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爷深谋远虑,孙儿明白了。”
朱高煦微微抬头,恭声说道。
“咱刚才正打算派人叫你过来,是有事要问你。”朱元璋平静的问道。
朱高煦恭敬道:“皇爷爷但有所问,孙儿必老实回答。”
“好。”
朱元璋直言道:“那咱问你,若咱立允炆为太孙,待咱百年之后,皇位传给他,如何?你必须说心里话,不准撒谎,不准犹豫!”
“这——”朱高煦沉声道:“孙儿觉得不妥。”
朱元璋面露不悦道:“为何?莫非仙人曾在你梦中有所暗示?”
“回皇爷爷的话,仙人不曾提及允炆大兄之事。孙儿只是担心允炆大兄的身体罢了。”
朱高煦应答的语速很快,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撒谎。
他之所以没有拿仙人入梦之说,来建议朱元璋立燕王朱棣为新任太子,是因为他了解朱元璋的性格——咱不给你,你不能抢!
就是仙人也不行!
朝中虽有个别大臣看出了朱元璋的心思,在前段时间上奏本赞扬了朱允炆的仁孝。
但他们所遵循的皆是古已有之的宗法制,理由是鉴于前元皇位传承无序导致的社稷动荡,宗法制可以让大明皇位传承有效避免前元的悲剧,这恰好正是朱元璋深思熟虑之后所推崇的。
然而,朱元璋更明白宗法制即嫡长子继承制亦有其缺点,因为继位者是不是明君,非人力所能更改,全凭运气。
他询问朱高煦,既是试探,也有真心实意在里面。
毕竟朱高煦比朱允炆优秀太多了,换做是任何人坐在朱元璋的位子上,同样难免会生出些想法来。
“允炆年富力强,身体并无大碍,修养些时日必会痊愈。”朱元璋心中忧愁,脸上却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
朱高煦小心翼翼道:“孙儿恐其难以驾驭群臣。”
闻言,朱元璋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又问道:“若咱立你父王为太子,如何?”
朱高煦吓得心惊肉跳,这显然是朱元璋光明正大的试探。
他立马答道:“不妥!”
朱元璋死死的盯着朱高煦,紧追不舍的道:“燕王战功赫赫,军威甚盛,而且身强体健,难道不比允炆更合适么?”
朱高煦肃容道:“若立孙儿的爹,那么晋王三伯父必会愤恨不平,一旦三伯父为争大位而举兵,大明陷入内斗,北元岂非坐收渔翁之利?况且,大明初建,应当休养生息,天下臣民需要一位汉文帝,而不是汉武帝。”
“依你之意,你爹可为汉武帝?”朱元璋冷冷的问道。
朱高煦急忙道:“皇爷爷息怒,孙儿并非此意,乃是打个比方。”
历史上,当朱标病逝后,朱元璋究竟为何执意立朱允炆为继承人,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
好在穿越者朱高煦曾读过许多相关的推论,最终结论都是说朱元璋选朱允炆为新任储君,乃是为了大明王朝的长治久安。
换言之,以朱元璋的头脑与眼界,自然会权衡各种利弊,最后才会决定。
听了朱高煦的解释,朱元璋有些哭笑不得,当即愣了一下。
随即,他冷哼一声,接着道:“你这个比方,打的还是挺恰当的!”
朱高煦内心慌得要死,脸上却不敢有所表现,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望着朱高煦,朱元璋沉默良久,他想起了朱标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最终因为冬季寒冷的原因,他不忍朱高煦的膝盖受罪,便走下御陛,伸手去扶朱高煦,同时轻声道:“别跪了。”
“谢皇爷爷。”
这一刻,朱高煦清楚的感受到了朱元璋手臂传来的力量,以及力量背后表示的真切关心。
虽然朱元璋对自家子孙的要求很严格,甚至让人觉得变态,但必须承认,他对自家子孙的关心与疼爱也同样超乎寻常的好,好到令人羡慕又嫉妒。
朱元璋望着站起之后,身形修长,即将长大成人的朱高煦,心中不由得一叹:“若你是标儿的孩子,该多好?”
实际上,朱标病逝后,朱元璋之所以犹豫,没有立朱棣为新任太子的原因,正是因为朱棣与朱元璋太像了。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老大太子朱标、老二秦王朱樉死了,可老三晋王朱棡还活着,按齿序排不到老四燕王朱棣。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朱元璋看朱棣,就如同看着年轻时的自己,纵然朱棣战功卓著,但其缺点也十分明显——腹黑、残忍、暴躁。
为了确保江山稳固,就目前来说,朱元璋是断然不会选择朱棣的,除非朱棣能改变性格,而一个人的习性又怎会轻易变化?
同样的道理,朱元璋对官员极不友好,可谓是“官不聊生”,若朱棣上位,极可能会像朱元璋一样,继续维持“官不聊生”的局面。
这种情况,正是绝大多数官员不愿意见到的。
总之,朱棣上位之路,必然困难重重。
朱高煦把朱棣比作汉武帝,正是朱元璋最大的顾虑。
朱元璋并不怀疑朱棣的军事能力,但他更害怕朱棣继位后以举国之力打击北元,杨广三征高句丽败光大隋国力,导致天下大乱,以至于隋二世而亡。
相较之下,如果他能在朱允炆继位之前替对方把“强臣”都清理干净,并留下一批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何愁大明不能安稳?
不过,朱高煦胆大包天,借以懿文太子朱标生前有中毒迹象之事,戳破了朱允炆“仁孝”的假面具。
换言之,即便朱允炆继位后,朝堂之上没有了“强臣”,可观其人近期“动辄鞭打奴仆,异常暴躁,事后又悔恨交加,悲伤难过”的表现,怕是难以做好一个守成之君。
就在朱元璋沉思时,殿外近侍敲门道:“启禀陛下,张太医求见。”
这时,怔怔出神的朱元璋,被近侍的声音拉回现实,他特地咳了两下,赶走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接着起身登上御陛,重新坐回御座,方才沉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殿门被打开,一位头戴乌沙,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官员,疾步走了进来。
来者正是不久前刚被朱元璋提升一级的张太医,他走到御陛前方十步之外停下,推金山倒玉柱跪下叩首道:“臣太医院院判张逸仙,拜见陛下。”
“有何紧急之事?”
朱元璋没有让张太医平身,而是怀疑对方小题大做,阴沉着脸问道。
他心里明白,张太医负责诊治朱允炆,此来禀告之事定然与朱允炆有关。
但他昨天去探望时,见朱允炆精神尚佳,饮食正常,所以他坚信年富力强的朱允炆并无大碍,修养些时日必会痊愈。
张太医低着头,颤抖着声音道:“臣死罪!”
“高煦是咱的孙儿,不是旁人,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堂堂太医院正六品院判,说话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朱元璋斜了一眼朱高煦,见后者面无表情,略做思考后,便不耐烦的对跪着的张太医骂道。
张太医颤音道:“禀陛下,皇孙殿下(朱允炆)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