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另一个偏院,寂静无声,就连一盏灯火都未燃着。
老管家马辽有个很怪的规矩,只要天色一黑,他的宅院决不许有人来打扰,并且不能有任何火光。
因为他深爱他的夫人徐红秀,而徐红秀是个睡眠很浅的人,他决不容忍有任何声响惊动夫人的安睡,即使是马家的各位当家也不会随便入院。
此时他在床上拥抱着夫人,鼻尖轻嗅着夫人的发香,他失眠了,在黑夜中睁着眼睛,身体却不敢轻动一寸。
徐红秀睡得安稳,均匀的呼吸声听来如此悦耳,本应让他的心神安定,但他就是静不下心来,仿佛一块沉重的巨石在他胸膛压着,他极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但门外传来轻微的踏地声仿佛惊雷触动他的心弦。
马家的人绝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惊动他,那么来的人会是谁?
他能感受到怀里的夫人眼皮轻颤,几乎是一瞬间他的手闪电般遮住夫人的耳朵,自己则偏过头细听,院里的脚步声没有再响起,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没有离开,而是在等着自己。
他轻轻支撑起身子,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做支撑腾空而起,双脚轻盈的落在地上,竟未发出一丝动静,蹑手蹑脚的打开窗户,院里的月光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轻轻翻窗而出,迈动极轻的脚步一步步靠近这个人影,待他真正看清这个人的相貌却惊的几乎叫出声来,此人竟是本该关押在地牢中的马虹云,他居然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站在自己院子里!
马辽眼中万般惊异,下意识的向四处张望,马如云却毫不顾忌的摆了摆手,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语气笑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这么小心。”
马辽几乎是脱口骂道:“那你也不该如此大胆的出来!若被他人瞧见,你我计划毁于一旦!”
马如云做了个压低的手势,轻声说道:“你比我想的要迟钝太多,竟连慕惊鸿已到身边都未发觉,昨夜他与君儿一同来见我,就是为了调查残本之事。”
马辽又是一惊,急忙问道:“他与君儿一并见你?君儿见到了你?”
马如云点头,叹道:“这个慕惊鸿要比你我想的聪明许多,甚至猜到了我的打算,我不得不将实情托出,并已假死瞒过他二人,但他很快会查到残本在你手中。”
“是否需要我除掉此人?”
“他是该死,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在马家。”
“那你想如何?”
马如云摊出手掌,与他说道:“事不宜迟,速将残本交于我带走,你就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
马辽点头,刚转过身,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马如云问道:“你是如何假死瞒过他们的?”
马如云深深长叹一口气,对他说道:“你若怀疑我是那个慕惊鸿,现在就可以来摸我的脸。”
马辽果真伸手抚上他的脸庞,摸索一阵后移开,笑道:“世人皆传慕惊鸿不仅轻功极高,易容之术更是精妙,我不得不小心。”
“你小心是对的。”
马辽蹑手蹑脚翻窗回到房里,不一会儿便带着一块木匣走出来,交给马如云,马如云将木匣打开,只随意瞄了一眼,又丢回马辽手中:“这是假的,我要真的。”
马辽这才放下最后一丝戒心,确定眼前的人不是慕惊鸿假扮后,伸手从自己胸口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页交给马如云,并说道:“待你将这几页残本交于他们时,千万叮嘱他们,不要忘记马家付出了什么。”
马如云点了点头,凑近马辽,轻声道:“我会的,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附耳过来。”
一朵乌云遮住了圆月,大地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慕惊鸿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彩,月黑风高杀人夜,这是否在向他揭示马家将要发生的结局?他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变得格外沉重。
翻过眼前的院落,落脚的瞬间他突然闻到了细微的血腥味。
糟了!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由心而生,他几乎是飞跳到那口井边,这是血腥味最浓烈的所在。
“什么人!”
与此同时,一声娇喝从身后的房间传来,伴随着月光撕开乌云,映出慕惊鸿阴沉的脸庞,看着眼前妇人惊怒的面容,他突然意识到此刻的处境,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马家的浑水要比他想的要深太多,几乎将他彻底淹没。
不顾徐红秀嘶声底里的吼叫,他的目光始终盯着身旁的水井,还有地上那堆细小的肉块。
那是双被捏爆的眼睛,被人生生挖出来的,慕惊鸿还不能确定这是马如风的眼睛,只能等马家将井里的尸体捞出来确认。
徐红秀自然闻到了血腥气味,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男人,她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惊慌与怒火,手掌并作手刀冲向慕惊鸿,而慕惊鸿才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凌厉的光。
眨眼之间,徐红秀已看不到慕惊鸿的身躯,随之喉咙一紧,一只温润的手从后捏住了她的咽喉,慕惊鸿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马夫人切莫冲动,能否听我一言?”
徐红秀嘶吼一声,不顾自己的性命手腕一转向后拍去,这一掌却又拍了个空,慕惊鸿又诡异的出现在她面前,随后做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动作。
慕惊鸿负手而立,闭上眼睛,重重的重复方才的问话:“夫人能否听我一言?”
徐红秀不做理会,一掌排在慕惊鸿的胸口,这一掌她是卸了力的,虽将慕惊鸿整个人拍飞却并未真伤他,慕惊鸿摊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小口血,仍坚定的对徐红秀说道:“恳请夫人听我一言。”
徐红秀不是个悍妇,此刻稍微冷静下来,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慕惊鸿挣扎起身,说道:“在下慕惊鸿,来此是为了调查马家供奉的心法残本丢失之事,马成君可以为我作证。”
残本丢失?徐红秀凤眼瞪的极大,显然她还不知晓此事,慕惊鸿趁她现在冷静,追问道:“我刚到此处便被夫人察觉,在我之前夫人是否有听到什么动向?”
徐红秀道:“没有。”
“若马前辈果真遇害,有谁能如此悄无声息的的做出这种事?”
徐红秀瞬间明白了慕惊鸿的言下之意,马辽轻功极高,不可能面对敌人制造不出任何声音,除非那个敌人是他完全信任的人。
慕惊鸿显然不会是这种人,她眼神复杂的看向慕惊鸿,却发现慕惊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
剧烈的踹门声响传来,马成君领着一伙人高举火把闯进院里,火光照的明亮,地上点滴的血迹还未干,顺着一条线洒向院里的那口井中。
马成君大惊失色,指着那块井边的血迹结结巴巴的问道:“这,这是?”
徐红秀面露悲痛之色,闭上眼叹道:“快去看看罢。”
马成君跳到井边,将头探入井口,猛地将头缩回,对众人厉声道:“快拿绳子过来!”
几人飞快的跑去杂房拿来数条钩绳,串联起来将井里的石头拉上来,待众人看清尸体的相貌,个个惊的说不出话,有个胆小的伙计甚至脚下一软瘫在地上。
虽然上半个脑袋被捏成了模糊的一团,但看下巴和身上的衣服装饰就能认出这是老管家马辽,徐红秀不忍睁开眼睛,她心中已猜出了结果,转身急步回房。
马成君急促喘着气,扭头对众人嘶吼:“今夜你们见到的决不能向外透露半个字!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滚!”
众人飞快作鸟兽散去,马成君知道这些人嘴都是很严的,至少马家今夜不会发生慌乱,他伸出手揉了揉脸,重试心情走进徐红秀的房间,阴沉着脸对徐红秀问道:“伯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红秀坐在床上,双手伸进被子里感受着马如风遗留的温度,她并未看马成君一眼,低垂着泪眼叹道:“你已经看到了,何必再问。”
“难道伯母就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没有。”
马成君双拳紧握,逼问道:“马伯就在这里遇害,伯母就没有听到半分动静?”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徐红秀扭头看向马成君,漂亮的眼睛散布着渗人的猩红,反问道:“我的男人不可能这般无声无息的遇害,除非是他亲近的人所致。”
马成君怔住,目光似流水蜿蜒,像是被触动到了什么,沉声问道:“伯母是在怀疑何人?”
“我没有怀疑的人。”
马成君沉默,手掌握紧腰间的寰月宝刀,垂着头低声嘶吼:“伯母不妨将心中所想直言相告,君儿以手中刀立誓,无论那个人是谁都绝不会放过。”
徐红秀摇了摇头,言语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你走罢。”
马成君深喘几口粗气,扭头离开,他的脚步极重,几乎将地板踏出深深的脚印。
他突然很想喝酒,喝极烈的酒,痛痛快快大醉一场。
或许这只是一场梦,而烈酒可以帮他脱离这个荒诞的梦境。