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听奶奶说的奇怪。觉得甄和畅此举立了大功，理应受到表彰，咋能自降身份，解甲归田，去当和尚？

    本想再问，恰在这时甄和畅跟在小姑身后进了门。小姑看到父亲，叫一声：“哥！”居然搂住父亲哭出声来。

    甄和畅见多识广，连忙安抚小姑：“姑娘别哭，大哥能来，应该高兴才对。啥都整清楚了，以后也就没有麻烦事儿了。这是好事情。别哭，别哭。应该高兴，应该高兴才是。”

    这不仅是长辈的安抚话，这也是历经磨难之后，一个过来人的肺腑之言。

    父亲刚刚听奶奶讲过甄和畅的那些故事，从中明白甄和畅是受到了小人的伤害，想躲避现实才解甲归田，进入寺院做和尚。如今听甄和畅这么说，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连忙道谢，说：”谢谢前辈。有您这话，妹妹应该高兴才对。”

    甄和畅呵呵一笑：“这只是官方给出的肯定。具体到个人，更多的是魑魅魍魉。有此一举，往后也有让你接招，招架的时候。”

    奶奶在旁边听得真切，问：“你的意思是：以后有人会抓住这事儿不放，说三道四，让儿子不得安生？”

    甄和畅随口应道：“有这意思。大抵如此。”

    奶奶可不是好惹的，说：“谁敢寻咱事儿，咱就破命给他怼过去。”

    甄和畅说：“就怕天时地利人和不占一样，怼过去又有啥用？只怕怼得更糟心。”

    奶奶打趣说：“就像你当和尚一样，偏偏让你当不成？”

    甄和畅说：“我的人生总结是：国无宁日，想做个和尚也难。国弱，家何在，人何在？鬼子飞机像鸟一样飞来，拉泡鸟粪，下面的人和物瞬间化灰化烟。想来让人心寒。炸弹落地，想保个全尸都难。没有国，就没有家。这是高一个层次的爱国情怀。至于小人，你想逃都逃不掉，你想甩都甩不开。如影随形，对你加以祸害。这也是人的一大悲哀。”

    没有国，哪有家？有这想法，是宏观的爱国情怀。但这不是一般人所具有的看法。甄和畅是现实让他服气，现实将他击垮。他有这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父亲不像甄和畅那样见多识广。他认识社会，不可能上升到国家层面，他只考虑自己生活的小圈圈。他觉得大环境并不重要，只要小圈子安定，自己也就安稳了。至于小人，他还不曾遇到。他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对你一定差不了。

    父亲跟甄和畅见面是愉快的。两人都是市政协委员。两人说了很多很多，私事公事儿都说，两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那天，父亲回到家已经很晚很晚，母亲睡过一觉醒来了。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他没和母亲说那么多，倒头便睡。

    那一夜，父亲睡得很安生，睡得很香甜，大有转眼天就亮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父亲和母亲说的话题一直就没离开过甄和畅，好像不说甄和畅，父亲心里就痒痒。

    城外庄稼地里高粱红透的时候，他们转了话题：石路回来了。人家带着护兵，开着吉普车，从南门进城，接走了十六姨。临走还请帮助过十六姨的街坊邻居，在”大不同“饭店吃了酒席。石路把甄和畅也接来了，吃过酒席，又把甄和畅送了回去。母亲受邀带着大哥大姐也赴了那酒席。一时，街谈巷议，这事儿成了全城热论的话题。

    一年一度的政协会议，父亲与甄和畅又见了面。说起石路，甄和畅说自己跟石路一直都有差距。父亲诧异，以为甄和畅谦虚，说：”同上河洛中学，同考黄埔军校，同时黄埔毕业，哪来的差距？有差距也是黄埔毕业以后形成的。”

    甄和畅说：“错。自小就形成了。”

    父亲不解，问：“这话咋说？”

    甄和畅说：“我爱财，他不爱财，就这一样，差距全出来了。”

    父亲还是不解，又问：“爱财与不爱财，与你们从军有啥关系？”

    甄和畅说：“仅以此，我们分道扬镳，各为其主，走上了不同道路。”

    父亲还是不解，还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