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坪城官说的轻巧。
仿佛柳家之人到来，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江贺却没有多少期待。
诚然，对于世家来讲，气海破碎、身体残缺，并不算什么绝症，有许多丹药都可以将其治愈。
问题在于，世家为什么要帮他？
要知道，鹿蜀柳家，寿元悠长，并且人丁旺盛。
哪怕是家族嫡系，同样数量众多，臃肿不堪。
人越多，嘴越多，需要资源的修行者也越多，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世家，也没办法供养这么多修行者。
因此，如何分配资源，便成了柳家的头等大事，并在漫长的时光里，构建出相应的体系。
这个体系中，血脉亲情的要素，被压到了最低。
取而代之的是价值。
只有那些觉醒血脉，展现出非凡资质的人，才能获取到更多资源，并踏足修行之路。
至于前身，作为没有觉醒血脉的嫡系子弟，能够踏足修行之路，已经相当不容易。
修行消耗的资源，都需要自己外出寻找，想办法获得。
因此，才会偶遇邪修，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他更是彻底失去了价值——
家族怎么可能用较为珍稀的丹药，去抢救一个连血脉都没觉醒的废人？
果不其然。
几天后，江贺拿着一根竹竿加棉绳，坐在河流边的大石头上钓鱼。
小乞丐则坐在旁边，负责在绳上系蚯蚓。
正怡然自得之时，有人骑鹿踏空而来，落在两人身边。
看到这幕场景，小乞丐憋红了脸，结结巴巴道。
“仙……仙人！活的仙人！”
他两腿发软，忍不住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来人却完全忽略了他，望着那名坐在石上钓鱼，双目紧闭，衣衫褴褛的乞丐，心中五味杂陈。
“大兄……”
虽然他与大兄关系一般，但是看到血脉亲人这般惨状，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之情。
他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回去吧。”
石上乞丐摇了摇头，竟是拒绝了他的邀请。
来人微微一怔，不解的劝道。
“大兄为何不愿与我归家？”
“虽然家族不能帮你恢复身体伤残，却也能让你作为一个富家翁，安稳度日，一生无忧……”
“总比沦落成一个乞丐要好。”
“不要闹了，快跟我回去吧。”
乞丐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摇了摇头。
正如来人所说，返回柳家，可以衣食无忧、安稳度日。
但是，也仅限于此。
他想要的，柳家不会给他，也不可能给他。
来人见乞丐态度坚决，因共情而起的伤感情绪，逐渐淡去，态度也冷淡了下来，微微摇头。
“你担心族人耻笑，不愿归家，那便罢了。”
“不过，伱作为柳氏之人，沦落为街头乞丐，若有人知道，徒增笑柄。”
“我会请卫兄出手，在这菀坪城中，给你添置一份家业，保你周全。”
“你好自为之。”
来人说罢，也不等乞丐回应。
翻身跃上灵鹿，踏空而去。
乞丐仍坐在石上，一动不动。
且不说家业、富贵什么的，对他毫无吸引力。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一直留在菀坪城，而是准备在体壮之后，外出寻找恢复气海的契机。
对他来讲，挑明柳氏身份，不是为了多少收益——
这件事本身就是他的目的。
赵家敢派武者袭杀他，关键就在于他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瞎眼乞丐。
如果换成人尽皆知的鹿蜀柳家之人，再借给赵善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这大应天下，终究还是三十二世家的天下。
“这样一来，我就能安全离开此地，不必担心下一次袭击了。”
江贺正思索时，小乞丐却在一旁，迟疑开口。
“哑……你也是仙人么？”
刚刚那位骑鹿踏空的仙人，无疑是超出小乞丐理解的存在。
就仿佛是爷爷说过的故事，走进了现实。
然而，故事中的仙人却站在哑巴面前，称他为兄长……
这使得本就神秘的哑巴，彻底笼罩在迷雾之中。
小乞丐一时觉得，哑巴忽然离他好远好远，就仿佛隔着一座大山，令人望而生畏。
正当他心中忐忑。
哑巴忽然起身，竹竿一戳。
一条草鱼被直接刺穿挑起，鱼嘴吐出无钩的绳结，瞪大了鱼眼。
这样钓？
哑巴放下竹竿，将草鱼取下，露齿一笑。
“……”
看着草鱼，小乞丐咽了一下口水。
距离什么的不重要，先干饭吧。
“我来生火！”
草鱼不大，烤熟下肚，只是过了个嘴瘾。
但是，小乞丐的怅然与隔阂，却随着鱼肉一扫而空。
他抹了抹嘴，望着天空，想到仙人骑鹿腾空的飘然、想起哑巴持刀杀敌的果决，想起自己的恐惧与颤抖……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说道。
“哑巴，怎么样才能变得跟你们一样厉害啊。”
哑巴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起身拿起竹竿，走向草屋。
小乞丐紧紧跟上，却看到哑巴回到草屋后，收拾了一下物品，拿起长刀水瓢，竟是顺着大道，往远离菀坪城的方向走去。
走的时候，还不忘向小乞丐招手，喊他一起上路。
小乞丐猜到了哑巴的想法，急忙追了上去。
“哑巴，走慢点，等等我！”
“刚刚那位仙人不是说要送你东西，你不留下来等他吗？”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是去仙人们住的地方吗？”
“爷爷说，仙人们都住在天上，哑巴你也会飞吗？”
“哑巴，我们要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啊……”
两道身影，一高一矮，渐行渐远。
【贵人欲强，你亦思动。】
【遂离开菀坪，携其浪迹天涯，寻仙问道。】
【几日后，胞弟携城官至城外，见人去屋空，感叹过后，并未寻找，扫兴而归。】
【柳氏离去，菀坪重归平静，仅因赵氏遭遇，平添茶馆闲话。】
【然，盲眼乞丐，早已离去，不见踪迹。】
小乞丐想变强，这可太简单了。
江贺手头神通众多，法门无数，随便从指头缝里漏出来一两个，都足以引导他走上修行之路。
让他成为自己所仰望的仙尘中人。
问题是……
江贺口哑目盲，唯一能正常交流的方式，便是写字。
很抱歉，小乞丐不识字。
这直接断绝了传授功法的途径，使得江贺空有一座宝山，却没办法漏给小乞丐哪怕一点。
其次，先想办法让小乞丐学识字，再由江贺传授功法……
方法是可行的，却不太可行。
且不说，小乞丐从零开始识字，到可以无障碍阅读并学习功法，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要知道，识字远远达不到学习功法的最低要求。
越是玄妙的神通妙法，涉及到的知识也就越多，学习起来也会比较复杂，连入门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个时候，便体现出了师门的重要性。
一个好的老师，可以帮助弟子快速理解功法内容，让他们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不仅能让他们进展神速，还能避免因为某段话、某个词的理解错误，导致修行之道，误入歧途。
这也是为什么散修的修行速度慢、功法效果差、容易遭遇瓶颈。
江贺目盲口哑，想要好好教导小乞丐，非常困难，很容易出现疏漏。
与其亲自教导，不如指引他走上另一条路——
【宗门】。
只要小乞丐能拜入仙宗，这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至于如何拜入仙宗……
“应朝时期，妙法众多，宗门林立。”
“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仙路难寻，但我知道各大仙宗的地点与收徒标准，拜入仙宗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江贺回忆自己在御灵世界里，查询到的应朝中期地图。
光是菀坪城所在的浔州，便有整整四个修仙宗门。
只不过，浔州算是应朝的边缘区域，与邪宗、妖国的距离比较近。
当地仙宗虽然没有与邪修为伍，风气却也受到了影响，较为市侩。
寻常人家，无论资质再好，也必须交纳足够的财物，才能获得入宗修行的资格。
直接断掉了寒门修行的路子。
普通人只有在机缘巧合下，才能成为散修。
“不过，浔州北面的昆州，有一仙宗，名曰灵缘，重心性，重缘法，不重身份背景。”
“只要找对地方，小乞丐有很大概率能拜入门下，踏足仙途。”
到时候，小乞丐在灵缘宗修行。
江贺也能安心外出，寻访名医了。
不过，对于贫寒之人来讲，想要徒步跨越一个州域，本来就较为困难。
江贺如今是目盲乞丐，寻路困难，行进不便，途中又要想办法觅食充饥，更是极大拖延了赶路的速度。
一两个月的时间，才堪堪靠近浔州边境。
应朝本就不太平，哪怕他们只走大路，不赶夜路，走的路多了，也终于撞见了事情。
【应历八三八八年，良月廿七。】
【你与贵人行路两月，至浔州边境，深入荒野，廖无人烟。】
【夜幕降临，天气愈寒，你们寻至荒村，借断壁残垣阻隔寒风，燃火取暖。】
【夜色渐深，你闭目假寐，忽闻泣然之声，当即醒觉。】
【你摇醒贵人，令其噤声，持刀防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