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小女儿在三姐的轻声呼唤中醒了。想起自己永远失去了上学的机会,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父亲进来时,她抹去泪水,忽然发现父亲变得像一个陌生人。他更瘦了,不到四十岁的人已经微微驼背,山羊胡子一抖一抖地,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很痛苦的样子。院子里,母亲大声咳嗽,踮着小脚在院里忙活。
她完全清醒了。这就是自己的家。虽然她已经讨厌这个家,想远远地离开这个不再属于自己的家,但做不到,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出去闯世界,只能等待。
父亲已经给三姐定了亲,明年秋后就出嫁,毫无悬念地是邻村老郑家,标准的穷人。父亲为了让女儿安稳地过一辈子,唐家的女儿只嫁给穷人家或不太穷的人家,那么几年后自己也必然被迫走上这样的人生路。她很奇怪,父亲早早地把掌家的大权给了儿子,为什么偏偏不放弃嫁女儿的权力?有钱人心坏不能嫁,穷人心好却吃不饱饭,这样的日子能安稳吗?
无论是穷还是富,我绝不嫁给这里的人。这里又穷又落后,一辈子就完了。一定要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机会一定会出现。万一没有机会,就想法逃走,一辈子不回来,哪怕死在外边。就是死也一定要死在外边。
小女儿这样规划着自己的未来。想起自己的脚没被他们弄成残废,她很庆幸,更有信心。
就在唐家小女儿失学后不久,距唐家两百里外的一对农家夫妇做出了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让女儿上学念书。
夫妻俩都是财主家的孩子,从小过好日子,长大了门当户对成亲,男的有地有钱,女的有嫁妆有金银首饰还有私房钱。婚后五年,先生一男后生一女,夫妻俩以为一生都会过这样富足的日子,感觉很好。
不料随着孩子长大,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男的体弱多病,不能种地不会经营,女的不会持家,而且他们都不识字。两口子钱花去大半,以后少不了要卖地卖首饰,虽然不懂数学却能算出这样下去过不到老。他们认为过不好日子的唯一原因就是不识字,不识字就没本事,要想过好日子就得让儿子念书。儿子七岁时,夫妻俩送他进学校。
他们之所以下这决心,是因为儿子体弱多病,深得乃父遗传。
儿子很努力,没有让父母失望。
儿子进了县里的中学,女儿八岁,父母决定送她上学。女儿很懂事,不忍心父母负担太重,违心地说自己不想上学。父亲说,你不念书就一辈子受穷,我们不能把你害了。我们活一天算一天,不用你管。夫妻俩认为女儿身体好,很聪明,不比儿子差。
女儿喜出望外,高兴地跳了起来。
全家齐心合力,熬过十几年苦日子,儿女双双高中毕业。
1948年土改定成分,原来的地主早已变成贫农,成为新中国的主人。
儿子在县人民政府工作,每月给父母送钱。
女儿进京,在国家经委工作,月薪近4元,每月寄给父母35元,自己的生活靠丈夫。
殷家女儿是我母亲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就在殷家兄妹刻苦读书时,在遥远的南海之滨的一个小乡村,田氏夫妇把他们的大儿媳送进学校,在当地引起轰动。
田家本是中等人家,有一块可以保证一家人温饱的水稻地。他们有两个儿子,如果四口人专心务农,日子会越过越好,但他们做出另外的选择——两个儿子都上学,这意味着他们选择贫困。
南方盛行读书风气,很多为人父母者不惜代价供孩子上学,而且女孩上学很普遍。如果唐家小女儿因为吃烧饼而退学的事传到这里,乡亲们完全不会相信。在这里,你有多少钱多少地没人佩服你,你虽然穷却供儿女上学就会受人尊重,没人关注你吃干饭还是喝稀饭。田氏夫妇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做出的选择。
兄弟俩差三岁,两个儿子同时上学造成的家庭负担非常重。两兄弟争着退学,遭到父亲责骂,于是发奋苦读。
小儿子上高中的学费是借来的。他的各科考试成绩都在前三名里,深受班主任喜爱。
优秀生为人谦和,乐于助人,深受同学们爱戴,但在吃饭时却总是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天中午,他刚坐在一棵树下,打开饭盒盖,一个同学的头从树后伸出来,说我们都以为你在偷着吃好吃的,你为什么不吃菜?他吓一跳,说我从来就不爱吃菜,什么菜都不好吃,我只喜欢吃饭。
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了他的家境,要把自己的菜分给他一半,他坚决不接受,班主任就把菜汤留给他,两人保密。
大儿子高中毕业后娶了媳妇,在家种地。媳妇只上过两年小学,过门后公婆让她接着读小学,毕业后接着上初中。
这是田氏夫妇的创举。
土改时,原来的中农多年卖地,这时已是标准的贫农,是新中国的主人。
大儿子和儿媳在县里工作,每个周末都来看望父母。
小儿子在北京国家计委工作,每月给父母寄1元。
这个数字小了些,是因为二儿媳把她的工资全数寄回了娘家。
有一段时间,他们是我家的对门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