,襄武太子朱瞻域之子朱祁锡以册封亲王之礼,受封为雍郡王,在宗王坊的王府规格同亲王。
十六日,朱高煦下诏移靖江郡王朱佐敬、吴郡王朱允熞(会稽郡王朱云熙早逝无子)于澳洲东海岸,建立郡王封国,位同一省,与大明亲王国同级别。
朱高煦册封朱祁锡为雍郡王不久后,便下旨移朱佐敬、朱允熞于澳洲东海岸建立郡王封国,位同一省。
他此举意义明显,靖江郡王朱佐敬是太祖高皇帝同胞长兄的后人,吴郡王朱允熞是太宗文皇帝同胞长兄的后人,两人如今出海建立大明郡王国,与亲王规格一样,将来朝廷把雍郡王朱祁锡封到海外也就顺理成章了。
到时候,朱高煦再把之前襄武太子朱瞻域的死忠,一并封给朱祁锡做文臣武将,如此这些人对朱瞻堂的威胁就会微乎其微。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血的教训。
朱高煦不可能不提前布置。
包括他在乾熙二十一年三月,追封已故孝端淑贵妃权书莹为皇后,也是为朱瞻堂扫除潜在的威胁。
“堂儿,你其实并非诚孝皇后(李瑶)所出,这里面另有隐情。”
朱高煦沉默许久后,忽然沉声说了一句在朱瞻堂听来,仿佛晴天霹雳般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